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8、无常
作者:miss_苏      更新:2020-02-04 14:32      字数:7989

翌日,亦即二月十九日,正逢清明节。

皇帝亲赴安佑宫行礼。

安佑宫位于圆明园西北隅,仿太庙所建;为圆明园中与紫禁城太庙对应之地,

每当皇帝在园子里生活和办公的时候儿,便到此处来代替太庙行礼。殿内供奉康

熙、雍正两代先帝遗像。

那拉氏率后宫作陪,行完了礼,各自回宫。那拉氏边走边忍不住不满,“既然

是清明节要行礼,难道不是应该在谒陵的时候儿才最恰当么。何必非要巴巴儿地再

回京来一趟,倒是叫多少人跟着这么一番折腾!”

跟在后头的愉妃缓缓走上前来,垂首淡淡道,“既然是清明节,皇上理应在谒

陵的途中度过才最合适;可是皇上偏偏要特地回宫来一趟……妾身愚钝,倒是有些不

明白个中缘由了。”

“主子娘娘陪皇上谒陵而去,最知道这一路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主子娘娘又一

向最明白皇上的心,妾身倒要请教主子娘娘——皇上为何要特地回宫来,这样劳师动

众一番?”

那拉氏眸子倏然一转,“愉妃,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好奇了?”

愉妃落寞地垂首,静静笑笑,“也许是因为陪着皇上这些年,从潜邸到后宫,

可是当我回头去看这三十年的时光,却发现原来我从来就没有看懂过皇上的心思。”

“同为潜邸里的老人儿,如今这后宫里也不过仅仅剩下我们四人。我便想着,

咱们潜邸里的终究该更明白皇上,虽说我看不明白,可是主子娘娘是必定能看明白

的。”

那拉氏嗤了一声儿,“你问我,我还要来问你!正逢清明节,皇上劳师动众地

非要途中回园子里一趟,会不会是为了永琪那夭折的孩子呀?”

这话儿听得叫愉妃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主子娘娘太抬举那孩子,也太抬举永

琪和妾身了。那孩子终究只是永琪一个汉姓使女所生的孩子罢了,又如何能有皇上

这样的记挂?”

愉妃说着转眸静静凝视那拉氏,“况且,我们永琪也只是皇上的庶子。庶子的

庶子,便是个男孩儿,又哪里敢说有什么金贵的呢?”.

那拉氏听了,终于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愉妃,都说越老越明白,你如今四十有八,倒是正应了这句话。”

愉妃微微眯了眯眼,倒也只是一笑,“可不是。都到了这个年岁,若再想不明

白,岂不是白活了。”

那拉氏歪头瞟向她。

“既然活明白了,那我倒要反过来问问你这明白人:依着你来看,皇上这回特

地折腾回来一趟,又是所为何来?”

愉妃扬眉,极力地想了想,便也轻轻摇头一笑,“妾身说明白,也只是跟自己

年轻的时候儿比;可是在主子娘娘面前,又哪里敢与主子娘娘做比?”

“主子娘娘既然垂问,妾身却之不恭,这便勉强想来——或许皇上是回来看望纯

贵妃的吧?”

愉妃说着微顿,目光在那拉氏面上滑过,“终究接下来纯贵妃所出的和嘉公

主、六阿哥都要成亲,皇上这些年对纯贵妃圣宠不衰,此时纯贵妃病了,皇上在

外,自然挂心不已。”

那拉氏霍地抬眸,盯住愉妃,便缓缓笑了。

——当年愉妃就是纯贵妃宫里的贵人啊。若不是纯贵妃从中帮着瞒着,愉妃的永

琪还不定是从哪儿来的呢。

可是这二十年来风水轮流转,纯贵妃虽居贵妃位,两个儿子却都已经失去了继

承大位的资格;倒是这个愉妃,险些同样晋位贵妃,逼平纯贵妃;且永琪的风头,

是永璋和永瑢两个绑在一起,都比不上的啊!

那拉氏瞟着愉妃,便缓缓地笑了,“原来这么多年来,你果然对苏婉柔始终憋

着一口气呢。”

愉妃屈膝为礼,“妾身惶恐,倒不知主子娘娘何出此言。”

那拉氏翻了翻细眸,“得了吧!苏婉柔的病,又不是这会子才起的。我不信你

没设法向太医院打听她的脉案,她的脉案上可明明白白记着呢,她去年九月十三就

吐血了!”

“去年九月十三就吐血了,这就是命不长久;若皇上有半点在乎她病情的,又

何苦在十二月里正式下旨,叫永瑢出继,彻底绝了她所有的希望去?!”

