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常在听了,心下已是寒凉。
“要我也那般去奉承令妃?哈,我还当真办不到!都是后宫里的女人,我便是
常在,却也没的向谁那么卑躬屈膝去!那多贵人能如此不要脸面,我却不能!”
忻嫔心下略有些失望,不过却也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不光是你不肯,连我当年,也做不到啊。咱们再怎么着,都是满蒙世
家的格格,如何能向一个辛者库下的汉姓女,那么奴颜婢膝去!”
祥常在抬眸望住忻嫔,“既如此,那永寿宫,我还去么?”
忻嫔垂眸想想,“该去还是要去。就算放不下咱们自己的自尊去,可至少面子
上不能再如从前那么僵着了。”
祥常在憋憋屈屈地离了咸福宫,乐容陪忻嫔送到咸福门口,忍不住轻声问,
“令妃一向是谨慎的人,便是跟多贵人掰了,却也没那么容易重新接纳祥常在。照
此说来,这个祥常在用处怕是不大了……”
忻嫔倒是淡淡一笑,“这局面,我倒是也不意外。终究令妃是什么样的人,咱
们自是最清楚不过。祥常在是入不得令妃的眼的,便是多贵人跟令妃掰了,令妃身
边儿也自然还有颖嫔呢,她如何瞧得上一个祥常在去。”
“不过祥常在也并非就没用了……便是她对付不了令妃,可是凭她对多贵人的
恨,留着她来对付多贵人那个孩子,也用得上。”
乐容也是微微一怔。
忻嫔抬眸瞟了她一眼,“今年令妃直到这会子还没动静,怕是她今年便没有孩
子了。今年,皇上必定为平定准噶尔而大庆,那多贵人又有了孩子……那今年这个年
头,风头最盛的,便自然是那多贵人了!”
“你没听见么,今年后宫挑选新人,便是皇后和皇太后陪着皇上一起去的,挑
进来的也全都是蒙古的格格……这一来是因为今年这个年头,二来也是皇太后忌惮宫
中汉女势大。”
“不过不管怎样,今年开始,宫中的蒙古嫔妃必定又自成一派。多贵人是目下
后宫里唯一的博尔济吉特氏,血统最高贵,如今又有了孩子。那新进宫来的蒙古格
格,必定唯她马首是瞻。”
“照这样的情势下去,若她今年生下的是个皇子,那她的位分便必定直逼妃位
了……咱们防着令妃的同时,也不能轻忽了这个多贵人去。”.
每年的二月,那拉氏的心情总不是太好。
一来是刚过完年,人的心情从那么热闹,一下子沉寂下来,心下难免有些落差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的千秋令节就在二月。
从她正位中宫开始,皇帝就下旨叫她的千秋令节停止筵宴。她每到一个新年的
二月,心下未免便又怀了些希冀,总希望好歹也该享受一回身为中宫皇后的待遇
去……可是今年,依旧没有惊喜,皇帝依旧下旨,她的千秋令节停止筵宴。
她便这样恹恹地,陪着皇上去挑选女子。这回皇帝细看的全都是蒙古格格,皇
太后也心照不宣,给皇帝推荐的也都是满洲世家、蒙古世家的格格。
故此最后还是皇上和皇太后母子两个定的人选:一个是拜尔葛斯氏,出自厄鲁
特蒙古来归的“朔包沁部”,父亲是朔包沁部的得木齐(品级与八旗佐领同)赛音察克。
另外一个霍硕特氏,出自内扎萨克蒙古的郭尔罗斯部。蒙古习惯以地为氏,故
此她也称“郭氏”。郭氏的父亲是该旗的台吉(旗主),名乌巴什。
蒙古格格们因都住在各部领地,不在京中居住,对于宫中规矩了解粗浅。故此
皇帝吩咐,叫两位蒙古格格分别住进那拉氏和纯贵妃的宫里学规矩,正式赐封之
前,身份都是“学规矩女子”。
其中分到那拉氏宫里,跟随那拉氏学规矩的,就是来自厄鲁特蒙古的拜尔嘎斯
氏;郭氏则分到纯贵妃宫里,在纯贵妃位下学规矩。
那拉氏想起这个事儿来,也是心烦。
“郭氏好歹是内扎萨克蒙古旗盟出身的格格,便是不在京里居住,可是好歹也
还是在吉林,跟咱们挨着。耳濡目染着,多少能懂些宫里的规矩……可是拜尔嘎斯氏
却是个厄鲁特蒙古出身的野丫头!皇上将她放进我宫里来学规矩,当真是添了累赘。”
塔娜便笑,“虽说厄鲁特蒙古的格格对宫里规矩明白得不多,是不好教;可是
今年这个年头,皇上自然是更重视厄鲁特蒙古的格格些。主子忘了当年令妃的旧
例?放在皇后宫里的学规矩女子,初封就是贵人。由此可见,皇上就是要叫这厄鲁
特蒙古的格格,初封就比内扎萨克的格格位分高呢。”
“她既然是从主子宫里出身的,便一辈子都是主子的人。这会子多贵人刚有了
孩子,正是盛宠之际;主子位下多一个同为厄鲁特蒙古出身的贵人,岂不正好可以
抗衡多贵人去?”
