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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圆明园,花影葳蕤、花气袭人。|
这样的景致,便也不必坐轿了,这样一路走着,都是好的。
鄂常在陪着愉妃一壁走,一壁含笑道,“多贵人真是好福气的,偏就是今年怀下皇嗣,皇上自然格外高看她母子一眼去。虽还不知道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皇上却已经按着嫔位的份例给添炭了。”
“皇上这意思已是明摆着了:多贵人啊,不管这一胎生下的是皇子还是皇女,都注定将晋位为嫔了。”
鄂常在语声柔缓,侧眸静静望了愉妃一眼。
“她是蒙古格格,又是蒙古人里血统最为尊贵的博尔济吉特氏。孩子生下来之前,已享受嫔位的待遇……那说不定若是生下的是皇子,便还得再进一步去。若果真生下皇子,那这次进位之后,最迟明年,便要再度晋位为妃了吧?”
“这样算算,多贵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宫,二十三年降位常在又复位贵人,今年则迟早都是嫔位,明年再为妃位……啧啧,进宫三年间,便是一年一级,真真儿是了不得了。”
鄂常在叹一口气,“如今妃位之上,本为愉姐姐你、令妃和舒妃三人,正好还有一个空缺,可不就是天造地设,替她预备的?”
“以她年岁,原本不可能进宫还得宠;可是她偏偏就是赶在今年这个年头得了皇嗣,那便是她福气好,说不定都是得天护佑呢。”
“若她生下皇子,进封妃位,那这后宫里的蒙古嫔妃,倒要因为她的血统,地位便要以她为尊了。”
愉妃不由得停下脚步,眯眼凝视住鄂常在。
虽没说话,那眼底已然明明白白地涌起了雾霭去。
鄂常在错开眼神儿,“不管愉姐姐你自己怎么想,我便是头一个不愿意这样的事儿发生的!终究,我妹子是五阿哥的嫡福晋,我鄂家一门还都指望着五阿哥呢。唯有五阿哥坐上那个宝位,才有我鄂家复起之日。”
“可这个多贵人若要威胁到愉姐姐的地位去,或者多贵人若生下皇子将威胁到五阿哥去,便是愉姐姐能忍,我却都忍不下!”
愉妃挑眸定定凝视鄂常在片刻,却什么都没说,反倒抬步继续走向前去。
鄂常在一怔,忙追上来,“愉姐姐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愉姐姐这一回,竟打算忍了?”
愉妃目光疲惫地望向远方,轻叹一口气,“忍?我难道这几十年来,忍得还不够久么?我便是不为自己争,这会子我也得为了永琪。”
“可是……皇上临起銮之前,却将多贵人托付给了我。鄂妹妹你难道瞧不出来么,皇上为何要这样安排?”
“皇上既然将多贵人和她的胎交给了我,那皇上在外的这段期间,若多贵人和她的孩子出了半点闪失,皇上便必定会问我的责任。我与多贵人此时已是拴在了一起,我又如何还能自己去伤了她?”
鄂常在听着,一时也是悲从中来,“可不,这就是皇上的手腕!便如这些年来对我鄂家,明明痛恨我祖父,将我祖父死后数年还从贤良祠中挪出来;可是皇上却还给了我鄂家一个甜枣儿,我各位伯父、叔父依旧可得重用,如伯父鄂容安曾为两江总督;三叔、也就是愉姐姐你的亲家,为西安将军;四叔鄂宁为云贵总督;五叔鄂圻娶庄亲王允禄之女,为多罗额驸……”
“可是皇上另一手,却一年首尾,先后赐死我伯父鄂昌和我阿玛鄂乐舜……”
“这般恩威并举的帝王手腕儿,没人比皇上使得更好!”
鄂常在说到伤心处,已是泪珠儿滚下。
愉妃叹口气,上前轻轻拍拍鄂常在的手,“我明白你的心。你生在这样一个家世里,原本进宫来,出身都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却平白受了家人的连累,委屈在常在位分上这么些年……”
“眼见自己阿玛被赐死,你一颗心下也不无自责。好歹外人都瞧着你在宫里,是娘娘,便对你有所指望;可是你这些年……却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帮衬不上母家什么去。”
鄂常在别开头去,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泪痕。
“愉姐姐,我知道我已是指望不上自己了,我自将所有的心愿都托付在五阿哥身上。故此在这后宫里,我自是将自己的全部的心力都交到你手上。我凡事想为你想,做为你做!”
