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卷34、诬告
作者:miss_苏      更新:2019-01-28 22:11      字数:6710

几番辗转,永琪所儿里的听差苏拉,终于在端则门内长街上的他坦值房里找到了赵德禄。

借着回宫的当儿,四书终于亲自见了赵德禄去。

低矮的他坦里,两人一照面儿,四书心底下都跟着一哆嗦:堂堂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曾经如何不可一世,今日里却也只能蜷缩在低矮的他坦里,见人都矮三分,打躬作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原来翊坤宫里的小太监们都被撵出了端则门去,赵德禄好歹是总管级别,这便虽说没被撵出端则门去,却也成了宫里人人都可以不放在眼里的存在。

四书忙端上酒菜,“哎哟,赵爷,可找着您了!您还记得小子我么?”

赵德禄眯缝着眼睛瞧了半晌,便一拍手,“哎哟,我想起来了。您不是跟在五阿哥身边伺候的哈哈珠子太监么?”

四书嘿嘿一笑,“赵爷别只记着这个呀,赵爷忘了当年小子刚净身进宫的时候儿,还是赵爷点拨提拔的小子呢!要不然小子便只能在外头粗使,哪儿有机会到五阿哥身边伺候啊!”

赵德禄挑了挑眉毛。

凭他在宫里的资历,每年见过的小太监可多了去了,他当真是不记得还曾经提拔过这么一个。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时候儿他自己简直都成了一坨臭狗屎,能有人搭理,况且还是阿哥身边儿得用的哈哈珠子太监,那他就得赶紧顺杆儿往上爬。

“哎哟,我当然记着,记着!不过我可没想在你面前显摆去,我知道这就是你自己争气,又有造化,我就是那么顺势推一把,终究都是你自己个儿的福气呢!”

四书笑了,躬了躬身,“赵爷真是大方、爽利。”

两人坐下,四书叫跟来的小太监到外头瞧着动静去,自己亲手将食盒里的饭菜和酒都摆开。

“自打听说皇后宫里出了事儿,我这心底下就替赵爷揪着呢。我原本觉着赵爷终究是皇后宫里的总管,皇后就算跟皇上闹了点儿意气去,又能有什么大不了啊?必定能跟从前似的,吵闹几天就也过去了,人家该是皇后还是皇后,赵爷就也继续当中宫的总管太监就是了。”

“可是没成想啊,我在兆祥所里听见五阿哥说,翊坤宫里这回所有人都跟着吃了挂烙儿了。除了皇后跟前伺候的三个女子都挨了六十板子,送到关外打牲乌拉去;其余太监们,也都给撵出来了……我啊从那会儿就赶紧打听赵爷您的下落。”

“终究赵爷对我有恩,我可不能眼睁睁瞧着赵爷受罪。便是我没什么本事,却也至少能给赵爷置办这么一桌酒菜,叫赵爷不必在嘴上受委屈去。”

叫四书这么一说,赵德禄登时悲从中来。

凭他在宫里都是熬到了总管级别,且是皇后宫里的总管,这便几十年来都是吃喝不愁惯了的。这冷不丁从山顶上跌落谷底,宫里连个看门儿的小太监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便从前那些上赶着巴结他的膳房太监们,都再不给他孝敬吃喝了。

住得差点儿还好说,终究是躺下一闭眼就过去了;可是一天三顿的都吃不好,这才正经是他受不了的。

今日看见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虽说还比不上他从前吃用的,不过却也已经是跟他眼前的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去了。

赵德禄深吸一口气,便“唉”地一声,险些掉下老泪来。

“哪儿敢想我有如今的处境,更不敢相信你能来看我,不嫌弃我……”

四书亲自站起身来,给赵德禄满上酒盅。

赵德禄敢吃,却有些不敢饮酒。

“这酒……我是万万不敢动的。要不可不知道待会儿谁来给撞见了我一身酒气,那我可就更难熬了去。”

四书点头而笑,“赵爷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不瞒赵爷说,这宫里啊虽然最大的主子是皇上,可是咱们五阿哥却也有本事在某些地方上掐的住,连皇上那边儿都不用担心。”

“我今儿既然敢来,既然敢给赵爷带来这酒,那赵爷就不用担心旁人会将赵爷给卖了……这端则门内的几条长街上的人,都是咱们五阿哥的人。”

“哎哟,那敢情好。”赵德禄忙向兆祥所的方向一拜,“奴才谢五阿哥的恩!”