塔娜一语点醒,那拉氏挑挑眉,便也笑了。
“可不是?皇上倒是真抬举这个拜尔嘎斯氏!她父亲不过是个得木齐,连宰桑
都不是,哪儿比得上郭氏的父亲是台吉呢!可是皇上却将她放进我宫里来,叫她初
封就能是贵人去。”
“这样看来,皇上对她的重视,倒是不亚于多贵人去。她又年轻,没多贵人那
么多旧皇历去,那皇上自然更喜欢她……只要把她捧起来,那多贵人的好日子,就也
到头儿了。”
“正是这个话儿!”塔娜含笑给那拉氏捧上一碗茶来,“主子是六宫之主,统御
六宫,要做的就是叫这六宫一碗水端平。皇上雨露均沾最好,这六宫便也应该齐刷
刷地不分高低才是。唯有如此,主子的中宫之位才最稳当。”
那拉氏轻勾唇角,“没错。只要我的中宫之位坐得稳稳的,那永璂的地位,就
也没人能抢得去。”.
二月的后半月间,两位新选入宫的蒙古格格先后入宫,分别跟随皇后和纯贵妃
居住、学规矩。
按着规矩,那拉氏也召集齐了六宫众人,一起在翊坤宫正殿,升座叫两位新人
请安。
宫里这一下子选了两位蒙古格格的事儿,在后宫里还是头一遭,六宫众人来看
两位新人,心下也是各有滋味。
虽说是新人,可却是跟着宫里位分最高的皇后和纯贵妃来学规矩,由此便也瞧
得出皇上对这两位新人的重视。
也难怪,终究这一年是这样一个年头,皇上注定要为平定准噶尔之事大庆。
两位新人入内,婉兮还是不由得先看清楚了那来自厄鲁特蒙古的拜尔嘎斯氏的
穿着——耸肩的妃红长袍,外头罩着绣宝相花绸缎的长坎肩儿。袍子不用扣子,而是
用银链子拴住。
婉兮知道,厄鲁特蒙古的女孩儿面颊左右各自垂下的九条小辫子,名叫“祥和”;
婉兮还知道,她们坎肩儿左侧带有白、红、黄、绿、蓝五彩方丝巾,代表母
乳、火种、信仰、草原生命、长生天;右侧戴有针线包、白银制成的弯月型饰物下
面吊着镊子、牙签、锥子、夹子、掏耳勺……
从前,她一个汉姓人会以为蒙古人穿的都是一样儿的袍子,长着相同的相貌。
可是如今,她已经能从服饰、发饰上的细节来区分蒙古各部的不同。
——这些,都拜多贵人所赐。
婉兮想到这儿,目光不由得悄然转向多贵人去。
多贵人遇喜,这本是好事儿,也是她心愿得偿……可是,映入婉兮眼帘的多贵
人,面上非但没有喜色,反倒有些虚浮的苍白。
她眼见着似乎有些胖了,可是婉兮担心若真伸手去捅一捅,那发福的部位,其
实都能按出坑儿来——婉兮担心,多贵人怕是浮肿了。
也许都是女人年纪大了才怀胎的缘故吧,叫人瞧着便总觉更辛苦些;况且多贵
人从小是在西北的草原上长大,来这内地本就水土不服,又在后宫里这般担惊受
怕,这一胎怀得怕是要格外辛苦去。
婉兮自己径自出神,耳畔却传来嘁嘁喳喳的议论声。
“这白氏,好漂亮啊!她不愧叫‘白氏’,长得可真白。你瞧她那皮肤,像是牛
奶一样……”.
