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卷5、许一段良缘(加更)
作者:miss_苏      更新:2019-01-28 22:10      字数:7930

福康安却半点都不怕,高高仰头,眼含讥诮。

“你打我呀!”

永恼羞成怒,抬脚就要踢。

上书房念书的皇子们,身边儿除了跟着哈哈珠子太监端茶递水的之外,还有侍卫和谙达跟着。这一见十二阿哥要踢傅恒傅九爷的嫡子,几个太监、侍卫这便都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了永去。

从小就在永身边伺候的谙达刘福这便赶紧趴在耳朵上低声哀求,“哎哟我的阿哥爷哎,您怎么忘了这会子那傅九爷是个什么身份?阿哥爷若想顺顺当当当上储君去,前朝必定得有这位傅九爷的帮衬,又何苦为了这点子小事儿跟他的阿哥闹腾起来?”

永咬牙切齿,手刨脚蹬,非要将困住自己的这班人给撵开。

“我管他是谁的儿子,总归我是天子的嫡子!便是谁身份贵重,也都比不上我!我才不惯他这个毛病,我要揍他,今儿谁都甭想拦着我!”

那刘福只得给永跪下,死死抱住永的腿去,“奴才的阿哥爷哎……等您顺顺当当地得了那个大位去,您将来想收拾谁去不能呢?您这会子暂且忍一忍,老话儿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福康安反正心里憋闷着这些日子去了,正想找个人打一架去。总归他心下难受,他管是不是嫡皇子去!

福康安自己的腿这会子也顾不上疼了,他跳将起来就蹦着高高儿指着永的鼻子。

“你想揍我?好啊,你来啊来啊!你要是不来,你就不配当皇上的阿哥去!”

一旁永、拉旺等人当真是被福康安给愁出了一脑门的抬头纹来,两人一左一右上来也都把住了福康安的胳膊,不准他造次。

反倒是札兰泰一直在旁边儿静静瞧着,没上来拉架,也自没跟着煽风点火。

只是眼前的局面已经僵了,再闹下去就连师傅和谙达们都未必敢管了,最后非得请皇上来定夺不可了。

札兰泰这才静静抬步上前,立在两帮人中间儿,静静道,“依我瞧着,今儿是必定该有一场比试了去。”

札兰泰一向最是人静如兰,这会子却出来说这个,连永都急了,赶忙儿喊他,“札兰,你退回去!”

札兰泰静静回眸,淡淡一笑,“皇上说得好,各家的子弟都不该忘了弓马骑射的根本,不该丢掉爷们儿的血性去。既然一言不合,相持不下,比试一场自是阿哥们应当做的。”

永难得听见一句对脾气的话,这便大喊,“札兰泰说得好!不愧是平定西北的主帅兆惠的儿子!你们都给我撒开,看我怎么教训那个不驯的奴才去!”

札兰泰不急不忙偏头望过来,却是眨眼一笑,“十二阿哥也觉着奴才说得有理?那奴才斗胆请十二阿哥这回就听奴才的安排,可好?”

永想也不想就点头,“就听你的!”

札兰泰含笑躬身,继而高高仰头,“虽说比试,可是这终究是宫禁,若是堂堂皇阿哥与勋贵子弟这般当众厮打起来也不好看。不如这样,寻常咱们都是比试射箭,都是单枪匹马的本事,倒没什么新鲜;倒不如今儿就请十二阿哥和麒麟保各自为主帅,以这园子里的小树林儿为战场,各自划定一场攻守的图略,看谁能最终战胜了谁,可好?”

还没等永回答,一把半大的阿哥们都欢呼起来。

札兰泰这主意便明摆着:是在场所有的孩子们都能参与的一场“作战”呢!

这帮男孩子的性子,谁不爱暂时放下书本,这般热血热汗地折腾一回去!

永难掩失望,咬牙道,“这又算什么!”

札兰泰不慌不忙挑眸望过来,“十二阿哥是嫡皇子,将来前途无量。我大清建国以来,诸王都曾为将帅,谁没有运筹帷幄的能耐?十二阿哥既为皇上嫡子,想来必定继承了皇上君临天下的天纵之才去。”

永被噎得一咬牙,“我自然继承了皇阿玛的圣明英武去!”

札兰泰敛眉一笑,“那就是说,十二阿哥已经准了奴才所请了。”札兰泰立即回眸冲福康安眨眨眼,“那麒麟保也要不负忠勇公平定大金川的帅才哟!”