五阿哥永琪虽说生母如今位分最低,可是五阿哥终究如今已是事实上的皇长子;再加上五阿哥这些年在宫里的经营,以赵德禄的耳目,也自然是知道五阿哥在宫里是有一帮子追随的人的。

赵德禄放下心来,这便赶紧“呲溜”一声喝下一盅酒去。肚子里的酒虫可算喂上了,这便美得闭上眼,都不愿再睁眼面对眼前不堪的现实处境去了。

四书更是会来事儿,不断捻儿地给赵德禄劝酒,一盅刚下肚,下一盅已经都满上了。

赵德禄本就心情压抑,这般被劝酒,不多时便有些过量了。

四书这才放下酒壶,不慌不忙坐下道,“……皇后宫里的事儿,自是什么都瞒不过赵爷的。我们阿哥爷回兆祥所也不肯详说,倒将我的好奇心都给勾出来了。倒不知道赵爷能不能给我讲讲?”

赵德禄憋屈了这些天去,心里的话原本也需要个宣泄的去处。再说这会子脑袋已经被酒给灌得不好使了,这便大着舌头,添油加醋地将那点子事儿都给倒了出来。

四书亲自扶赵德禄上炕睡下,四书这才提着收拾好的食盒回了兆祥所。

永琪坐在书房里,一边搓着腿,一边等着他呢。

四书进内便请了个单腿安,面上晃着得意的笑,“回阿哥爷,奴才幸不辱命。”

永琪松了手,都已顾不上搓自己的腿,一双眼放出光来,“他都说了什么了?”

四书垂首一笑,“阿哥爷英明,怨不得皇上对皇后这回如此绝情,原来果然不止是恨皇后在江南下那‘叫魂儿’的咒去,也更是因为皇后在临南巡起驾之前,就偷偷摸摸诅咒了十六阿哥去!”

“十六阿哥原本都已经送痘神娘娘了,结果才一天就又反复了。皇上怀疑这事儿里头别有内情,这便叫人将皇后在宫里和圆明园两处的寝殿都给掀开了查,到底叫毛团儿在净房里将那污秽的东西给找见了!”

“皇上心疼十六阿哥,这便怎么都不肯放过皇后去了。”

永琪双眸微眯。

“原来如此!我说呢,就凭皇太后对皇后的扶持,虽说皇后干了巫咒皇太后的蠢事去,但是皇太后回京来冷静下来之后,仿佛也没有那么恨皇后了。那皇阿玛这是为什么不肯善罢甘休,已经将皇后折腾得这样惨了,却还是不肯放过皇后的母家侄子,甚至老十二去……”

永琪说完,自己心下也是有些难受。

“……同样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肯对老十二那么狠心,却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小十六啊。”

四书也是叹口气,“可不是嘛。原本奴才们也以为,十六阿哥年纪小,甚至还没取名呢;便是薨逝了,也只能按着宗法的规制,葬入端慧皇太子园寝去。”

端慧皇太子园寝里,有地宫三座。其中端慧皇太子永琏因为是曾经明立的皇太子,故此宗法地位最高,独享居中的石券;旁边七阿哥永琮、九阿哥、十阿哥同葬的地宫,因七阿哥有“悼敏阿哥”的谥号,宗法地位也仅次于端慧皇太子,故此也可用石头券顶。

而第三座地宫,葬入的是十三阿哥永、十四阿哥永璐。因二人都没有被明立为皇太子,也都并无谥号,故此仅能用砖券。

“因前头已经有九阿哥、十阿哥随葬入七阿哥悼敏皇子石券中的旧例去,那十六阿哥就也得按规矩只能葬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同葬的砖券里去……按着这个葬制,宫里都以为皇上对这个十六阿哥没那么在意。却哪里知道,皇上为了这位十六阿哥,竟是要将皇后一脉都要赶尽杀绝了一般……”

永琪听不下去了,摆摆手,“我交待你的事,可曾跟赵德禄说明白了?”

四书垂首而笑,“阿哥爷放心。奴才已经是叫他明白了阿哥爷在宫里的影响力去,他知道如果想逃离如今这窘境,唯有阿哥爷您才能帮他……他就这一条烂命,自然肯做这一搏去。”

五月二十九日这天,皇帝如常到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皇帝入内,忽然觉畅春园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待得在母亲面前双膝跪倒,郑重请双腿安,也发觉皇太后的神色有异。

“儿子请皇额娘的大安。”

皇太后报以冷冷一笑,“大安?皇帝当真觉得我能得大安么?”

皇帝长眉一皱,“儿子惶恐……不知皇额娘所指何事,儿子还求皇额娘明示。”

皇太后一声冷笑,“皇帝今儿怎么自己来了?那新晋位的皇贵妃呢,怎么没陪着皇帝一起来?当年皇后初初册立之时,我曾欣慰说过‘佳儿佳妇’。既然皇贵妃新立,皇帝该带到我眼前儿来,叫我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肠!”