愉妃缓缓抬起眼帘,“哦?当真?”

其实那脉案,她早已了然于心。纯贵妃那脉案上写:“九月十三日孙延柱、陈

世官请得纯贵妃脉息……系肝郁耗血、脾肺两虚之症,以致咳嗽吐红、喘息气短、寒

热自汗等症……”

那拉氏瞥愉妃一眼,冷笑道:“得了肝郁耗血的病,说白了是郁闷的;又或者

说,是气的——身在这后宫的女人啊,谁不是年轻的时候儿为自己争宠,到年岁大了

又要为儿子打算?这纯贵妃到头来两个儿子都早早被皇上赶出了大位的继承圈儿,

她想不得这样的肝病,怕是都难啊。”

愉妃轻轻垂首,却也并未掩饰一角笑容。

那拉氏便也哼了一声儿,“你也不必这样还藏着,我便这些年在谁面前都敢承

认,我向来都不待见那个汉女!”

一个汉女,当年竟然与她一起封贵妃;在赏赐的排位上,还排在她前头去!

“她在后宫也蹦跶这些年了,还诞下三个孩子,叫她这些年没少了生出些痴心

妄想来!如今的下场也都是她这些年痴心妄想的报应——叫她活到此时,老天已算厚

待她了!”

愉妃轻叹一声,点点头,“皇上初登基时,后宫的汉女,以慧贤皇贵妃为首;

后来就是以纯贵妃为首了……如今她们两位,一位早逝,一位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后宫的汉女们,从来都是前仆后继。如今便自然以令贵妃为首了……”

愉妃抬眸静静瞟了那拉氏一眼。

“说起来,慧贤皇贵妃和纯贵妃的福气,倒都比不上令贵妃了。慧贤皇贵妃终

究终身无所出;纯贵妃是两个皇子都已无缘继承大位。可是令贵妃呢,她却这会子

依旧年轻貌美,甚得圣心,还皇子公主什么都有啊。”.

那拉氏缓缓回眸,一步一步逼近愉妃。

“你今儿到我眼前来,故意说这样的话?你想干什么?”

那拉氏冷笑着盯住愉妃的眼睛,“你想叫我和令贵妃斗起来,你好作壁上观,

渔翁得利,是不是?”

“那当初六公主舜华出事儿的时候,你怎么还替她说话?那会子看起来,你分

明是巴结着她的!”

两个四十多岁的女子,早已谙熟了对方的脾气秉性,这会子四目对峙,面上已

经都不再做过多的遮掩。

愉妃便笑了,“在这后宫里,虽说都以姐妹相称,可是何尝会当真将彼此当成

姐妹了?这后宫里便也与朝堂一样,哪里有永远的朋友、永远的敌人?不过都是因

势而改罢了。”

“再说我那会子也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还只是不想叫忻嫔闹起来罢了,并

未故意偏帮了她去。”

愉妃抬眸,迎上那拉氏的目光,“那会子忻嫔的风头正盛。忻嫔年轻貌美,家

世又好,她若将令贵妃踩了下去,总有一天便是主子娘娘和我都无法再与她匹敌

的!在一个家世那般高贵的满洲格格,与辛者库下的汉姓女比起来,我宁愿选暂时

叫这个汉姓女留下来。”

那拉氏想了想,便也是眯了眯眼,“可是,你却也牵连到了我。”

愉妃轻笑,“那难道此时,我眼前的您,不依旧是正宫皇后娘娘么?妾身倒不

知,损伤到了主子娘娘什么去?”

那拉氏倒一时无话反驳,便哼了一声儿,扭开了头去。

愉妃这便轻叹一声儿,“看着如今纯贵妃的身子,妾身心下也不得劲儿。妾身

终究也已经四十八岁了,怕是也来日无多。”

“从前年轻的时候儿,咱们之间是闹过意气;可是如今后宫里,潜邸的老人

儿,就剩下咱们几个了。妾身倒希望着,能跟几位老姐妹儿好好儿相处几年。”

“总归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就突然一蹬腿儿,走了呢。妾身的这片心

意,倒不知主子娘娘可否施恩成全?”.

