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老师时常毒舌,但即便自己错了这道应用题,他也绝对不会真的责骂自己的。 这点宁早倩确信无疑,这就是李老师的为人:刀子嘴豆腐心,这是班里公认的,而老师可能也知道,但没有说破。
这时李老师抱着一叠文件阔步走来,教室安静许多。他是个瘦小的人,今天一身灰色。他的眼镜框是灰色,但眼神敏锐,少有东西能逃过他的注意(他注意到的事情远比他们所知的多,早倩相信,只不过他也从没主动提到);岁月留给他的头发也是灰的,甚至今天的服装也是以灰色为底色的。
“你们的卷子都拿到手了吧。”他将文件放在讲台上,环视教室一圈,“这只是明天考试前的一次练习而已,但九十分以上的只有四个。”早倩可怜兮兮地看了自己的卷子一眼,只有八十六分。
“我知道这张卷子很难。”他说,“因为是在测验通知发下来之前出的卷子,有些超出考纲范围,但出乎意料的才是真正的挑战,真正的高手是不需要事先准备的。”他总结道。“把卷子翻到最后一页,我们先讲最后一题。”瞬间班级里只有翻动卷子的哗啦声,早倩将卷面翻到指定的位置,正好是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那道题。
“如果2名学生要在最短时间内从学校到车站,请张老师用摩托车送,但摩托车后座只能坐一人,学生不能驾车,要设计一个方案,学生只能步行或乘摩托车,上下摩托车的时间不计,使2名学生能在最短时间内全部到达车站,并用方程求出这个最短时间是多少。”他概括了一下题目,“我相信难倒了一大片人吧,对的人把手举起来给我看看。”
几只稀稀落落的手举到了半空中,其实就有雯茜的。果然她又做对了。早倩注意到那些手中并没有虹翼的,她记起虹翼曾经说过自己数学并不好,看来确实如此。
“只有五个。”李老师数了一下人数,“好好看看吧!这些人才是有真本事的。真正的高手不是老师教出来的,老师根本就教不出来。”
是啊,老师根本就教不出来。早倩赞同地想。
“好了,现在我们分析一下这道题。”李老师续道,拿起一支粉笔。“最快的方案就是甲乙两个同学同时出发,甲乘坐摩托车,乙步行,当甲送到后,摩托车返回接乙学生,然后送到车站。”他将思路写在黑板上,早倩立刻打开草稿本记了下来。她打的草稿还算工整的,她有次见到席英睿的草稿本,好家伙,她怀疑席英睿自己也找不到自己打的草稿在哪里。
“那么我们可以设送甲的时间为x,”他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45x=15,(15-5x)÷15+45)=摩托车与乙的相遇时间,设它为y;然后(15-5y)÷45=相遇后乙到达的时间,这里设为z,最后的时间就是x+y+z,也就是最快到达的时间了。”早倩立刻把答案记下来,却发现李老师正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他们。“你们慢慢抄好了,但只抄一个答案是没有用的,过会儿你们每个人都得把思路写给我。”早倩愣住了,只好放下手中的笔乖乖听李老师分析思路。
这时她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拆笔盖声,她知道是身边的虹翼又在玩他的笔盖了。最近早倩发现他这个坏习惯日渐严重,他无聊的时候就会拆笔盖,但更可恶的是他专注于某件事上时也会不自觉地拆自己的笔盖。
咔嗒,咔嗒。她皱起眉。咔嗒,咔嗒。这时李老师已经开始讲另一道题。咔嗒,咔嗒。有时早倩真的很羡慕虹翼,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哪怕只是拆笔盖,而没有人去管他。但自己就不同了,她从小便受到妈妈的严厉管教,甚至连手机都不允许玩,因此群里有什么新消息她总是比别人慢半拍知道。咔嗒,咔嗒。如果是段秀涵发出这种声音的话老师一定会批评他的,但现在是虹翼,不知为什么,虹翼总是能得到所有老师的包庇。早倩不满地想,却又以极小的幅度扭过头,充满爱意地看着虹翼。她感到有种热流充满整个脸颊,想必现在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吧。还好我的脸一直都很红。她庆幸地想,结果这张脸让别人总是以为自己对什么事情都很害羞,让别人产生一种和自己格格不入的腼腆错觉。要真说腼腆的话,早倩觉得那个人也应该是虹翼。他平时话不多,他做起事来总是耐心仔细。而且……他好温柔。