愉妃回到自己的杏树院,心下也颇有些不妥帖。
三丹小心观察主子的神色,明白主子心下已是有所动,只是还有顾虑。
三丹便不由得轻声道,“……既然是鄂常在愿意为主子出力,主子何不顺水推舟?”
愉妃摇头,“便是顺水推舟,也不能在那船上放的是鄂常在。咱们与鄂家是姻亲,若多贵人出了三长两短,皇上第一个要怀疑我,第二个就要怀疑鄂常在去。她的身份与咱们一样儿,这会子已是摆在明面儿上了。”
三丹想想便也点头,“也是……可是奴才倒是也觉着鄂常在分析的有理,那多贵人不管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封妃都是迟早之事。”
“她终究是厄鲁特蒙古的出身,又是高贵的博尔济吉特氏。皇上为朝廷大计,这多贵人便是没有孩子,年头够了,也会封妃——若是她没有孩子,到了妃位便也是到头了;可是若她这次果真生下的是皇子,那贵妃、皇贵妃,便都是有可能的。”
愉妃也是叹口气,“是啊~~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在咱们大清后宫里,总是有些特殊的。终究当年太宗皇帝的五宫大福晋,‘东大福晋’宸妃、‘西大福晋’贵妃、‘东侧福晋’淑妃,都是三十岁左右才进的宫。尤其是后两位,进宫来的时候儿也都是给林丹汗生过孩子的……”
“故此即便多贵人进宫已是三十岁,又曾是哈萨克锡喇的妻子,可终究咱们大清后宫有过这样的先例,她便是进封到贵妃,都是不违反祖宗规矩的。”
三丹蹙眉,“……所以说啊。主子,此次咱们不能不防。若叫多贵人这个孩子生下来,那将来她的位分,怕是不止妃位。”
八月十六日,皇帝奉皇太后圣驾,从避暑山庄起銮,赴木兰围场。
这日,愉妃也收到了永琪从热河写回来的书信。请安之后,便是请愉妃“着意照料”英媛。
按说英媛是六月十三没的孩子,到今日已是足足两个月过去了,身子早已养好了。永琪还要从热河这样写信回来叫她照料,愉妃垂首微一思忖,便也是明白了儿子的心意。
——儿子已是有了轻重选择。
身为皇子,又已成年,这会子对后宅妻妾的感情,便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私事,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和未来思量。
愉妃将书信放在一边儿,叹一口气。
也是,那西林觉罗氏虽说是嫡福晋,父亲是鄂弼,官至山西巡抚、西安将军;母亲是公爵哈达哈之女……父母两方都是满洲勋贵之家,身份足以匹配皇子。
可是此时鄂家的处境尴尬,而哈达哈也因罪夺爵……两家都成了罪臣之家。
故此永琪有这么个嫡福晋啊,心下颇是有些计较。成婚以来,永琪更愿意与两个出身包衣的使女英媛、胡氏在一处,却少与嫡福晋过夜,才会使两个使女先后有了孩子,反倒是身为嫡福晋的,没有半点动静。
而身为皇子,又自然要靠自己的内眷来与后宫交通。嫡福晋的堂姐进宫多年依旧只是个常在,这些年连个封号都没有,依旧只以家族姓氏,为“鄂常在”;而英媛的儿子虽然夭折,可是她的堂姐玉蕤初封就是常在,且得了“瑞”这么个金贵的封号去。
从位分上来说,玉蕤已经与鄂常在持平;若再论上封号,玉蕤便已经超过了鄂常在去。
更何况,玉蕤背后还有个如今在后宫风头无可匹敌的令妃呢!
