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展不想让她睡去, 害怕她再也不会醒来。
他轻轻摇晃着她,玛丽再次睁开双眼。
“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还那么少, 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玛丽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玛丽......” 刘展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刘展。”
“别抛下我, 你敢丢下我试试!”
“傻瓜, 你还以为这里是你的地盘, 你能做主吗?” 玛丽想笑一下, 却没笑出来。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你介不介意。”
“什么?”
“我想和那个叫做金宝盈的女人做朋友?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刘展突然想要愤怒地尖叫, 想把整个世界撕成碎片。
玛丽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不要让我的坟墓长满杂草,刘展。” 她声若游丝地说, “我不要杂草。”
“我不......”
刘展不明白, 玛丽说不要杂草是什么意思? 但她的眼睛已经合上, 没再开口。
昨晚一整夜刘展都忙着往篝火里添树枝, 不断更换加热过的石头, 现在他不再去管外面的篝火, 对玛丽来说, 保持体温已经没用了。
他知道一定是她的伤口在恶化, 大概血一直没有止住。
刘展不想为了添柴离开玛丽, 一秒钟也不愿意。
他在玛丽身边躺下, 把她拥在怀里, 想帮她赶走死神。
这并不是刘展第一次在应对死神了,即便是如同阎罗这么强大的男人,在面对死神的时候,显然也有点招架无力。
玛沙的呼吸越来越细微,几平难以察觉。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玛丽身体一动, 睁开了眼睛.。
空洞地看着前方,她的嘴唇微微张卅,刘展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玛丽? 留下来陪我, 玛丽! ”
玛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断断续续的叹息。
“有那么一刻, 我以为, 我们可以改变世界, 你和我。”
玛丽把手伸向刘展, 她的手像是被风卷起的丝带, 无力地摆动着, 从刘展身边轻轻擦过, 刘展觉得自己的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然后, 她的手臂轻轻落到身旁, 刘展抬头向玛丽看去, 她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了。
刘展安静地抱着玛丽, 一动不动地躺着。
帐篷外的火早已熄灭了, 一个小时后, 刘展发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渐渐冰冷, 他这才终于放弃希望, 把玛丽轻轻放下。
刘展对死亡并不陌生,应该说成年后死亡一直伴随着他。
他熟知各种各样的死亡,但并没有因为司空见惯, 就丧失了对生命的敬畏。
刘展从不认为有善终这回事, 在他眼里, 只是一个美好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比如玛丽。 死神是个骗子, 说什么死亡能令人们获得永久的安宁,事实上死亡带来的往往是永久的伤痛。
在刘展看来,死神没资格带走玛丽, 他知道死神的代言人斯科特还会再回来,那个浑蛋也没资格带走玛丽,他欠了玛丽一条命。
昨天暴风过后迟迟未散的浓雾开始慢慢变淡, 天空越来越明亮。
刘展缓缓起身, 机械地拆掉他们昨晚栖身的帐篷, 把玛丽轻轻放在铺好的嫩树枝上, 玛丽的皮肤看起来和周围的雪一样洁白。
刘展把玛丽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一一钱包、 钢笔、 几张纸, 要是能找到个点火的东西, 这几张纸会是完美的引火物, 还有玛丽最讨伏戴的老花镜和一个可能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指甲锉。
刘展看着躺在绿色枝叶上的玛丽, 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宗教信仰。
他在心里默默向老天爷请求, 不仅仅是为了玛丽, 如果真有老天爷的话,刘展自己也需要上苍的帮助。
这时, 太阳已升到山顶, 阳光穿过树林, 轻柔地抚摸着玛丽的面颊。
刘展低下头, 注视着一脸平静的玛丽, 无法相信她已经永远离他而去。 刘展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对看天空发出愤怒的长声嘶吼, 然后弯腰抱起玛丽, 向前走去。
雪崩带走了雪山的壮丽美景, 留下的是怪异丑陋的山体, 刘展有好几次差点被石块和雪堆绊倒。
山谷高处发生的雪崩, 使得谷底堆积了大量的从山上滚落的石块, 与相邻的高山间形成一道狭窄的深谷, 刘展抱着玛丽勉强从深谷间穿了过去。
在滑落的石块和深谷前面, 有一块平坦的地方, 上面的积雪还依然保持完整。
刘展心想, 斯科特一定会来这里, 因为这是直升机可以安全着陆的唯一地点。
刘展把玛丽放在离崩塌的山坡不远的一个地方。
他找到一个洒满阳光, 没有任何遮挡的地方, 一个适合玛丽的地方, 然后把她平放在雪地上。 等到雾气完全散去后, 从几英里外就能看到她。
刘展跪了下来, 用手指轻轻梳理玛丽的头发, 把一缕遮住她面颊的头发整理好, 低下头轻吻她的双唇, 玛丽的脸上落满了泪水,刘展的泪水。
然后刘展转身离开玛丽, 匆忙爬到一个隐蔽处, 安静地等待。
山谷深处的雾气还没散去, 雌鹿直升机就从太阳升起的方向朝山谷飞来。
刘展先听到旋翼桨叶的轰隆声, 然后看见雌鹿的身影,直升机越来越近, 他已经可以听到涡轮机发出的噪声。
仍然是上次的那两架雌鹿直升机, 一路朝山谷飞来, 接近雪崩地带时直升机放慢了速度, 在高空不断盘旋,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玛丽的尸体。
刘展决定在此做个了结。