皇帝霍地抬头,缓缓站起身来,“皇额娘何出此言?”

皇太后冷笑,“何出此言?你当我在这畅春园里,与你的圆明园和紫禁城隔着都远,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帝霍地眯眼,目光冷冷扫过皇太后身边所有人。

永常在吓得都是一个哆嗦。

皇帝收回目光,凝视皇太后,“皇贵妃位分不同旁的,便是皇额娘,也不便如此轻率评价吧?皇贵妃一向侍皇额娘至孝,儿子倒想知道皇额娘今儿何故忽然出此冷言?”

皇太后道,“皇帝!我知道了,你在宫里那么折腾皇后,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我!我气虽气了,可是也不至于准你那般折腾一个身为中宫的去!你是为了小十六,你是认定了皇后不光用巫咒害我,她还害了小十六的性命去!”

皇帝眯起眼来。

“此事皇额娘怎么知道的?儿子曾经下过旨意,不准他们将这话传给皇额娘!”

“皇帝,那好歹是咱们大清的皇后,是我亲自下懿旨册立的皇后!”皇太后面上越发不快,“你怎么对她,难道不用告祭太庙,不用好歹事后与我言语一声儿么?”

皇帝缓缓抬头,“不是儿子不想禀明皇额娘,只因她干下的都是肮脏至极的腌事儿去。儿子可不想叫那些污垢染了皇额娘的耳朵去。”

“再说皇额娘已是年过古稀,那拉氏那些恶毒的手段听来叫人心寒,儿子更不敢禀明皇额娘,以免皇额娘动气。”

皇太后叹口气,“若这事儿当真是皇后做的,她以皇子嫡母的身份还加害皇子,那我也不容她!可是皇帝啊,你就没想想,这事儿是不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就是为了将她从皇后的宝座上拉下来,然后旁人好可以堂而皇之地站上去?!”

皇帝高高挑眉,“有谁到皇额娘跟前来嚼舌根子了么?”

皇太后盯住皇帝,半晌道,“告诉你也无妨。是皇后宫里的总管赵德禄,写了血书递进我的畅春园里来!那赵德禄啊,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也要为他的本主儿鸣冤呐!”

“他好大的胆子!”皇帝一声怒喝,“他个奴才本被儿子羁在紫禁城里,他如何能递血书到皇额娘的畅春园来?!”

“皇帝!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觉罗阿永阿?觉罗阿永阿不怕死,禀明母亲,宁肯不为母亲终老,也要冒死为皇后进谏……那无论宫里,还是我这畅春园里,难道就没有几个同样忠心侍主、不怕死的去?”

皇帝幽然望住皇太后,“哦?原来觉罗阿永阿为那拉氏进谏的事儿,皇额娘也已经知道了?”

皇太后一拍迎手枕,“皇帝!皇后是哀家下懿旨成册立的,你便是要废了她,也得是先禀明哀家,也得哀家再下懿旨才作数!你又如何能私下里便收回了她的四份册宝去?”

“皇帝你拿祖宗家法当做什么,你又将我这个圣母皇太后摆在何处!”

皇帝微微犹豫,还是撩袍跪倒,“儿子没有不孝额涅的意思。儿子只是儿子知道额涅必定不准儿子废后,可是儿子不能就这么算了,便是不明白下旨废后,儿子也要在宫里褫夺她一切的称号去!”

“那拉氏那样的人,阴险狠毒,不配为皇子之母,甚至不配拥有任何的位分去!”

皇太后疲惫地摇头,“皇帝啊,难道你就没想想,她就不会被人给设计了去?她那样的人,脾气是有些直、有些冲,可是她那样性子的人却何至于做出那等阴险狠毒的事儿来?!”

皇帝面色冷漠,“那就当是她疯了吧。不管怎样,疯了的人,当不起我大清的皇后!”

皇太后大喊,“皇帝,我告诉你,她也是被人陷害,她也是受人巫蛊了去!她这才会疯癫了一般,做出那等悖理之事来!”

“而那对皇后下巫蛊之人,就是你那皇贵妃!”

“皇额娘!”皇帝都是一震,上前直走到皇太后面前,“皇额娘慎言!”

皇太后也不退让,抬头望住儿子,“我告诉你,皇后寝宫里是有腌的东西。如你后来叫人找见的,那些东西都是施咒的魇胜之物!可是,那些东西原本却不是咒小十六的,而是咒皇后她本人的!”

“赵德禄说得明白,最先找出的傀儡,根本穿着用皇后衣裳上碎片缝制的衣裳,那分明是在咒皇后的!故此皇后才在杭州忽然发疯,做出那等不合情理之事来!”