儿子在那鄂氏和英媛当中,虽说英媛出身包衣,这会子只能是个格格,连请侧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儿子还是会选英媛。
儿子已经选好了,愉妃便也自然明白,自己该如何配合儿子去。
愉妃便吩咐三丹,“……八月节项多,又是中秋,又是皇上的万寿的。前些日子我身子有些不好,又顾着多贵人,忙得都忘了给永琪的内眷们派下节礼去。你去看看咱们库房里,挑些适合赏给她们的,列个单子来吧。”
三丹按着大致的规矩,平衡了几位的身份去,开列了详单呈给愉妃。
那详单上,自然是嫡福晋鄂氏为头一份儿。礼也最多、最金贵。
愉妃瞧着,却抓过笔来更改。
更改罢了,三丹往内一瞧,已是瞠目。
英媛不是侧福晋,只是个包衣出身的格格,身份比嫡福晋差了好几级去。可是愉妃更改过后,英媛所得的节礼的数目上,竟然只比嫡福晋鄂氏少了一件儿钿子头面去。
愉妃尤感不足,又从自己的手腕上,捋下一串儿老檀香的手珠儿来,搁进托盘里,抬眸望住三丹,“……这样儿给英媛格格送去便罢,不必记档。”
皇上和五阿哥皆不在京中,五阿哥的几位妻妾也难免寂寞,在后宫有亲的,这便也都以请安为由,从宫里到园子来散散。
鄂氏和英媛一起来园子,两人都是先给愉妃请安,之后便各自到自己姐姐那边儿去问安。
鄂氏到了鄂常在眼前儿,便有些没忍住,委委屈屈将她与英媛在婆婆面前儿的亲疏远近的差别情形给说了。
“按说我才是嫡福晋,是母妃她正正经经的儿媳妇儿;可是瞧着那模样儿,母妃倒像是将那英媛给当成亲儿媳了……我这在畔坐着,心下跟百爪儿挠着似的。”
鄂常在忍着心下的惊跳,也只是劝,“兴许只是因为那英媛刚失了孩子吧。”
鄂氏难过摇头,“若说因为孩子的缘故,那母妃怎又并未对那胡氏高看一眼去?英媛的孩子已经没了,胡氏的肚子里却还稳稳当当怀着一个呢!失去的孩子,与即将出世的孩子,哪个更金贵些,这还用比么?”
妹子的悲愤,在鄂常在的心底,与过去这些年的委屈,共振回响成了一片。
那声息,在心底轰隆不绝,四壁回声,越来越磅礴。
“是啊……我也不明白,我们鄂家的女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儿,凭什么在自己夫家就这么不受人待见!”
“原本以为,这后宫里唯有我一个失宠若此,被人当作草芥,倒也罢了。终究我阿玛被皇上赐了自尽,我在宫里抬不起头来,也是有的;可是妹子你,好歹这会子叔叔也是封疆大吏,你被皇上挑了给皇子做嫡福晋的,这身份便怎么都该贵重了!”
“……五阿哥和你婆婆,却又凭什么也要这样对你,啊?”
两姐妹之间,哀戚一处,鄂氏便更是委屈得落下泪来。
鄂常在好歹还是进宫多年,心早已成了枯槁,倒不是那么盼望皇恩了;可是这鄂氏毕竟年轻,与永琪还是新婚夫妇,对夫君的温存还是充满了渴望的。
可是她,却要眼睁睁看着两个使女先大了肚子……她心下的委屈,便比鄂常在更盛。
“我自己也摁下委屈,仔细思量过,怕五阿哥他就是因为咱们家的处境,这才不待见我的吧?终究是皇上登基头十年,最恨咱们祖父鄂尔泰和张廷玉;故此五阿哥心下难免以为,皇上指了我给他当嫡福晋,已是隐隐约约绝了他将来的希望去。”
“皇上亲手毁了的名臣,皇上如何能再叫这个大臣的孙女儿,去当未来的皇后去?这样想来,我心下也是一片灰烬——可是啊,姐姐你想想,我哪里是自己想当就能当上五阿哥嫡福晋的?终究是皇上选了我,将我指给五阿哥罢了。”
“我自己都觉着,便是在皇上选了我给五阿哥那一刻,皇上心下就已经定下不可能将大位传给五阿哥去了吧?皇上是什么人,他如何能自打嘴巴,如何能再叫咱们家成为皇后贵戚去啊!”
