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静静瞟着那拉氏,“别说主子娘娘也一体认定不是巧合;便是主子娘娘以为是巧合,那妾身也不服!”
“既然众口一词,都将疑点放在妾身那亲手制的避暑香珠上,那依妾身看来,那就是有人存心的算计妾身,也拉妾身下水!便是为了这个,妾身也要跪求主子娘娘,万万不可按住不查了,一定要一查到底,揪出背后那个人来!”
那拉氏没想到被婉兮反将了一军,不由得眯眼盯住婉兮,一时倒是说不出话来。
婉兮缓了口气,“妾身是七月十四诞下九公主,妾身那身子在五月份已是最辛苦的时候儿。妾身便是在那会子还在坚持亲手去搓那珠子,就是为了给皇太后、皇后、以及后宫姐妹、皇嗣们送上一份儿心意去。”
“尤其是给孩子们的,因五月是‘毒月’,孩子们唯有在五月里用了适当的避暑药,才能去除五毒,健康长大——都是当额娘的,妾身是用足了一颗心,在配料、手制时凡事都亲力亲为,就是要确保给孩子们用的必定万无一失去。”
“故此妾身便更加不甘心,怎么自己一片心意给孩子们做出来的香珠,反倒成了害人的物件儿去!妾身非要将这实情查清楚了,便是不为自己的清白,也要为了还这避暑香珠一个清白去!”
“这避暑香珠,是祖先们千万年来总结积累下来的香药方子,本是治病救人,本是未病防疫的,便是妾身也绝不准叫这祖先们的一片苦心,成了那些人算计人的法子去!”
婉兮这般义正辞严,一番话字字掷地有声,倒叫那拉氏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眯眼紧紧盯着婉兮,眨都不眨,仿佛想看清婉兮这片神色背后,究竟有没有掩藏着的一丝虚假。
“令妃,照你所说,舜华的夭折,当真与你的香珠无关?”
那拉氏与婉兮在内间说话,虽然外间的嫔妃不敢细听她们对话的内容,可是她们的语调还是有些高了,叫外头人都听出来这里边儿的火星儿来。
旁人顾着礼仪,尚且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可是忻嫔却坐不住了。
这一刻,也唯有她敢将耳朵贴在落地花罩上去细听。当她听得那拉氏仿佛又要被婉兮说动,她便再也坐不住,什么都不顾了,直接冲进帘子去,噗通跪倒。
“主子娘娘千万不要再被令妃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妾身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当日主子娘娘将舜华接回宫去抚养,竟然是令妃使的坏!“
“主子娘娘明鉴,令妃这样做,才不是为了舜华和主子娘娘考虑,她就是想借主子娘娘的手,来叫妾身伤心!”
忻嫔霍地抬眸,恨恨盯住婉兮,“你说舜华不是因你那香珠而死,那又为何不论太医、还是跟着舜华的嬷嬷们,众口一词全都说,舜华就是吞了你送的那香珠才卡住的?”
“你又如何解释,舜华手腕上的香珠,的确少了一颗;而且那旁边紧挨着的两颗上都留有舜华的牙印儿——那牙印儿当时还是新鲜的,足见舜华就是在出事前片刻,刚刚将那颗香珠咬下来含进嘴里的!”
“令妃娘娘,你若说你和你的香珠冤枉,那你就是指责太医们,还有皇后主子宫里的嬷嬷们,全都是信口雌黄,众口一词陷害你了不成?”
婉兮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那拉氏。
忻嫔聪明,懂得将矛盾扯回到那些伺候六公主的奴才们身上去。六公主是养育在皇后宫里的,那些嬷嬷、官女子和太监,便个个儿都是记在皇后名下的人。六公主出了事,皇后宫里这些妇差、奴才们便是一定会被问罪的。
奴才有罪,主子也自然难辞其咎。便是六公主的薨逝与皇后那拉氏无关,可是那拉氏这当主子的,也得被记下个“驭下无方”的过错去。
身为皇后,便为天下之母、六宫之主。若连自己宫里的几个奴才都看顾不好,连抚养在自己膝下的公主都保护不周,又如何治理六宫,如何母仪天下去?
——这些,连同对于永璂的影响,才是这件事叫那拉氏最为害怕,要忍不住发火的缘故去。
只是,婉兮自己也无法避免的是,若要细查六公主夭折的事,便必定要将跟着六公主的那些嬷嬷、女子、太监统统送到慎刑司去问话——那便自然要将皇后宫里搅个地覆天翻了。
海淀,冰窖。
每年夏天内务府辖下的冰窖,便总是内务府下最繁忙的机构之一。
紫禁城里窖五,藏冰二万五千块;景山西门外窖六,藏冰五万四千块;德胜门外窖三,藏冰三万六千七百块,以供各坛庙祭祀及内廷之用。德胜门外土窖二,藏冰四万块;正阳门外土窖二,藏冰六万块,以供公廨之用。
城外海淀城外海淀亦设冰窖二座,主要供应圆明园、畅春园夏日用冰。此外,遵化东陵、易州西陵和热河行宫等处,也都设有官办冰窖。
冰窖里都储存着冬日里从筒子河等冰冻的河面上,疏浚河道之后,重又注入清水,待得清水结冻,切割下来的巨大的冰砖。到了用冰的季节,各冰窖的“监督”便按着各内廷主位、各衙门的份例,印制“冰票”送入各位手中。若需要用冰,便以“冰票”领取,冰窖便安排送冰进各位的寝宫去。
这日这海淀的冰窖,却迎来了皇帝。
皇帝带着胡世杰,亲自走入冰窖。
这会子已是过了立秋,冰窖最繁忙的时段已经过去了。冰窖里既冷又静,颇有些瘆人。
且那冰窖搭建得皆有砖石券顶,冷不丁抬头看上去,倒像是走进了坟墓一般。
六公主舜华,便是被暂时停在这样的冰窖里,以冰镇着。
皇帝亲自走到六公主尸床旁,静静立着,伸手轻轻去触碰六公主的面颊,仿佛想要将她那幼小脸上留着的痛楚神情,全都抚平下来。
胡世杰忙跪倒,“皇上!”
便是冰镇,都是死去一个月之久的了,以帝王之尊,如何还宜亲手碰触了去?
皇帝却轻轻摇头,“不要紧,她是朕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