福康安自不怕这个,拍手哈哈地笑,“没说的!”

这便一跳上了高处,举手高呼,“谁愿跟我一帮?”

倒是在上书房里侍读的一班大臣之子都愿意跟从福康安,反倒是一班宗室,尤其是旁支宗室的子弟愿意跟着永去。

永有点不放心,这便一拉札兰泰的衣袖,轻声问,“麒麟保行吗?”

札兰泰静静而笑,蓝衫映着冬日的阳光,如宁静深邃的湖泊。

“……我听说曾经又一年中元之夜,麒麟保也曾跟着十一阿哥你们,一起去‘万花阵’里玩儿‘冲出重围’来着?那会子便连皇上都曾赞过,说麒麟保颇有用兵布阵的本事。”

“我不知道他到底行不行,我只是觉着既然皇上都这么说过,那咱们只管相信皇上就是了。”

永都被说得一愣,挑眉盯着札兰泰半晌,“哎哟喂,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札兰泰但笑不语,眸光里却隐隐露出温柔来。

永自己想了想,便也只能以为是麒麟保告诉札兰泰的。

永一想札兰泰说得也有理,终究那话果然是皇阿玛曾经说过的。皇阿玛看准的人,当没有错儿。况且忠勇公曾经亲自平定大金川去,麒麟保大哥福灵安在西北也跟着他堂兄明瑞立过战功去,这便说明他们家里果然有尚武的谋略去,这便也放松了下来。

反倒是永,虽说是嫡皇子,可是从来也没见他醉心过兵书战策去不是?

说话之间,永和福康安两人已经各自选定好了攻守的两方:福康安自是选攻击方,永也自己乐意当守方照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天下、这个御园都是我的,那这片小树林儿自然也是我的!”

两边架势拉开,永专注于正面防守,可是福康安早就趁着两人各自安排人马的时候儿,叫了几个人包抄到了后头去。“战事”刚一开始,福康安一方就已经前后夹击,将永一方给包圆儿了。

永恨得大骂,“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儿到我后头去的?必定是咱们俩分攻守的时候儿,你就已经先派人藏过去了!麒麟保,你跟本阿哥使诈!”

福康安倒是嘿嘿一笑,“十二阿哥难道没听说过‘兵不厌诈’么?战场上,谁还老老实实、沽名钓誉去?那就是送死去了!”

永不服,这便又要冲上来找福康安肉搏。

倒是札兰泰静静走上前去,“回十二阿哥,这事儿十二阿哥既然已经交给奴才来安排,那胜负已定,十二阿哥便该息怒了。要不奴才也只好跪请师傅和谙达们回明皇上去十二阿哥不想让皇上知道,这一战输给了臣子吧?”

永虽还不依不饶,可终究还是知道利害,被侍卫和太监们生拉活拽着,就也顺坡下驴,这便暂时退开去了。

“札兰,你今儿竟然没站在我这边儿,我可生你的气!”福康安兴奋地走上前来拍拍札兰泰,“不过,看在你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叫我好歹算是出了口气了!”福康安兴奋地搂住札兰泰的肩膀,“真是好哥们儿!”

札兰泰是兆惠的儿子,兆惠是平定西北的主帅,故此谁都指望札兰泰也有他阿玛的那用兵之才呢。

札兰泰倒是淡淡而笑,“你赢了就好。”

倒是永年岁大些,看得更清楚,这便走过来也赞许地拍了拍札兰泰的肩,“用兵之道,未必都亲自披挂上阵,便如札兰这般运筹帷幄的,也可为儒帅!”

虽有永如此的赞许,札兰泰却依旧静静一笑,摇头婉拒,“不,是我其实本就不喜欢争斗。这世上再大的胜利,却也不如‘不战而胜’。”

永惊讶地扬了扬眉,他也没想到兆惠的儿子却不是武将的性子。永想了想却也竖起大拇指,“非战,讲究的是不战而胜。非战,不是不战,是为攻心。”

札兰泰这才扬眸一笑,黑瞳熠熠。

这晚永去给舒妃问安,这便委婉将白日里的事儿简略述说了一遍。

永护着福康安,一方面是从小的情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养母舒妃。终究舒妃是福康安的亲姨母呢,两人便也如两姨兄弟一般。

舒妃听了也是皱眉,“这个永,当真越大越是无法无天了。却也不怪他自己,要怪都只能怪皇后教导无方!”