便如霍硕特氏可因部落名,称为“郭氏”;拜尔嘎斯氏,也可依着姓氏的发音,
简单称作“白氏”。
婉兮这才去细细打量白氏的容貌。
果然。
白氏虽说是蒙古格格,可是因为厄鲁特蒙古游牧之地在西域,与西域欧罗巴人
等多有通婚,故此这白氏生得肤若凝脂,五官玲珑。
这相貌便与传统漠北蒙古和东北的蒙古都不一样儿——便是与同为蒙古格格的郭
氏也不一样。
因郭尔罗斯部在吉林、黑龙江等地,他们是历代与东北的女真人、高丽人等通
婚,故此郭氏的相貌倒是与满人更为相近。
这宫里,在一群长眉细眼、面孔扁平的满人和汉人中间儿,出了这样一位五官
玲珑的去,自然叫人觉得眼前一亮,甚为惊艳。
这样美丽的女子,若只是旁观看看,倒是赏心悦目;可若是同为后宫女子……便
在座所有人的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便连婉兮自己,心下也说不清道不明地,那么轻跳了几下儿.
那拉氏的目光印在白氏面上,先是欢喜,其后那欢喜便有些凋零下去;不过待
得白氏走到了座前行礼时,那拉氏面上便又重新浮起了笑意。
那拉氏点头笑,“好,二位妹妹都是这样年轻标致的人儿,别说皇上看了一定
喜欢,便是我瞧着,也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呢。”
因白氏是要跟随那拉氏居住的,她便首先格外与白氏笑笑道,“虽说都是来自
厄鲁特蒙古的格格,白氏你与多贵人的五官眉眼啊,却是各具风姿呢……”
多贵人虽说也是出自厄鲁特蒙古,可是终究原本是喀尔喀蒙古的,后被准噶尔
并入罢了。况且她又是博尔济吉特氏,故此多贵人的相貌还是成吉思汗家族的传统
模样儿。虽说血统更高贵,可是这般与白氏的艳丽比起来,终究还是有些逊色了。
那拉氏这话用的字眼虽是“各具风姿”,可是那弦外之音,众人却也都听得明白。
更何况,多贵人的年岁、以及曾经嫁过人的旧皇历还明摆在那儿呢……
多贵人有些尴尬,起身行礼,没说出什么来,只能是尴尬笑笑。
婉兮垂下头去,忍下一声叹息。
语琴凑过来轻声道,“这就是后宫,管是什么出身,只要是一枝独秀、单独有
了孩子的,便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谁看着都不顺眼。”
婉兮轻轻点头,“……何尝不是。”
语琴便忍不住轻轻一笑,侧眸瞟了婉兮的肚子一眼。
婉兮急忙按住语琴的手,轻轻摇头,“……嘘。”.
众人各自与两位新人见礼,说话儿,送出见面礼去。
婉兮送的,是每人两匹宫缎、两匣头戴花,另外一匣用草原的手法做的奶饽
饽,并一小坛她亲手糖渍的蜜果子。
这便散了,各自回宫。
语琴挽着婉兮的手,见前后左右都无人,这才低声道,“……亏你还瞒着。又不
是第一胎了,肚子早晚大起来,你还能瞒得住什么去?”
