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的春日虽不似冬天那样日日的阴霾,一个季节都难见到太阳,但也是多云间阴的天气居多。
这日又阴了一天,空气里裹挟着西伯利亚远道而来的寒意,到了下午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温度骤然到了十度左右。
不过茶室里够暖和,何莞尔身上就只一件单薄的衬衣,也没觉得冷。
只是白廷海今日与往日不同的态度和脸色,让她觉得很异常。
从白老师下午过来找她,两人已经在报业大厦附近的这一方茶室坐了快一小时,白廷海话少得可怜,只问了问她工作的事,以及去美国进修有没有机会等事,之后便不言不语地喝茶,一盏黄芽已经到颜色极淡。
至于白廷海为何而来,何莞尔其实是能够猜到几分的。
自从上一次分别时候白老师旗帜鲜明地反对她和莫春山在一起的事,她就知道白老师总有为莫春山找上她的时候。
“我听说,你们的婚礼很快就要举行。”
又喝了半盏茶,白廷海终于开口,话题果然直指莫春山。
即使早有预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何莞尔还是忍不住地心虚。
她牵了牵嘴角,乖乖地回答:“是的,还有十来天。”
都说出了日期后,何莞尔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那一日莫春山和她说婚礼提前,她争不过他也就罢了,后来又遇到厉如晶上门闹得改了西式婚礼。
再之后,她因为一个专题报道工作日程太满,恰好莫春山不知道开始忙些什么每天早出晚归的,于是午饭晚饭都放任她一个人吃,她也就没有再过问过这件事。
不过莫春山忙就算了,才嘉怎么都没找她去试礼服呢?
她心内犹疑,有些出神,白廷海几次喊她的名字才回过神。
“对不起,白老师。”她忙道歉,咬了咬唇,终于问道,“白老师,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廷海看了她几眼后,视线移开停留在桌面的茶杯上,似是在看杯中起起落落的茶叶。
好半天,他终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何莞尔面前,说:“我犹豫该不该告诉你,按理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莫春山此人,实在不是良配。莞尔,我把东西给你,你自己看看,信与不信,你自己拿主意。”
晚上十点,何莞尔洗了澡出来,拿着干燥柔软的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枕边放着的文件袋。
从白廷海那里拿到文件袋的时间算起,已经过了六个多小时。
何莞尔却还没有拆开过。
隔着厚厚的牛皮纸,她也能摸出那叠资料有多厚,沉沉地坠在手里,似是一块砖头的份量。
白廷海说了,这是莫春山不为人知的过去,他很费了些心思,还拜托了在美国的老友才搞到手。
他还特别叮嘱过,不管信与不信,都不要让莫春山知道,她接触过这些东西,看到过这些资料。
因为,他都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白廷海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其地认真,让何莞尔有那么一瞬觉得,手里这沉甸甸的文件袋,也许就是个潘多拉魔盒,一打开,便会飞出许许多多可怕的东西。
打开,还是不打开,竟然都成了一个问题。
放在以前,她一定是毫不犹豫地拆开,不管答案有多坏,她都不会害怕。没想到当这个答案关乎莫春山的时候,她竟然纠结了六小时。
一番犹豫之下,又是十分钟过去,她洗过的头发已是半干。
何莞尔深吸一口气,放下毛巾慢慢踱步到床边,终于还是拿起了那个袋子,手指捻起封口处缠绕的白线,反方向地慢慢解开,半分钟后,从文件袋里拿出厚厚一摞的a4纸。
纸张崭新雪亮,似乎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只是那纸边有些锋利,她一时没注意,手指被划了浅浅一道口子。
还来不及处理伤口,何莞尔已经看到了第一页最上方的几个黑体字——讯问笔录。
再往下看去,被讯问人那一栏,明明白白的三个字,安若愚。
这难道是,安若愚自杀前留下的笔录?
何莞尔眉心一颤,也没心思去细想白廷海怎么能搞来的国安手里的东西,就开始读这些曾经她最想知道的东西。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过去,转眼间已是深夜十二点。
夜色斑斓,星星点点的灯火缀在或远或近的大楼上,点亮了人们回家的路。
卧室巨大的落地玻璃被窗帘掩上了一大半,没被掩上的一方玻璃上,映着何莞尔的影子。
她手里捧着白廷海给她的资料,已经一动不动看了两个小时。
她只穿着了一件浴袍,坐在床边,浑然不觉时光的流逝,等看完资料的时候,手脚已经冰凉发麻,还在微微颤抖着。
不仅仅因为春寒料峭,还有她这两小时里,接触到的讯息。
关于莫春山当年被拐卖,到他二十多岁重现人间,期间有八年的空白。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但似乎,安若愚是那个曾经见过他的人。
在安若愚自杀之前做的最后一次讯问里,也许是蛰伏多年的心愿马上能够实现,他似乎表现得特别兴奋,于是说了些在前几次讯问时没说过的东西。
比如,关于为什么举报莫春山是卓安然的事。
安若愚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有些疯疯癫癫,总的来说透露出来这样的讯息——他并不是胡说,而是有真凭实据。
十多年前,卓安然消失时候干的最后那票大的,就是动了某个小国家造军舰的钱那一次,安若愚恰好因为一个工程项目到那国家考察过。
他去的时候正值那国家元首发觉被骗,全国上下都在半遮半掩地通缉卓安然的时候。
安若愚考察的地点临近首都,不知道为什么到超市买个东西,竟然就被警察当成嫌疑犯抓了起来。
警察关了整整三天,后来还是公司里做了工作有使馆介入,他才全须全尾地被放出来。
对于自己被抓的原因,安若愚当时是一头懵的,再加上讯问他的警察英语相当蹩脚,沟通全靠瞎猜,知道后来他被释放的时候才知道,被抓是因为他的相貌问题。
据说骗子就是华国人,所以但凡长相上朝着蒙古利亚人种靠的陌生人,便都成了重点嫌疑人。
接他出来的使馆工作人员,和安若愚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末了表示一个不临海的国家竟然要造军舰,本来就很匪夷所思了,按理说应该多长个心眼。
结果政府上上下下几百人竟没一个清醒的,导致几十亿都打了水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难怪连通缉都没脸光明正大的,只是发布了什么“内部通缉令”。
最后,那工作人员还还特别八卦地让他看了眼当地政府内部发布的嫌疑人的画像。
安若愚一看之下十分吃惊,没想到让一个国家的“卓安然”,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