“只可惜,我都能看明白的事儿,五阿哥和母妃却还是看不明白——又或者说,他们娘儿俩自己就不想看明白,宁愿掩耳盗铃,宁愿相信皇上依旧对五阿哥心有属意。”
鄂常在听得也是两眼圆睁,紧紧盯住妹子那张嘴。
别说愉妃和永琪母子不愿相信,这会子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啊!
——怎么会啊?皇上怎么会不属意五阿哥了?
那她鄂家,还要指望谁去?
鄂氏擦了擦眼泪,“可惜,我再怎么想,五阿哥和母妃也都不肯听我的不是?若我多说一个字,五阿哥当时便恼了,更不会与我多坐一会子。”
“我啊,便也麻痹了自己,叫自己将这份儿明白给掐灭了。我叫自己使劲儿往五阿哥和母妃那边儿去想,使劲儿寻找皇上当真属意五阿哥的理由——慢慢儿地,叫自己也越来越相信,五阿哥是有承继大宝的命,而我自己也有当正宫皇后的命。”
“既然五阿哥因为咱们家而不待见我,嫌弃我给他拖了后腿去,那我就得千方百计帮衬他,用尽一切来将他往那个大位上去推啊……”
“为了这个心想儿,英媛和胡氏先后有了孩子,我努力装作不生气,更从不在五阿哥面前说一个字儿的不高兴去。我亲自去照料她们两个,从我自己的份例里拨出好的来,都拿去给她们。”
“我就是想让五阿哥知道,我身为他的嫡福晋,虽说咱们家拖了他的后腿去,可我自己愿意与他同心同德。我愿意倾尽我自己的所有去,只为帮他实现他的那个心愿去。”
说到此处,鄂氏的泪已经流尽。
她的眼神清亮坚定起来,高高抬起下颌。
“如今,我也不自怨自艾了。我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是如何能出一份力,帮着五阿哥朝大位更近一步去。为了五阿哥,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也唯有如此,五阿哥才能明白我对他的心意……”
鄂常在听着妹子这一番心事的剖白,也不由得跟着深深叹息。
“难得你如此委屈自己,那五阿哥和你婆婆还对你这样儿……我瞧着那英媛虽说失了孩子,可保养得面色红润,半点儿没有憔悴悲戚去——这便是得宠与不得宠的区别吧。”
鄂常在忍不住冷笑,“她这会子正忙不迭到令妃那边儿,去给瑞常在和令妃请安呢。人家瑞常在这会子自是比我有风头,令妃更不是愉妃能比得上的,故此啊,那英媛可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只要大树不倒,那英媛自没什么好担心的。”
鄂氏垂首听着,目光也不由得幽幽一转。
鄂常在却干笑了一声儿,“可是那令妃,却着实不是谁人能撼动得了的。她在宫里这些年了,前前后后多少事儿,她全都有惊无险熬过去了。是皇上护着她,又何尝不是她自己防备得紧!”
“算算这些年但凡直接对令妃动手的,便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啊,傻子才会直接去算计令妃……”
鄂氏不由得抬眸,静静望了鄂常在一眼。
九月初一日,宫里和园子里都祭祀城隍。
虽说历朝历代都祭城隍,可是大清也有大清自己的规矩:虽也有常供,每年三月、九月、十二月各供“玉堂春”富贵花一对,朔、望日则供素菜;
然则一年当中祭祀城隍,从雍正爷在紫禁城西北依着城垣建立了“城隍大庙”,供奉“都城隍”之后,宫里祭祀“都城隍”的最重要的日子,便定在了皇帝们的万寿生辰与季秋之际。
前后两者交叠推算,故此今年宫里祭祀城隍大庙的日子,便选在了九月初一日。
城隍为“地方神”,专管一方。城隍们因为所管地方的不同,也分为不同的等级:如州城隍、府城隍、县城隍……而宫中祭祀的城隍,自然为最高级别的“都城隍”。
大清年间的“都城隍大庙”一共有两处,一处在京师紫禁城,另一处就在盛京沈阳了。