婉兮这便脸红起来,“……都说‘事不过三’,我也以为我的福气到啾啾这儿,已
是差不多了。哪儿想到,这竟然又有了~”
虽说比前三个孩子都晚了几个月,可是这年头相连着的,依旧还是“一年一个”
的节奏去。
况且皇上十月那会子是刚从木兰回来,又去盘山,一共都没在宫里呆几天;况
又是西北战报频传的年头,皇上思虑也重,这才叫孩子晚了一步到来。
若是算算时辰,她这个孩子比多贵人的孩子来得还要早一点。
虽说已经生过了三个,可是这超过“事不过三”的第四个孩子,叫她心下不能不
更加小心翼翼一些才行。否则她母子二人,便又成了六宫上下多少人的眼中钉、肉
中刺去。
语琴也是叹口气,“我原本心下也有些计较多贵人……可是这会子看来,我反倒
庆幸她遇喜了。倒是正好能帮你挡一挡,叫她们暂且都盯着她去,让你能暂且松一
口气。”
婉兮轻轻捏捏语琴的手,“……今年皇上还要巡幸索约勒济去。索约勒济在呼伦
贝尔大草原上的安本浩特(海拉尔)西南六百七十余里处,为蒙古东四盟的界山,
为内兴安岭的起点。皇上这一去,便要多日不在宫里,我自己心下本也忐忑。”
语琴便也点头,“至少这会子,众人都只顾着盯着多贵人的肚子,还有新进宫
的两位蒙古格格去了。你便也乐得逍遥几天罢。”
婉兮抬眸一笑,“还有……姐姐忘了,二月初八便是小七种痘的吉时?这样的时
候儿,绝不可以出事儿。”
“唯有后宫众人暂且忘了我去,才能叫我能安安稳稳养着肚子里这个孩子,才
能叫小七能稳稳当当送走痘神娘娘去。”
语琴也是一拍掌,“是啊,这么一想来,我怎么还有些庆幸多贵人这会子遇喜
了呢!”
因种痘本身也是出痘,这便对宫里任何一个孩子来说,一样儿是到鬼门关前走
一遭。更遑论这宫里从前永琮等多少个孩子就是死在种痘这事儿上……故此婉兮这颗
心早就是揪着的。
那会子心烦意乱,控制不住跟多贵人甩脸子,之后回想起来才明白,那会子的
脾气,实则都是因为又有了孩子……再者也是为了小七而揪心,便都没顾上去细细回
想皇上这么做的缘由。
这般细细回想,心下才有些柳暗花明.
还是在这个二月里,皇帝命处斩雅尔哈善。
出于爱新觉罗氏的宗室,因库车之战错失生擒小和卓霍集占的良机,又反倒将
责任都推给部下,终令皇帝下了决绝之心。
至此,皇帝已是继大金川之战,斩讷亲;第一次平准噶尔,策楞死之后,第三
次在重大战事上,临阵治罪主将。不管你是世袭罔替的公爵,还是宗室爱新觉罗家
的皇子皇孙,只要在战事上指挥不力,皇帝惩治起来皆不手软。
尤其,讷亲和策楞还是亲兄弟,同为皇太后母家同族的钮祜禄氏,皇帝也并未
徇半点私晴。
西北便是与京师千里之隔,皇帝亦运筹帷幄,杀伐决断。
由此一事上,亦可见,便为西北之遥,亦早已归化于中华大一统之下。朝廷威
仪,牢牢控制住了西域,将从前从未划入版图的那一片领土,正式紧紧维系于《皇
舆全图》之内,再无质疑。
与此同时,皇帝还是施恩于归降的厄鲁特各部。
厄鲁特各部首领均被皇帝赐予二三品官职,子孙可降等世袭。原本应于降等承
袭至八品官时便终止;但是皇帝格外施恩,准其在降等承袭至八品官时,仍给七品
“恩骑尉”世职,准世袭罔替。“著为令,此特朕体恤蒙古奴仆之意。”
这样便是保障了来归降的厄鲁特各部首领的子孙们,代代皆有世职、俸禄可供
出身、养赡,不必为前程和衣食担忧。
这一道恩旨传下,后宫里来自厄鲁特蒙古的多贵人、祥常在和白氏学规矩女
子,自是最为开怀的。
这便更加一时之间,后宫里蒙古嫔妃,尤其是来自厄鲁特蒙古的这三位嫔御,
风头一时无两。
若说后宫暂且可分为满洲世家嫔妃、汉姓女、蒙古嫔妃三个阵营的话,那在这
样特殊的年份里,无疑就连满洲世家的主位们,都不得不暂且屈居于蒙古嫔妃们的
下风去。
而这当中,自然以两位有孩子的主位最为引人注目——这便是出自蒙古八旗的愉
妃,与出自厄鲁特蒙古的多贵人。
在这个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人人眼中都是硕大“蒙古”二字的年头,婉兮乐得
清静,安安稳稳只养着自己这第四个孩子罢了。
还是在这个二月里,皇帝再度带六宫挪至圆明园,婉兮便又趁势将自己“天然
图画”那小岛的码头门儿给关上了,将那一片纷扰也都关在了小岛之外.