他别无选择, 他不可能抢在直升机之前到达阿富汗, 他会像只谷仓里的老鼠一样被他们逮住。 所以取对在这里结束一切, 在他们杀死玛丽的地方。
那天的雪崩显然让两架雌鹿的驾驶员不敢轻易造次,尽管斯科特在发现了刘展的行踪之后,就变得特别亢奋,昨天雷恩已经说了,如果再要是抓不住刘展的话,那么斯科特就将接替刘展,做进那个牢房里面,成为总统蒂亚戈的小老鼠。
它们盘旋了几分钟后.其中一架开始缓缓下降. 刘展精得没错, 直升机正朝峡谷前的平坦地势飞来。
另一架直升机仍然在远处盘旋, 不敢靠得太近, 怕再次引发雪崩。
第一架雌鹿缓缓地降低高度, 担心下面的雪地是否能承受飞机的重量, 等到直升机完全停稳时, 飞行员仍然让旋翼桨叶保特转动状态。
直升机掀起的气流将周围的积雪卷到空中, 旋翼桨叶慢慢减速后, 漫天白雪又重新回到地面。
这时, 舱门被拉开了, 刘展的嘴角微微上翘, 满意地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 坐在机舱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斯科特。
斯科特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 试探地踩了踩地面, 又用鞋跟和脚尖踢了几下, 碎冰粒被他踢得四处乱飞。
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后跳下飞机, 弯腰从还在转动的桨叶下钻了出来, 站到远离直升机的地方。 刘展躲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百五十码的岩石后面, 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斯科特打着手势向手下分派任务, 刘展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呼出的白色雾气。
然后, 他们分散开来, 沿着谷底堆积的石块向上攀爬, 开始搜寻玛丽。
刘展知道, 他们的搜索将进展缓慢,他们必须越过雪崩造成的山体坍塌, 这段路十分难走, 刘展刚刚才爬过。
况且他们也没有必要着急, 玛丽哪里都去不了。
刘展估算了一下自己能有多长时间, 大概五分钟? 他们找到玛丽的尸体后, 会在附近搜寻他,刘展希望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搜索无果后, 他们很快就会返回直升机。
没错, 他最多只有五分钟。
刘展从驾驶舱内两个飞行员视线的死角悄悄接近直升机尾部,机周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随便哪个飞行员一回头, 他就能看见刘展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根本没办法隐藏, 不过当他靠近直升机时, 他的脚印混入了斯科特他们留下的脚印中。
刘展蹑手蹑脚地接近尾翼, 尽量贴近直升机。
旋转的桨叶像大镰刀一样朝他扫来, 卷起的强大气流似乎随时会把他吸走, 刘展觉得自己的耳朵简直要被巨大的轰鸣声震聋了。
两个飞行员一直待在驾驶舱里看着前方, 斯科特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刘展的身影, 他费力地爬进直升机机舱。
雌鹿的机舱空间狭小, 不到五米高, 最多能塞进去八个人,人站在里面必须弓着腰。
刘展对雌鹿直升机并不陌生, 阿富汗行动时, 刘展负责训练阿富汗的特战队员使用毒刺导弹, 这些战场上的灰色飞鹰,是雌鹿直升机的天敌, 能把雌鹿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 刘展对这款直升机的所谓熟悉, 是在导弹的有效射程内, 他以前从没近距离接触过雌鹿直升机, 也没进去过。
他走到靠近旋翼轴的机舱后侧, 机舱内壁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隔音材料, 可以降低引擎和旋翼发出的可怕噪声。
刘展用力撕扯隔音层, 刺啦一声, 固定隔音层的魔术贴被撕开了, 露出里面一块两米方的金属板, 底部装有铰链。
刘展扳动金属板顶部的锁扣, 金属板从上方掉落下来。
刘展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跟他预想的一样, 金属板后面是一大团互相交错的电线、 软管和金属管, 一直连接到旋翼头。
如果说涡轮机是雌鹿直升机的心脏, 那么电子设备和液压系统就分别是它的大脑和脊椎, 没有了液压系统, 雌鹿就会瘫痪, 变成一堆无用的废铁。
刘展眼前这堆管线就是直升机的内脏, 布局和北约的阿帕奇直升机十分类似。
雌鹿直升机同样拥有双系统, 也就是两套设备, 当主系统发生故障或损坏时, 辅助系统将启用, 所以液压系统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辅助系统的目的是以防万一, 为了对付敌人射来的毒刺导弹。
刘展身上没有枪, 也没有刀, 他唯一的武器是玛丽的指甲锉。
不管怎样, 哪怕用指甲锉, 他也要试一试。
乱麻般的管线中有电线, 油管和燃料管, 刘展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液压管。
液压管是高压软管, 外面裹着像细麻花辫一样编织而成的不锈钢, 能够承受高强度的内部压力。
刘展从手中液压管的外表判断, 大概至少有十五个年头。
液压管是刘展的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只要能破坏液压系统, 整架直升机就会彻底完蛋。
刘展仔细端详了指甲锉一会 儿, 然后艰难地移开目光,他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他像握着刺刀一样,对准液压管中心位置,用力推动指甲锉,可液压管上连个擦痕都没留下,于是他更加用力地去推, 结果还是一样。
他一圈圈转动指甲锉, 把它当螺丝刀用, 液压管依然完好无损。
接着他把指甲锉当匕首, 一下下去捅液压管, 照样白费力气。
虽然不锈钢软管已经有年头了, 玛丽的指甲锉仍然不是它的对手。
刘展不放弃地对着液压管狠命一捅, 指甲锉撞到软管后折弯了, 像是在卑微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