那拉氏虽说心下对愉妃并不放心,可是叫愉妃后头这两句话说得,终是也有些

不得劲儿。

愉妃接下来便建议,两人一起去瞧瞧纯贵妃,那拉氏便也点了头。

愉妃便吩咐三丹,“去瞧瞧婉嫔那边儿是否走得开?若得空的话,也一起来看

看纯贵妃。”

愉妃说着向那拉氏笑笑,“潜邸老人儿就剩下咱们四个了,妾身便忖着,还是

也叫上婉嫔吧。她来与不来是她自己的事儿,叫不叫着她却是咱们的事儿了。她若

不来,咱们礼数上倒也没什么缺失。”

纯贵妃本与那拉氏住得进,就是前后院儿。那拉氏这便与愉妃先到了纯贵妃的

寝殿去。

半晌三丹才回来禀告,说婉嫔那边儿顾着七公主歇晌呢,便不过来了。等回头

婉嫔再过来给纯贵妃请安。

愉妃听了倒是笑笑,“婉嫔这会子是‘有女万事足’,旁的事儿暂时都顾不上了。”

那拉氏一声冷笑,“可不!便因为这个闺女,她对令贵妃是越发的死心塌地。

这会子说是咱们邀请她一起说话儿,她才怕令贵妃多心,这便忙不迭地避嫌呢!”.

二月二十日,那拉氏要随皇帝同回紫禁城,再从紫禁城起銮赴泰陵。

那拉氏临走之前,还是履行了身为正宫皇后、皇子嫡母的职责,到五福堂,与

婉兮一起给痘神娘娘等供奉的诸神拈香致祭。

行完了礼,那拉氏好歹也将小鹿儿抱过来,抚着他的小脸蛋儿说,“咱们小十

四必定得众神庇佑,必定能平平安安送走痘神娘娘。皇额娘要陪你皇阿玛和皇祖母

去拜谒你皇玛法,你进五福堂种痘的时候儿,皇额娘可能要赶不上了。”

“这便提前儿陪你行了礼,也替你求过众神、众位娘娘了。便是皇额娘不在你

身边儿,你也必定能平平安安的,啊。”

永璐乖巧点头,也搂住那拉氏的脖颈,上前贴了贴那拉氏的脸,“儿子会想念

皇额娘的。儿子祝皇额娘一路平安。”.

那拉氏与皇帝一同离开了园子,回宫去了。

婉兮率领后宫,送到园子门口。

目送銮驾而去,玉蕤含笑提醒婉兮,“姐你瞧仔细喽,这怕是傅公爷任銮仪卫

总理大臣的最后一个背影了。皇上已然下旨,总理銮仪卫事的,已经换成了西北的

大功臣兆惠将军。”

“待得兆惠将军凯旋,便要由兆惠将军接替傅公爷,护卫在皇上銮驾之畔了。”

二月十九日,皇帝刚刚下旨,以定边将军兆惠,总理銮仪卫事。

婉兮点点头,“这样鼎定江山的功臣,皇上自是最信任不过。銮仪卫是护卫在

皇上身畔最要紧的,交给这样的功臣来率领,自是最放心不过。”

只能远远看见煌煌圣驾之畔,傅恒那静静值守、略显渺小的背影。

已然都上了年纪,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背影。便是在马上,脊背也

隐约有些弯曲了。

婉兮轻轻叹口气,“这就是满人男子,首重不是血缘,更不是姻亲,而是军

功。从前大金川之战后,九爷军功卓著;而今,兆惠将军大功告成,皇上对兆惠将

军的信赖暂且超过九爷去,亦是人之常情。”

婉兮心下何尝不明白,当年的大金川之战,因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重大战事,

且有讷亲那样的人反例在先,故此整个大金川之战的功劳都记在了九爷的头上;可

是事实上,直到今日,朝中依旧有人非议,认为九爷不配以金川之功,位极人臣。

九爷在大金川的表现,与兆惠在西北的铁血搏命比起来,实在是略有一点苍白。

这会子九爷需要一场同样重要的大战,需要一份比大金川更辉煌的军功,才能

将皇上的信任重新揽回来;才能平息得下这前朝的非议去。

可是婉兮私心下……又如何舍得期望九爷终究还有一日,要再沙场拼杀了去?

此时江山安定,再有大战的担心暂且不必要;可是便只是这样想一想九爷再度

披挂上战场的念头,婉兮心下都已揪在了一起去。

但愿不要。

永远不要。

婉兮率领众人回园子里去,婉兮的目光静静瞟过众人。

玉蕤点头轻笑,“……兰贵人没来。”

婉兮终于轻轻一笑,握了握语琴的手.

皇帝走了,园子里短暂地热闹了两天,就又安寂了下来。

清晖阁那边却闹起来了。

起因就是在兰贵人的病上。

兰贵人在二月十八当天一早,就发现自己起了一脸的红疙瘩。害得她都没办法

去送皇上,连与皇上说一句话的机会都错过了。

太医们看诊下来,只说怕是兰贵人吃错了东西。虽说这红疙瘩不打紧,害不到

身子去,只是却需要小心调养;尤其不能抓挠,若挠破了,容易在脸上坐疤。

——脸上坐疤,虽说不是能害性命的病,可何尝不是后宫女子最怕的?