二月初五日,皇帝带着后宫挪进了园子里。婉兮便在圆明园里,亲自陪着小七
种痘。
种痘的地点,婉兮事前向皇帝请求,还是安排在五福堂里。
皇帝听了便断然拒绝,“……不可。你现在的身子,你忘了?那五福堂里也是你
日常燕居之地,若在五福堂种痘,若染了病气去,对你身子怎好?”
婉兮努力想笑,却还是有些笑不出来,便也是紧张地攥紧了皇帝的手,“……奴
才的身子不要紧。奴才终究是大人呢,小时候儿也种过痘了,那病气便自然是再招
惹不上奴才的。”
“奴才就是想着,那五福堂是小七落草的地儿……又得皇上的福气护佑。小七在
那里种痘,我才能更安心些。”
这样说着,婉兮还是忍不住泪盈于睫。
那样小的孩子要到鬼门关前去走一遭,她这当娘的都代替不得,一个屋子又有
什么舍不得的?便是什么病气的,还有什么要紧去?
“爷……也是因为我的身子,我不方便再往别处去走了。便叫小七留在‘天然图
画’岛上,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奴才也才能放下心来……这圆明园虽大,可是也唯
有奴才自己住的地方儿,奴才方能安心。求爷了~~”.
小七终是婉兮与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个公主,可是那情分上却也是后来
的几个孩子,包括永璐都无法相比的。
皇帝如何能不明白婉兮的心去?这样的心疼,他同样感同身受。
他便狠不下心来,即便是担心婉兮的身子,也还是不忍再拒绝。
皇帝只捉着她的手问,“你小前儿,当真种过痘了?”
婉兮忍住泪,故意白他一眼,“爷说呢?爷见蒙古、西域外藩的使臣们,都只
叫他们在热河、盘山觐见,而不叫他们进京、进宫来,还不是因为他们当中有些人
还没种过痘,怕他们将痘症带进京里和宫里来么?”
“便是拉旺被选为额驸,送进宫里来养育之前,也都是给先种痘的……奴才若小
前儿没种过痘了,如何能进宫来伺候?那会子内务府挑选女子,内务府的大臣们查
得可严谨了。”
皇帝想想,便也笑了,这才点头,“若是种过痘了,那倒无妨了。这便依你,
也叫小七不用换到陌生的地方儿去再怕生……就在五福堂里吧。”
“只是,你得答应爷,只在五福堂外守着,不准亲自进内去。”
婉兮这才破涕为笑,“爷安心就是!那‘背灯祭’的规矩,奴才可不敢冒犯,否
则惊扰了痘神娘娘……那便糟了。”
皇帝咕哝一声儿,伸臂将婉兮抱进怀里。
“这会子爷真恨自己身为天子……爷也好想将什么都扔下不管了,也亲自陪着咱
们小七去。”
婉兮鼻尖儿一个劲儿地酸,却努力含笑道,“送一回痘神娘娘,前后得十几天
去呢。爷哪儿能十几天什么都不理了去?这会子西北的战事正酣,爷连半夜接到战
报都要立时起身,觉都睡不囫囵,如何还能为这个分心去?”
婉兮攥了攥皇帝的手,“爷放心,还有奴才呢。况且爷从小儿就在五福堂里念
书,五福堂窗外的玉兰树,当年就是陪着爷念书的‘同庚’。如今它和奴才一起在外
头守着小七,就如同爷自己在一样儿~”
皇帝用力点头,也紧紧攥了攥婉兮的手,“咱们小七,是‘佛祖降世,七步生
莲’,她是降生在盂兰盆节的孩子,她必定得诸天神佛保佑,一定会平安送走痘神
娘娘。”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爷是天子,爷都这么说了,这便是金口玉言。痘神娘娘
也一定会遵旨而行……”.
二月初八日,五福堂里正式供神、张黑幕、熄灯,御医给小七种痘。
与小七一同种痘的,还有三阿哥永璋的长女绵绣格格。
这会子永璋自己也病了几年,长子又夭折,故此这个长女就更为珍贵;纯贵妃
便是拖着病体,也还是要坚持亲自陪着亲孙女儿一起熬过这一关去。后来还是婉兮
和四公主一并劝阻,四公主发誓一定亲自陪着侄女儿,纯贵妃这才没亲自陪着来。
四公主也挪进“天然图画”来,与婉嫔一起,陪着婉兮,守护着两位还不满三岁
的小格格。
两位小格格在那混黑不见日月星光的屋子里,忍受着痘症的考验;三个人在外
面也都在佛前拈香祈祷。两位小格格身子上遭受的折磨,三个人的心里面儿,也一
并承受着,只多不少。
便是婉兮还怀着孩子,也不肯松快下半点来.