今年依旧按着规制,由一名内务府总管大臣来行礼祭祀,祭祀典仪则由内务府“掌仪司”来负责。
除了宫里这般郑重其事之外,民间也同样祭祀城隍,都求城隍保佑自家安宁、无病无灾。
民间祭祀,除了常规的拈香之外,更有“城隍出巡”等大游行的方式。百姓共同抬举城隍塑像出,沿途走街串巷,叫百姓既可祭祀神灵,百姓又能借此乐呵一番。
故此九月初一这天,无论宫中内外,还是百姓巷陌,都是敲锣打鼓,鞭炮声声,热闹非凡。
圆明园虽不是宫里,可一应宫苑都有与宫里相对应的场所,故此园子里也在“瑞应宫”等处,一起祭祀城隍。
因着实在热闹,婉兮自己已是不愿动弹倒也罢了,永瑆、永璐和啾啾,连同福康安和伦珠等小孩儿,这便都按捺不住了,怎么都央着得出去玩儿去。
玉蕤便笑,按着婉兮说,“姐你放心就是,我带着他们去!有我盯着,他们必定稳稳妥妥。”
此时玉蕤终究已是瑞常在,不再是从前的官女子,婉兮原本还有些迟疑,怕玉蝉她们不稳妥呢。这回有了玉蕤去,婉兮自可放心。
婉兮的母亲杨氏也笑说,“我也一同跟去吧。拜城隍,是给家人除病攘灾的,我得去替孩子们拜拜。”
既又有母亲同去,婉兮自是又放心不少。
玉蕤和杨氏带着一大帮孩子,兴高采烈地划了小船,朝“瑞应宫”那边去了。岛上一时安静下来,婉兮便也叫玉蝉扶着,到自己殿内的小佛堂去拜了拜。
虽说那是小佛堂,里头没供着城隍,好歹拈一柱香,天上神明自都明白吧。
玉蕤和母亲带着孩子们,这一走就是两三个时辰,都没急着回来。婉兮无奈地对着语琴笑,“瞧他们啊,必定是玩儿疯了。”
语琴也是含笑点头,“祭城隍,自是有趣儿。你忘了么,从前民间的城隍庙前,全都是庙会买卖的所在,最是热闹。”
“咱们自己小前儿,见了城隍庙前那些新鲜的玩意儿,尚且走不动道儿呢。况‘舍卫城’南边儿就是园子里的‘买卖街’,孩子们去舍卫城磕完了头,必定要在买卖街里好一顿逛的。”
语琴说到“买卖街”,婉兮便也笑了。
园子里所说是宫禁之地,可皇上也设了“买卖街”这样的御园宫市。买卖街上,街道和水巷两旁各种店铺林立,凡繁华热闹的街市所有的一切这里都有。各商店大门敞开,货架橱窗上摆满了各种商品,门类齐全,琳琅满目。有古玩、丝绸、布匹、服装、瓷器、漆器、各种用具、首饰、图书典籍,还有来自欧罗巴、倭国等的珍奇物品。
此外还有估衣、当铺、茶坊酒肆、饭馆、各种浮摊、卖针线等等,应有尽有,五光十色,极为丰富。由太监装扮成店主、游商、伙计、士兵、居民、法官、驿卒、推车夫、挑夫、小贩、摊主,以及说书的、耍杂技的艺人,划拳行令的酒鬼,喝茶聊天的文人。
皇子、公主们,这会子拿着钱,还能跟宫外一样儿地在那些店铺里买东西,甚至到小吃摊儿上尝一口宫外的吃食。
这样的地方儿,对孩子们来说可不跟磁石一样么,一旦进了去,便不到天黑都舍不得回来的。
婉兮倒也不着急了。叫孩子们能在宫里还见识如宫外一般的庙会情形去,这对孩子们也只有好处,她便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果真,一直到日暮西斜了,外头才终于传来动静儿。
刘柱儿一溜烟儿地进来报,说“瑞主子、福晋,小主子们回来了。”
不一刻永璐和啾啾就兴冲冲地冲进来,一个手里举着个糖画儿、一个手里举着个面人儿,两人抢着伸到婉兮面前来,叫婉兮咬一口尝尝。
婉兮便笑,那糖画儿尝就尝了,啾啾连那面人儿都当成吃的了,便八成是那面人儿的用料里头,掺了花草汁子等好闻的味儿去,故此这一岁多大的丫头就给当成吃的了。
杨氏怀里抱着一大堆,举凡吃的、用的、玩儿的,应有尽有,可见孩子们这一趟是收获颇丰。
只是玉蕤进来,却有些安静。
婉兮抬眸瞟玉蕤一眼,玉蕤强颜欢笑,“……今儿,他们都玩儿得可开心了。到瑞应宫、舍卫城,不光给城隍爷爷磕了头,还举凡神佛、帝君的,都行了礼。个个儿规规矩矩的,没半点行差踏错了去。”