况且兰贵人以皇太后本家晚辈的身份入宫,对自己的未来还抱有那样大的憧

憬;这会子还没能得宠呢,若是脸上坐了疤,又当如何?

她叫人细细查了自己这些日子的吃食,查回来的结果,果然与她自己想的一样儿。

“我就知道,绝不可能是我自己吃错了东西!我在这宫里又不是头一年了,我

至于连东西都会吃错么?”

兰贵人眸光转黯,“……必定是有人害我!”

可是这清晖阁里,这会子豫嫔随驾谒陵,二月十八早上她脸上起了疙瘩的时候

儿,豫嫔还没回来呢;而语琴又带着永璐在二月十五就搬到“天然图画”去了。

此时清晖阁这院子里,只剩下她和鄂常在两个。

兰贵人猛地一拍桌子,“难道,是鄂常在?可是,我与她又有什么仇,她何苦

这样害我?”

“若不是她,庆妃和豫嫔在日子上却都合不上……还能是谁。”

兰贵人位下女子喜格也是垂首想了半晌,“……奴才方才倒是瞧见,鄂常在是满

面喜色回来的。奴才悄悄儿跟孤鹜打听了,说原是皇上临行的时候儿,赐下了一个

荷包给鄂常在。”

兰贵人一挑眉,“皇上赐荷包给她?凭什么?”

喜格回道,“奴才听着孤鹜说,是因为皇上清明节也想到了五阿哥刚夭折的那

个孩子。而当时鄂常在也在五阿哥所里,帮衬着五阿哥的福晋,倒是将五阿哥所里

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五阿哥刚失了孩子,还能无后顾之忧,安心跟着皇上去谒

陵,皇上说也有鄂常在的一份儿功劳。”

“故此皇上这便随手从自己腰带上扯下一个荷包来,这便赐给鄂常在了。”

兰贵人听着听着,便幽幽地笑了。

“说起来,她在这宫里寂寞的年头,比我倒是长太多了……与她一起进宫的揆常

在都已经撒手人寰,她却还在顽强地坚持着。

“只可怜进宫这么多年了,依旧只是个常在。更可怜的是,自己的叔祖父是皇

上最恨的大臣之一;而自己的阿玛和伯父,前后脚被皇上赐了自尽。”

“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在后宫里这样顽强地活下来。若换了旁人,早窝囊死

了。这样顽强的人,怕是总觉着自己依旧还有复起、得宠的一天吧?”

喜格也是点头,“她虽然进宫多年不得宠,可是她也终究还不过三十岁。主子

忘了,豫嫔进宫都三十岁了,依旧还能得宠,怀过皇子;如今和贵人进宫也二十七

岁了,皇上这不是也带着一起谒陵去了?”

“有这样的先例在前,也难怪她心里还敢存着这样的念想去。便是因为这样的

念想,她才能一直顽强地坚持到了今日吧~”

兰贵人便也笑了,“还有一宗:你没瞧她这会子多热衷那五阿哥所里的事儿?

她与五阿哥的嫡福晋是亲堂姐妹,她怕是也指望着五阿哥呢……多一宗指望,人就会

变得更顽强些。”

喜格便啐了一声儿,“这样说来,倒有可能就是她干的!她自己今儿得了恩

赏,却故意拦着不叫主子去送皇上……她就是担心主子若去了,皇上便看不见她了!”

兰贵人缓缓地笑了,“从前在景仁宫里,我只顾着跟豫嫔争,倒忘了还有那么

个小小的常在……如今庆妃忽然入主景仁宫,叫我才知道从前与豫嫔之间的那些,都

白斗了;怎么着,这会子这个小常在也要跳出来,杀我个措手不及了?”

兰贵人缓缓将手里的帕子攥紧,“豫嫔曾有孩子,我比不上;庆妃已是妃位,

位分高。我便是暂且不能将她们两个怎么样,难道我还不能对付一个小小的常在了?”

兰贵人停住,思绪回到令贵妃、庆妃等人刚晋位时,她与忻嫔说过的那一番话上。

她眼珠儿一转,便也笑了,“有了!总归等十四阿哥种痘回来,我便将这账与

鄂常在好好算过!”.