说到永,舒妃最心疼的自然还是永。舒妃便拉过永来,一并坐着,“你跟永同岁,从小到大,便是你吃他的亏最多。我的儿,难为你都是怎么忍过来的,叫我想起来都是心疼。”

永淡淡垂眸,“儿子好歹虚长老十二两个月去,既为兄长,理应见识更多。儿子不过是摒弃了他与生俱来的狂妄,儿子知道自己什么该得,什么能争;至于不该得的、不能争的,儿子一向避之则吉。”

舒妃心下都是一个晃动。

这么说起来,她当年的糊涂……倒都不如眼前一个孩子活得通透。

舒妃便拉住了永的手去,“今儿你护着麒麟保,甚好。我心下宽慰不少,等你姨妈进宫来,我也必定在她面前儿好好提提去。”

永便也脸上一红,“额娘不必,儿子倒没什么可夸的。”

舒妃轻哼一声儿,“好歹明年你跟永会一起指婚去。我啊不为别的,也得给你争这一口气去非得叫你的福晋,比给他的福晋更好去!”

十一月初一,军机大臣奏请,正式将“西域新.疆”纳入《大清一统志》。至此,朝廷在西域拓地两万余里,正式记入甘肃省之后,记入了大清一统的万里河山。

这一大事的首功自是兆惠,却不知是否冥冥之中的一个注定,当西北诸事终于在十一月初一日全部尘埃落定,兆惠竟然在这个十一月十八日,溘然长逝。

一位为大清开疆拓土,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明确将新.疆收归版图的统兵之帅,在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彻底完成了之后,这便心满意足而去……

这算是一种圆满,却又何尝不是一桩遗憾去?

皇帝得知也是大恸,绝没想到兆惠盛年而逝。终究,此时距离他平定西北,才刚刚几年去啊。

而这几年里,兆惠回到京中却并未以功臣之身颐养天年去,皇帝还将南方治水的大事都交给兆惠去。便在兆惠溘逝之前,还在南方的治水重任之上。

消息传来,婉兮也是愣住。无论如何没想到,兆惠竟然这样早就去了……

啾啾自小与札兰泰的情分,尚且还没到年岁,皇上还未来得及挑开,谁能想到,兆惠就身故了去。

婉兮难过得掉泪,为兆惠,为朝廷;也是为札兰泰,还有自己的小女儿。

消息传来之时,皇帝正在南苑行围。得知消息,立即回到园子。

当日便亲临兆惠府中赐奠。

皇帝亲临赐奠的大臣不少,但是能叫皇上在听说消息之后,当即放下一切,当日便立即亲临赐奠的,别说大臣之中都是极为罕见,便是宗室王公,今年薨逝的这几个都没得着过这样的待遇去。

皇上对兆惠的重视,可见一斑。

皇上如此,婉兮自是欣慰。只是可惜身为后宫,她不能随着皇上一起去。

皇帝也知道婉兮会难受,这便回到园子里来,先去畅春园给皇太后问安后,还是又回到圆明园来,特地到婉兮这儿来换衣裳。

婉兮便是极力克制着,可是还是红了鼻尖儿去。

皇帝都瞧见了,这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趁着婉兮给他更衣的当儿,他伸手捉住了婉兮的手,紧紧握着。

婉兮原本极力忍着,不想在皇上面前掉泪,可是这会子终是忍不住了。

她垂首哽咽,“爷……奴才真怀念小时候儿。那时候儿奴才还是官女子,还敢穿毛团儿的衣裳,希图偷偷跟着爷走一场去。”

皇帝也是垂下眼帘,点点头,“爷去就是,你放心吧。”

婉兮咬了咬嘴唇,扭头盯一眼毛团儿。

毛团儿哆嗦了下儿,知道贵妃主子这又是有事儿派给他。他琢磨了琢磨,轻声道,“回主子……奴才,内个,长大了。”

婉兮恼得一瞪眼。心说,你长大了,你身边儿难道就没有旁的哈哈珠子太监去了?

皇帝哪儿至于听不懂,也无奈地望住婉兮,轻声道,“……爷都这么大岁数了,身边儿都不跟着十岁以下的哈哈珠子太监去了。”

皇帝年轻的时候儿还行,有从小伺候着的哈哈珠子,如毛团儿这样的。

婉兮咬住嘴唇,也不管,只回头盯住玉蝉,“去你庆主子那边儿……你十五阿哥倒是贪长。”

玉蝉赶紧蹲身,回头就一溜烟儿小跑出去了。

皇帝回头盯住婉兮,想张嘴,婉兮却抬眸瞟住,小嘴儿一撇,眼圈儿已是红透了,“爷不准么?”