“是那赵德禄信口雌黄!”皇帝也恼了,两眼圆睁,“儿子派到那拉氏寝宫搜查的人,都是儿子身边最信得过的奴才;从那拉氏宫里查出来的脏东西,儿子也都亲眼看过!根本不是什么照着那拉氏做的傀儡,那只是小十六的啊!”

皇太后摇头,眼中难掩失望,“皇帝,哀家知道你派去的人,就是毛团儿!没错,他是你的哈哈珠子太监,从小就跟在你身边伺候,你难免觉着他得力,相信他。可是你别忘了,就是这个毛团儿,也曾经有多年在那永寿宫里伺候,还当过永寿宫的首领太监!”

“他可能早就变了心去。他的心里啊,可能早就忘了皇帝你,而将旁人当成他的主子去了!故此他去皇后宫里搜查,自然是要按着他那本主儿的心意去找他自然找不见不利于他本主儿的东西去!”

皇太后眸光阴沉下来,“原本搜出来的傀儡,是被巫咒了的皇后;结果回头等你回京来,那东西摇身一变,却成了诅咒小十六的去了……皇帝啊,你受了那毛团儿和他背后正主儿的蒙骗去了!”

皇帝大怒,回头怒喝,“提赵德禄来见朕!”

赵德禄来时,已是吓得双股战栗,走都走不了,是硬被两个御前伺候的太监给拖进来的。

那日凭着一股子酒劲,当着四书的面儿就写了血书了,然后交给四书去,这便睡死了。

待得醒来,冷静之后,便是想反悔,去跟四书追讨血书,却也已经晚了。

四书一脸怪异的笑,“赵爷的血书,这会子已经送去畅春园,摆在皇太后眼前了。赵爷若这会子想反悔,那是什么,那是欺君大罪!等着赵爷的,就是死路一条。”

“皇后如今是个什么处境,赵爷最清楚不过,这会子若是赵爷出了什么事儿,可没人能护着赵爷去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赵爷这口气,还有咱们五阿哥呢。凡事,自有五阿哥设法为赵爷周全,总归不会叫赵爷吃了大亏去。”

“此间轻重,还得赵爷自己衡量。不过小子相信,凭赵爷这些年在宫里的阅历,该怎么选,赵爷心里必定一面明镜儿似的。”

赵德禄骑虎难下,最终只得依从了永琪和四书主仆的安排。

只是那会子的硬气,如今到了皇上眼前来,见得皇上如此动怒,赵德禄还是吓得瘫了。

皇太后一见赵德禄这情形,便也温言道,“你且明白回话,不用怕!此间还有哀家呢,你只管大胆地说,哀家自会为你做主!”

皇太后这话,倒是与四书之前承诺的一样。

赵德禄自知已经无法回头,这便横下一条心来,用力叩头在地。

“回皇太后老主子,皇后主子她冤枉啊!”

皇太后点头,“你说说那魇胜之物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要说明白了这个,哀家自有公断!”

赵德禄磕头见血,一副豁出性命也要为主子鸣冤的忠仆模样去,“那魇胜之物原本是按着皇后主子的形貌做的,又是就偷偷放在皇后主子的寝宫里,这必定是诅咒皇后主子的!奴才一眼便瞧见了,这便上前与那毛团儿理论,说皇后主子在杭州做出那些事来,必定是受人陷害所致。”

“可是毛团儿却不肯听奴才的说法儿,他甚至私下里动了手脚,待得呈进给皇上的时候儿,就只剩下了一个模拟十六阿哥的小小傀儡去!奴才敢用自己项上人头作保,那诅咒十六阿哥的傀儡根本就不在皇后主子宫里,根本就是毛团儿预备好了,用来欺瞒皇上、陷害皇后主子的!”

“甚或,奴才更想大胆一猜:那原本诅咒皇后主子的傀儡,自然是痛恨皇后主子之人所为。就趁着皇后主子随皇上南巡去了,宫里和园子里都出了空当,这才趁隙放进皇后主子宫里的!奴才虽说不敢直说是谁干的,可是皇太后老主子圣明,必定可以顺着皇后主子被锁后,是谁从中得益了来寻出那幕后之人!”

皇太后两眼眯起,眼中一片雾霭去。

“皇后被锁,后宫里今年得了好处的,唯有一个人。皇帝进封后宫,往年都是多人一同进封,以示皇恩浩荡、雨露均沾;可是偏偏今年这样一个对于后宫来说最要紧的年份里,皇帝却独独只进封了一个人!”

皇太后寒声而笑,“皇帝,那就是你的皇贵妃啊!除了她,再不作第二人想!”

(大宝贝、小宝贝们,儿童节都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