二月二十七日,定边将军兆惠、副将军富德,参赞大臣明瑞、巴禄等,振旅凯旋。

皇帝自黄新庄行宫启銮,亲自郊迎。

设法驾卤簿,军士鸣螺,铙歌乐作,至良乡城南,皇帝亲自登坛列纛行礼。

王公将军等随行礼毕,皇帝御黄幄。将军参赞等、以次趋进,行抱见礼(满族

传统礼节,亲人久别相见用的,显示亲如一家,而不用君臣之礼)。皇帝赐坐慰劳

众位功臣。

礼成,凯歌乐作。皇帝回黄新庄行宫,赐将军、参赞、随征将士、及新附回部

伯克等宴。王公大臣等皆参加。

便在这一日,永璐也正式进五福堂。先行斋戒、供神之事,等待三日后种痘。

从这一天起,婉兮和语琴等人只能被关在门外,将永璐的安危都交到了神灵和太

医、太监们的手上。

永璐自己倒是不知道害怕,只是惦记着这十几天没有好吃的去——终究在供神出

痘的时候儿,不能乱吃,更得斋戒。小鹿儿自己扳着指头算日子,一遍遍问,“十

二天到十八天?我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怎么那么久?”

婉兮便抱着他含笑哄着,“那怕什么?便两只手数完了,从头再来,再数一

遍,就能数着了~!”

“再说了,你在里头呆着的日子长,那额涅在外头给你预备好吃食的工夫儿便

也多呀。平素额涅管着你的嘴,怕你吃成了个小肉球儿;可这回,额涅不管着你

了。额涅啊就趁着这十几天,使劲儿给你预备好吃的,等你送完了痘神娘娘出来,

额涅便可着你吃,叫你能吃多少,就是多少!”

永璐这便乐了,举起两只手来,一个一个的扳着手指头“点菜”:“我要驴打滚

儿、萨其马、糖卷果、豌豆黄儿、长白糕、奶饽饽、芸豆卷儿……”直到数满了两只

手才甘心。

婉兮含笑郑重点头,“好,额涅答应你,这些都给你做了!到时候儿额涅摆一

个什锦大攒盒,每个格儿里都摆得满满登登的,就放在这个门口儿,等你出来立时

就吃!”

小七也上前,捏了捏永璐的小手儿,“你别怕,那地方我去过。我都没哭过,

你可是个阿哥,要是哭了,我可笑话你~~”

啾啾也自己摇摇晃晃走过来,捉着永璐的手,却是“阿嚏”一声儿,撅了撅

嘴,“……哥哥,臭!”

永璐恼了,抓过啾啾的小胖手来,就要咬。

登时几个孩子笑闹成了一团。这样儿,便叫人越发不觉得那个已经封起来了的

黑屋子,是个可怖的去处。永璐便也更加不害怕了。

语琴却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几番与婉兮商量,“总之这会子皇上和皇后也不

在,这园子里便是什么都是你做主……咱们便不管他们满人的规矩,你就叫我进去陪

着小鹿儿吧。”

“那屋里那么黑,孩子进去必定害怕。叫我陪着他去,叫我好歹攥着他的手去……”

婉兮自己何尝不同样肝肠寸断,可是她只能忍着。

她不准自己落泪,极力忍着,反倒安慰语琴,“今儿是个好日子,听说西北大

军班师还朝,皇上亲自去迎接……带着这样的喜气儿,咱们小鹿儿正式进堂子,便必

定也能沾上些喜庆去。”

语琴虽说点头,却也还是停不下泪来,“皇上呢,皇上何时才能回来?我总想

着,皇上若是在跟前儿的话,咱们小鹿儿能更稳当些。”

婉兮点头微笑,“皇上在行宫还要赐宴功臣,这些行礼、赐宴的事儿怕还得几

天。总归,三月时,皇上就该回来了。”

婉兮与语琴两个人互相扶着,一起往寝殿里走。

婉兮极力地笑,“走吧,咱们还有事儿要忙呢。答应了小鹿儿那么多饽饽,咱

们这便得开始预备了。别到时候儿他出来了,却没得吃。”.

这个晚上婉兮睡得不稳当。

次日一早,便听见消息,说皇上竟然已经从行宫起驾,往回来了!

婉兮惊喜得一把抱住语琴,“皇上回来了。皇上他竟然回来了!”

昨儿刚在郊外迎接凯旋之师,昨儿晚上听说还要赐宴功臣们和回部伯克们。这

样的凯旋欢宴上,必定少不了美酒,皇上也必定不会少喝。

可是皇上却今儿一早就急着起銮要回来了!

——原来皇上不但记挂着西北的凯旋之师,也同样放不下他们种痘了的孩子啊。

当日黄昏,皇帝终于回到京师,先到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之后便直接回到圆明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