“便是买这些物件儿,统共也只花了二三两散碎银子,并未浪费。”
婉兮便也点了点头,只是目光并未远离开。
杨氏便举高了手里的小玩意儿,含笑招呼着孩子们回自己的配殿里玩儿去。
待得孩子们一窝蜂地都走出去了,婉兮眼前的烛影随着夜风微微一闪。
已是九月了,园子里秋凉已生。
婉兮深吸口气,“……说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玉蕤小心吸一口气,上前扶住婉兮的手臂,“是我无能,小心藏着,却还是叫姐看出来了……”
婉兮点点头,“你说就是。既然已经出了事儿,便没有什么说不得的。”
玉蕤垂首,还是犹豫良久。
婉兮有些急,“你快说吧。这样儿叫我去猜,反倒更费神。”
玉蕤小心扶住婉兮,“……姐你答应我,不管待会儿听见我说什么,你千万不可动气。”
婉兮点头,“这些年咱们还有什么事儿没有遇见过?你说就是。”
玉蕤紧紧咬住嘴唇,又思量片刻,才毅然道,“……内务府传,多贵人添炭止。”
婉兮听罢玉蕤的话,歪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方盯住玉蕤问,“……你这,又算什么话?”
玉蕤紧咬嘴唇,已是说不出话来。
婉兮深吸口气,“宫中主位遇喜,自七个月前后开始添炭,其后陆续又添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添炭的缘故,是主位怀着双身子,吃食上、汤药上便要额外增加,用碳量便也需要因之而增添。”
“况且为了孩子,宫里添的那些妇差、守月大夫等,吃食上也需要用炭,这些炭火便都加在这主位身上……一般来说,添炭止的时候儿,就是孩子已经平安落地儿,甚或满月之后了。”
“可是我没听见传说多贵人临盆的消息啊?还是你们都瞒着我,一直没告诉我呢?既然没听见多贵人临盆了,怎么今儿忽然就止了炭了?”
玉蕤紧紧抱住婉兮,轻轻摇头,眼中已是隐有泪光。
婉兮微微一个踉跄,幸有玉蕤扶住。
“还有一个可能啊,那就是……孩子没了。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便都不用伺候着了,那些妇差也可止退了,故此消耗在他们身上的额外添的炭,便用不着了。”
婉兮缓缓转过头,望住玉蕤。
“玉蕤啊,你告诉我,是不是多贵人的孩子——没了?”
玉蕤极力忍着泪,扶住婉兮。
终究还是,轻轻点了头。
婉兮觉着有些喘不上气来,紧紧抓住玉蕤的手臂,“……是怎么发生的?孩子都到了这个月份,怎么说没就没啦?”
玉蕤摇头,“我也不知道……今儿园子里四处祭城隍、热闹成一片,我全然不知道‘天地一家春’那边儿发生了什么。要不是听说内务府传添炭止,我都想不到。”
婉兮挣扎着站稳,“……你扶着我,咱们去看看。”
玉蕤一声惊呼,“姐,使不得!”
婉兮蹙眉,“我知道我这会子不该去,可是这事儿竟然这样发生了,你叫我怎么能这么在岛上坐着不闻不问?”
玉蕤忙抹一把眼睛,“我去!姐你在岛上等着,啊,你千万别动了气。”
玉蕤去了,直到宫门下钥的时辰方回转来。
婉兮一直眼巴巴等着玉蕤回来,见了玉蕤便一把拽住。
“已是确定了,孩子保不住了么?多贵人自己可有危险?当值的太医们怎么说?”
“还有愉妃呢,愉妃又怎么说?皇上不是将多贵人托付给愉妃了么?”
玉蕤忙按住婉兮,“姐你别急,听我慢慢儿说。”
婉兮这才点头,勉强听玉蕤的话,将鞋和外衣脱了,斜躺进床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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