皇帝便将话都只好给咽回去了,一拨拉脑袋,“没有,爷什么都没说。”

婉兮这便又吩咐玉萤,赶紧去容嫔那儿将啾啾给抱过来了。

少顷小十五那边儿的衣裳也送到了。没有合适的太监服饰,可是好歹不管是皇子还是太监,常服都是一样的石青色,冷不丁一眼看过去,能给混成一片去的。

婉兮亲自给啾啾换上,轻声嘱咐,“……阿玛别叫阿玛,叫主子;谙达不叫谙达,喊师傅。”

啾啾有些懵,直问,“额涅,这是……?”

婉兮轻轻捏了捏啾啾的小脸蛋儿,“想见札兰小哥哥不?想见的话,就听额涅的话。”

一听札兰小哥哥,啾啾就什么都答应了。

婉兮领着啾啾的小手儿走出来,瞪了毛团儿一眼,将啾啾塞到毛团儿身边儿去。

“啾啾,叫什么呀?”

啾啾也是灵动,这便仰头便脆生生的一声儿,“毛毛师傅!”

毛团儿吓得噗通就跪地上了,“哎哟我的八公主,奴才真是不要脸了……”这一身啊,真跟无数毛毛扎着似的。

皇帝原本一心的哀恸,这会子叫婉兮和啾啾母女俩这么一折腾,反倒险些儿笑了。

婉兮抬眸轻轻瞟着皇帝,上前轻轻握住皇帝的手,恳求地轻摇,“本是白事儿,叫人只有伤心去;可是爷是天子,本有扭转乾坤之力,爷能将这白事儿给变成红事儿去!功臣良将走得能含笑瞑目,还是死不瞑目,总归这都在爷的一念之间。”

皇帝也唯有叹息,轻轻拍拍婉兮的手,“爷都有数儿。你答应爷,别哭了。”

皇帝带着啾啾,将啾啾扮成小太监,跟着毛团儿一起,到了兆惠府邸去。

皇帝因是在兆惠刚溘逝的当日就亲临赐奠,内务府几乎是飞奔着去知会兆惠府中。兆惠府中都来不及预备,况且札兰泰尚且年幼……这便在皇帝驾临之时,兆惠府中都来不及所有人换上青袍;札兰泰自己都穿着孝服就慌忙到大门外跪迎。

札兰泰因君前失仪,先是落泪请罪。

皇帝忙亲自躬身,将札兰泰拉了起来,难过道,“傻孩子。是朕来得匆忙,得了你父亲的信儿这便赶来了,没给你们家预备的时辰。况且你今年才多大,不过十岁的孩子,朕又岂能责怪于你去?”

啾啾先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只知道是来见札兰小哥哥来了。直到这会子,被留在轿子里,从轿窗看见这外头的白,又远远看见她心心念念的札兰小哥哥这一身的装束,她才倏然明白了过来。

躲在轿子里,啾啾的泪已然是一对儿一双落了下来。要不是毛团儿拦着,她真想就这么飞奔出去,擦掉札兰小哥哥的眼泪去。

她哽咽着推毛团儿,“谙达狠心,竟不准我去。阿玛和额涅都准我来了,偏谙达拦着,不叫我出去。”

毛团儿也是叹息,轻声道,“公主原本年纪还小,还不该来掺和这些事儿。况且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去呢?”

“可是贵妃主子设法叫公主跟来,也是一来敬重兆惠公爷的功绩,二来这事儿一辈子也只有一回,也是怕公主这回错过了,将来长大了怕也会遗憾去。”

“只是就算来了,却总不便到人眼前去。便是这么远远看一眼,可是毕竟公主的人都在这儿了,想来无论是公主自己个儿,还是札兰小阿哥,来日知道了原委,心下也都会欣慰些儿了。”

啾啾终究也都七岁了,这道理自是懂的。只是就是因为懂事儿,反倒心下便更是难过这一步,真真儿是咫尺天涯啊。

啾啾垂泪道,“我今年给慎嫔娘娘穿过孝去了,也在静安庄里住过,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明白这白事儿上的规矩……所拘束着我的,不过是我这女儿身罢了。谙达我求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吧,我这会子总归身上穿着小十五的衣裳呢,旁人认不出我来。”

毛团儿也是心疼八公主,见有些拦不住,这便赶忙跑上去低声回给了皇帝。

皇帝略作沉吟,转身回来,躬身进了轿子。

啾啾便已是哭倒在了皇帝怀中,“阿玛……就叫女儿去看看吧。女儿若不来倒也罢了,女儿既然来了,又怎能这么袖手旁观去?”

