多年未见的同学,彼此之间重新熟悉,其实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女同学叫李默,上学时候人如其名地沉默与不起眼,现下已为人母,反而多了几分果断和爽利。
果然为母则强么——何莞尔想着,不知不觉熟络地聊了很多。
半小时过去,丁珊敲了门进来,和李默说了两句,逗了逗吃饱喝足正精神的小奶娃,轻声告诉何莞尔:“莞尔,冯昔来了,你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何莞尔紧张起来,拉着她的手,激动地点着头。
出了门,丁珊拉着何莞尔在小花园里转了转,却没看到人影。
“刚才打了招呼就看到他往这边来了啊,怎么不见人?”丁珊十分疑惑,四下找人。
几秒后她兴奋地拉着何莞尔转身,指着十几米外的葡萄树下,压低声音:“看,冯昔在那里。”
何莞尔也看见了。
她看到了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推着轮椅。
推轮椅的是个身材小巧的女人,穿着淡蓝色的大衣,脖子上是一条驼色的羊绒围巾,齐肩的秀发也被拢在围巾里。
而那坐在轮椅上人侧面向着何莞尔的方向,深灰的外套,黑色的长裤,眉高而眼深,轮廓那样地熟悉。
确实是冯昔。
何莞尔忍不住的激动,差一些就要奔上去,然而看了看冯昔身后的女人,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怎么不过去?”丁珊不解。
何莞尔声音都有些不稳:“好久没见了,我想好我要说什么再出去。”
丁珊顿时明了,拍了拍她的手背,留了何莞尔一个人在小花园里,自己回了大厅。
何莞尔在树后站了几分钟,看到那女人推着冯昔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期间有三五个同学过来打招呼,冯昔都是微仰着脸,笑得温润而客气,眉眼间似乎已没了当年清傲少年的神采。
何莞尔一时红了眼,心内的愧疚感喷薄而出,快要将她湮灭。
忽然间起了阵风,吹得满园的植物藤蔓乱晃。头顶厚厚的云层似乎被风拂掉了一层,云层缝隙里透出几缕浅淡的阳光,却抵不过带着料峭春寒的冷风。
何莞尔穿得多,并没觉得多冷,远远的倒是听到冯昔打喷嚏的声音。
那女人忙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冯昔围上,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从园子另一侧的拱门离去,将冯昔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何莞尔攥紧了手心,估摸着这应该是她和冯昔说话的最好时机了。
她从树后走出,渐渐地靠近那背影,心跳渐渐加快,脚步声也越来越重。
冯昔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操作着轮椅转了一圈,待看清楚面前的人,愣了一愣。
“笑笑?”几秒钟后,他惊喜地说道,“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这么些年过去,冯昔的眉目没什么变化,就是人着实瘦了些。他本就生得清秀,恍然之间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何莞尔一阵激动,声音都哽咽起来:“你……还好吧?”
“还可以了,”他嘴角带笑,“恢复情况比之前预计的好很多,不像一开始完全只能躺着,只是想下地走路不那么容易。”
何莞尔先是欣慰,接着想起他现在这副模样都怪她,不由哽咽:“我一直想要和你道歉的,但是一直找不到你。”
“道什么歉,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冯昔叹了口气,“一开始就是我自作主张,都没有征得你的同意。至于他找上门来,以及后来的车祸,更和你无关。笑笑,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让你自责了这么多年。但,你知道的——”
冯昔说到这里,停顿了两秒,摊了摊手,满眼无奈又放任的神色:“你知道的,雨檬她,不太喜欢我们联系。”
“都是我的错,我那时候如果不逃,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何莞尔坚持地说道,话语间泪水已经顺着面颊流下。
“哭什么呢?”冯昔轻笑起来,“你知道我最怕女孩子哭了,尤其天不怕地不怕的何莞尔哭起来,那可真不知道天是不是都快塌了。”
他说着,故意望了眼天:“以前我比你高,天塌下来我能帮你顶一顶。不过现在显然你高得多,只能砸你个灰头土脸了,我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何莞尔破涕为笑,刚想要开口,却听到渐近的脚步声,以及身后响起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何校花何大美女呢。”
“小檬。”冯昔先一步开口,视线温柔地集聚在何莞尔的身后。
她转头,看到来人脸蛋圆圆,个子小巧,身穿一件淡蓝色的大衣,不是吴雨檬又是谁?
吴雨檬嘴角噙笑,高昂着头走过来,看着何莞尔:“这么些年没见,风采依旧啊。”
她声线甜暖但话中带刺,何莞尔也不计较,冲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吴雨檬,冯昔出事之前的女朋友,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只不过现在,不知道她的身份是冯昔的未婚妻,还是配偶了。
见面短短几分钟,她还没来得及问。
吴雨檬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俯身将手上的绒毯搭在冯昔膝上,摸了摸他的手确认还需不需要加衣服,之后缓缓站起身,站在何莞尔面前,说道:“拜你所赐,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坏。”
何莞尔眸子微微一缩,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地说:“以前的事我很抱歉,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现在也不知道能为你们做什么,惟有祝你们幸福了。”
这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心底沉淀多年的愧疚、遗憾被过滤后,剩下的唯一一句。
从那场车祸过后,冯昔像消失了一般,辗转各地治疗。何莞尔虽然见不到他,但也听说吴雨檬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后来还放弃学业陪着冯昔去了国外治疗,对冯昔算是一往情深了。
吴雨檬对冯昔好得没话说,但从一开始,她就对何莞尔很不喜欢。
其实也很能理解她的心思——何莞尔生得太美,外表又极有侵略性,这样一个大美女当闺蜜都要严防死守,更何况是自己男朋友的青梅竹马?
哪怕冯昔和何莞尔之间清清白白,但吴雨檬难免会猜疑,尤其是她将一句话奉为了真理——男女之间不存在纯友谊。
何莞尔是问心无愧的,她和冯昔就是真真正正的哥们,或者算是姐妹,所以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性别之分、男女之说,吴雨檬认为的真理放她和冯昔之间也不成立。
只是这样的事,何莞尔和冯昔自己明白,却没有办法让别人感同身受。
既然吴雨檬笃信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纯友谊这一条,何莞尔和冯昔无论怎么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吴雨檬都会觉得欲盖弥彰,解释就是掩饰。
当时何莞尔的选择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