他身上除了那种忧郁的气质,而且早倩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很高冷。但并不是说他冷淡……他好像就是那种刚柔并济的人,平常很孤高,仿佛不谙世事,但真正遇到问题的时候却又是很可靠的人。不仅老师们这么说,早倩自己也深有同感。她很信任他……而且碰到困难时大家都依赖他,他想必已经赢得了大家的信赖了吧。
他是语文课代表。银老师给他们上的第一节课上跟大家说:“我这人有个规矩,错了不该错的要受惩罚,也就是错的题目把正确的答案抄十遍。当然,对了什么疑难杂症的问题或者表现优异的我就会奖励一次‘免抄’,要受惩罚的时候,一个‘免抄’可以免一次惩罚。”那堂课早倩记忆犹新,她很少见到这样印象深刻的老师——后来证明,银老师确实成为了大家最喜欢的老师。她记得那时大家表示这样的惩罚很讲道理,就接受了。
虹翼说他相比数学更喜欢语文,因此对语文比较感兴趣,会对要教的课文或者古诗提前预习。早倩发现他很享受这种被表扬态度认真的感觉,虽然他本人没有承认,但他有些傲慢。因为他总是在老师上课前就把要做的题目全部做完,所以但凡遇到默写段意、课文或者古诗之类的,从来不让他上,也就因此他没得到过一次“免抄”,虽然也有两个多月没被罚抄过一次,而班上则被罚抄过百分之八十。语文课上,最常见的就是银老师瞪大眼睛往讲台下冲,一群人疯狂喊“他有免抄”,老师假装悻悻走回讲台位置。
早倩记得那次有四道大题,银老师找四个人去黑板做,终于他给了虹翼一次机会,还特别不凑巧的是他做的那道题有些简单,只是默写一句古诗。早倩记得那道题是要求写出“几处早莺争暖树”的下句,虹翼一上去就奋笔疾书发愤图强恨铁不成钢井水不犯河水地写完了答案,并下去坐得笔直。正确答案是“谁家新燕啄春泥”,但问题来了,虹翼做错了……他忘记把“啄”字上点一个点。当时全班一片嘘声,虹翼耳根通红。早倩看出他的脸和自己不一样,他是真的脸红了。但现在……我也在脸红啊,只不过大家都没发现而已。她每次想到虹翼的事情就会脸红,李老师在讲台上说的话都飘出了耳朵。
那时银老师一脸得意地指着虹翼望着全班,“你们说说,课代表这错该不该?难的考不住你,容易的倒是出问题了,大家说说,他这个免抄我能不能给?”然后他仿佛想象到了全班起哄“不给,不给”。但是,一开始没人出声,后来有几个人说“给他吧”,再后来全班都在说“给他,给他,给他”。不过嘛,早倩并没有加入到起哄的行列中……因为她害怕自己的目光因此和虹翼对视。
很显然出乎银老师的意料,他极为罕见的严肃了起来,说了句无论是虹翼还是早倩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作为语文课代表,又是班长,如此深得民心,想必你这班长在我和李老师那边瞒了不少秘密啊。”
银老师说得没错呢。早倩趴在课桌上悄悄地想,其实需要李老师亲自出来管的事情并不多,虹翼总是能在老师出面之前把事情处理掉。而他总是能不告诉老师就不告诉老师,这应该就是银老师口中“深得民心”的表现吧。
这也是虹翼吸引她的特质之一……她用笔尖划着纸张,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订正本上一片空白,但她脑中在某一瞬间只有两个字:虹翼,虹翼,虹翼,虹翼,虹翼……
***
其实虹翼并不怎么讨厌音乐课,但他本身就没有多少音乐细胞。但陈老师其实教得很好,这点虹翼无法否认——但他就是讨厌音乐课。这么说来,他讨厌的东西还有很多:历史课、地理课、被人误会、劳技课、被人喜欢、被人讨厌、和别人一起疯……
但在音乐课上,他最讨厌的还是音乐课。这天的课上他们学唱一首新歌,歌名是《遥远呼声的彼岸》。陈老师居然还让他们根据歌名猜测作者的意图。然而他发现,这首歌好像是一首情歌,教材收录的还真是大胆啊……完全不是他喜欢的调。加之他本身就不是很喜欢音乐——起码没有那些女生那样喜欢——因此上音乐课的时候一半都在走神,但他绝对不会犯下打扰老师的错,这点就比英睿好多了。
“大家来看看,这首歌的作者……”陈老师的声音不时地传进耳畔。说到席英睿……昨天晚上英睿已经约好了去他家里玩,但他回家的时候已经太晚,店长告诉他英睿早就已经离开。难怪今天英睿对自己的态度忽冷忽热……但这也不能全怪自己啊,昨天晚上是初二的那批人找到我的。他们自己突然来找我,把我带到了南荆广场,当时手机又不在身边,联系不到店长。他郁闷地想,但他知道自己和英睿的友谊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点摩擦而断开。我又没做过什么真的很对不起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