忠勇公府。
傅家这个二月里,收到了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福灵安跟随堂兄明瑞,在西北参加了叶尔羌之战,皇帝为福灵安叙
功,擢二等侍卫。
这消息自是给傅恒长脸,可是听进九福晋兰佩的耳朵里,自是有些喜忧参半。
喜的是,好歹是九爷的长子建功;忧的是,这福灵安越发出息,将来会不会有
凭军功,超过福隆安和福康安的一天去。
九福晋这点子忧虑还没摁下,宫里便又传来了话儿——说福康安“出事儿”了。
这会子傅恒以领班军机大臣身份,每日都在军机处里陪着皇帝处理西北战报,
顾不上家里;一听说福康安“出事儿”了,兰佩立时便忘了自己的“病”,掀被便起身
下地,“帮我递牌子,我要进园子去看康儿!”
篆香都给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兰佩,低声提醒,“那福晋的病……?”
兰佩这才省悟过来,一时倒是难住。
篆香便也是轻轻一笑,“福晋别担心,康哥儿在宫里没出什么大事儿。令主子
给递出来的话儿,就是康哥儿连着三天不肯吃饭。谁劝也不听,令主子怕康哥儿饿
坏了,这才叫递话出来,问问咱们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寻常若是福康安不吃饭,婉兮有的是主意哄他吃,也有的是手艺变着花样儿给
他做——可是这会子婉兮一颗心都在小七那儿呢,又怀着孩子,见不得油烟,这便只
好将事儿来问九福晋。
兰佩的心虽说放下些,却还是提在半空里,“他不吃饭?这又是怎么了?”
篆香瞧着兰佩左右为难的模样儿,这便道,“不若,叫奴才替主子进宫去给令
主子请安?奴才这便也瞧瞧康哥儿究竟是怎么个缘故,回来也好叫福晋放心。”
兰佩点点头,“……虽说可行。可你终究没个正式的名分。那这宫里,你也进不去。”
篆香现在的身份,还是傅家的奴婢呢,并无诰命,哪儿有身份进宫去请安呢?
篆香心下也是黯然,不过还是竭力一笑,“倒是还有转圜的法子——其一呢,可
以请侧福晋走一趟。这会子灵哥儿刚被皇上擢升,灵哥儿又尚了多罗格格,侧福晋
也有正式的身份……”
兰佩深吸一口气,“不可!”
篆香倒也不意外,这便轻轻垂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叫奴才带福铃一起进
宫请安便罢。虽说奴才没有身份,福铃却是九爷和福晋的孩子。从身份上来说,也
是四公主的小姑。”
“这会子三阿哥永璋的大格格也在园子里种痘,咱们跟纯贵妃和四公主是姻
亲,这便叫福铃进宫去给四公主请个安,顺便探望探望那位大格格,终究还是说得
过去的。”
兰佩听得心下也是略有些惭愧,不由得伸手攥住篆香,“……篆香啊,我总想跟
九爷提,是否该给你请封侧福晋了。只是九爷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你也,终究还
是缺一个阿哥。若福铃是个阿哥,那便什么都顺理成章了。”
篆香含笑摇头,“福晋千万别再说这个了。奴才说过,奴才是傅家的家生子,
一辈子情愿都只是傅家的奴才。奴才能生下福铃,能这么留在九爷身边儿一辈子,
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二月十二日,宫里终于递出了话儿,准篆香陪福铃,进园子请安.
篆香先给婉兮见礼,两人先坐着说会儿话。福铃年纪小,不爱在大人身边儿站
规矩;婉兮也不想叫福铃拘束,这便喊了伦珠来,叫伦珠先带着福铃去瞧福康安去。
福铃跟着伦珠,带着两眼的好奇,一路看着“天然图画”的风景,进了福康安住
的屋子去。
福康安正躺在炕上,像个大面片儿糊在炕上一般,既扁又平。
(还要乃们的小月票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