皇帝揽住啾啾的肩,“傻丫头。你所说唯一的障碍就是你的女儿身那你等着,阿玛就替你将这障碍给解了。”

皇帝说罢,垂首看了看,这便从啾啾腰带子上扯下一个香包来。

啾啾爱香,便是今儿临时换上了小十五的衣裳,她也嫌弃小十五男孩子的味儿,这便在腰带上还是拴了自己素日用惯了的香包去。

皇帝大步而去,至兆惠府邸正殿,站立着赐奠。

君祭臣,立奠已是最高的规格。

皇帝奠酒罢,轻轻将啾啾随身的那个香包放在了香案之上。

抬眸望兆惠的木主灵位,君臣二人隔着阴阳两界,无声地交谈

“兆惠啊,你可放心而去。朕已是将最心爱的,留在你家了。”

在兆惠一家亲族叩首谢恩声中,皇帝走出门外,轻轻拍了拍啾啾的小手,“去吧。若说你的女儿身是隔着你的障碍,如今你已是他家人,这门槛便已撤掉了。”

毛团儿亲自陪着啾啾,赶紧小心地到了札兰泰面前去。札兰泰本来是跪送,冷不丁看见太监的服色,这便以为皇上还有嘱咐,这便连忙抬头却不成想,目光却是撞进了那一双轻妙的水瞳里去。

札兰泰一惊,几乎脱口而出。还是毛团儿抢先一步沉声提醒,“札兰阿哥……”

札兰泰忙收住,只是含泪凝眸望住啾啾,那眼角却终于浮起欣慰来。

有些日子没见面儿了,啾啾再不是那时候不懂事的小女孩儿,她现在好歹也都七岁了,半通人事了去。她这便红了脸,一反平日爱憎分明的常态去,反倒有些扭着手指头,有些无措起来。

半晌才道,“……我的香包,被我阿玛给拿走了,带进你家里去了。”

札兰泰心下一片轰然,抬眸紧紧凝住啾啾。

那目光里,一片炙热。

啾啾羞得不知如何才好,忙一跺脚,“我得走了!你,你别哭;要不,我走了,也不安心。”

外头,皇帝已下谕旨:“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一等武毅谋勇公兆惠,质性精勤,材猷明练。西陲之役,禀承庙略,式畀元戎,盘错屡经,肤功懋集。是用酬庸晋爵,协赞禁廷,入直宣劳,正资倚任。”

“昨偶婴微疾,遣医诊视。方意稍加调摄,即冀就痊,遽闻溘逝。深为轸悼,即日亲临奠。”

“著加恩晋赠太保,入贤良祠。并赏给内帑银五千两治丧。”

“念伊子尚在年幼。著派同族工部侍郎官保,并内务府司官一员,代为经理。所有应得恤典,该部仍察例具奏。”

兆惠的爵位为一等公,可是皇帝亲赐的治丧银两却有五千两,为公爵所得丧银的七八倍去,已是按着宗室镇国公的标准,此为殊恩;(九爷身后,赏银也是五千两)

皇帝更是特别体恤札兰泰,亲派内务府大臣代为治理丧事……此就更不止是天子对大臣的恩典,更几乎是带着私人的情感去了。

兆惠一家上下都是痛哭涕零,深谢皇恩。

可是他们大多数人还不知道,皇帝更是赐下了一样儿比谕旨里这些赏银、丧仪更重的奠仪去恐怕也唯有兆惠和札兰泰这父子,心下才是明白的吧。

兆惠薨逝的悲伤郁积在啾啾心底,可是几天后就是皇太后的圣寿了,宫里的喜庆自是半点儿都不会减少。

十一月十九日,皇帝亲自从畅春园迎皇太后回宫,一众后宫便也跟随而归。啾啾也跟着一道儿回到了永寿宫去。

这个圣寿节,她知道,札兰小哥哥要守孝,她这个圣寿节,包括过年,甚或还有明年的年节,她都见不到札兰小哥哥了。

她心有惆怅,便也没心思跟着皇太后她们一起去看戏。

瞧着啾啾惆怅,小七便也受了影响,也有些儿乐呵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