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个单独的章节,可以写写我最好的、也是最特别的朋友了。
在2016年夏天,徐娜辞去工作,决定去欧洲游学。她说,她按部就班地生活了那么多年,终于要品尝一番居无定所的滋味了。她选择的第一站,就是我曾经去过的海德堡。她的推荐信,是我姑姑帮忙写的。
如果简单地描述一番,徐娜大概可以用三个词语来概括——才华横溢、身手了得、重情重义;但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长大的,要是只用三个词形容她,未免太潦草了。所以,在她离开之际,我决定重新将她介绍一下。
徐娜要离开了,最焦虑的应该是魏成林,他可怜巴巴地问道:“徐娜姐,你还能继续给我写词吗?”
“当然了,现在通讯这么方便,不一定非要留在你身边,才能为你写歌词啊!但是,如果你再念错字,别怪我无情!”
是的,之前给了种种提示——“一枝春”是魏成林认识很久的人,精通文艺理论,而且,无法猜测是男是女。尽管有这些线索,可能没有人猜到,那个为魏成林写词的“一枝春”,正是我的好朋友徐娜。
大学毕业那年,我跟徐娜一起去江南进行毕业旅行。我在一家店里买了一个帆布包给她,她当即给我折了一枝柳叶,跟我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十分文艺,而又十分自然,毫无做作之感,我当即呆住了——我如此普通,可我怎么能有这么风雅的朋友啊?跟她相处这么多年,我都没风雅起来,她也没嫌弃我,想想真是感动。
好像是在大二那年,徐娜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除了写诗,她还是个抱着吉他唱民谣的网络歌手,小范围内颇有人气。对于徐娜的作曲水平,魏成林还是颇为赞赏的。虽然业余,但是不生涩。要是她正儿八经地学上几年作曲,恐怕就要跟魏成林抢饭碗了。
徐娜非常低调,除了本身性格使然,她更担心伤害到周边的人。因为除了上面写的那些,她还是非常特别的。而她的“特别”,是并不被大众理解的,甚至会被嘲笑。鉴于此处的种种不便,我还是决定写得简单一些,一笔带过。
大概在我们上高中,也就是情窦初开那个年纪,我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班草、校草什么的,对着英俊的男明星犯花痴的时候,徐娜总是毫无兴趣。赵琳琳很泄气地说道:“你怎么对帅哥完全免疫啊?难道你……”
徐娜没有辩解,只是用沉默来应对。
赵琳琳大吃一惊:“真的?!你别吓我们!”
徐娜还是没说话,但是抬起头,酷酷地笑了。
但我和赵琳琳却着实被吓到了,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像是两只遇到大灰狼的小白兔。
直到这时,徐娜才说道:“放心吧,我对你俩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小城,徐娜的特别注定不会被接受,所以朋友们都小心呵护着她的秘密,不让她受到伤害。但是徐娜身上的那种特质,还是为她招来不少风言风语。
不过徐娜一点都不在乎,她说,如果那些话是在她背后说的,那她听不见,说了也是白说;如果是当着她的面说的,她能一脚将他踢翻。谁怕谁?
徐娜对我和赵琳琳没有兴趣,大概是因为我俩总是元气满满,不够柔弱吧!或许是从小习武的缘故,徐娜喜欢打抱不平,保护弱小。之前投奔她的那位同学,也是个得了心脏病,又被家人抛弃的可怜人。她喜欢的人,应该也是我见犹怜、能激起保护欲的那种人吧!
别的我不太知道,但是很早之前有一段往事,我还是记得的。我哥在北京住院期间,大部分时间是我姐照顾的。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庞然大物,其中的辛苦自不必多说。可即便很累,但只要一有时间,我姐就去奶茶店帮忙。
我们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姐姐真的去找同学做实验了。后来才得知,姐姐并没有顺利毕业,还跟她老板闹了矛盾。一边是病情危重的弟弟,一边是无法预测的学业,她每天都备受煎熬。如果整天闷在医院里,她早晚会露馅;所以她选择去奶茶店帮忙,给自己一点儿放空的时间,至少,可以在天桥上哭一会儿的时间。
在跟家人坦白之前,姐姐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是在天气回暖的某个春日,她在天桥上发了半天呆,刚要回医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乔璐姐,要是太辛苦了,你可以发泄出来的,憋在心里太难过了。”
我姐回头一看,就看到了徐娜。她不像以往那样潇洒,站在我姐身后,乖得不像她,眼神中还透露着一丝惶恐。
我姐急忙擦干眼泪,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上课吗?”
徐娜不敢说话。
“你跟踪我?”
徐娜更不敢说话了,但是胆怯地点了下头。
“你跟踪我干嘛?”
徐娜局促地抓着衣服,不安地看向四周,我姐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刚走近一点,徐娜突然落下泪来,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乔璐姐,我该死,我该死,我不该这样,我犯了死罪……”
……
遇上这样的事情,我姐也傻掉了。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听到那样的“哭诉”,那是第一次;看到徐娜哭得像个孩子,也是第一次。
那天,她们大概都花了很长时间才镇定下来。徐娜始终低着头,数落着自己的不是,她说:“我是个怪胎,我不想把别人也变成怪胎,可我还是犯错了……乔璐姐,你以后再也不要理我了,我会安静地消失的。”
“你不是怪胎,谁说你是怪胎了?你只是很特别。”我姐控制住内心的恐慌,尽量温柔地说道:“可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能像你一样勇敢……真对不起,我只能选择普通的生活。”
直到过了很多年,我姐快要出嫁时,我才从徐娜口中得知了这段往事。在此之前,我姐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过,我居然一点儿都没察觉。
徐娜说,她很感谢我姐,因为我姐在那么慌张的情况下,还呵护着她的情绪,说她很勇敢。徐娜也在远处默默地观望着,直到我姐过上了幸福安稳的生活,她才决定去国外读书。
在我姐结婚时,我曾跟她讨论起徐娜,不过应该也没人注意==最难能可贵的是,徐娜的父母也呵护着她的特别。有些人不嫌事大,非要暗戳戳地说些不好听的话。徐娜的父母虽然离婚了,但是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他们出奇的一致:“她没有毛病,就是特立独行而已。”
徐娜也很苦恼,她常说:“要是父母不理解我,或者讽刺我、挖苦我,那样我就有了彻底离开家的理由了,可这算怎么回事呢?我恨他们离婚,又感激他们对我的包容,这样对他们又爱又恨,太折磨人了!”
话虽如此,徐娜依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好了,这段小插曲就到此为止吧,希望好女孩们都过得幸福。
除去这些,徐娜最喜欢的身份,还是先锋诗人“一枝春”。她小学毕业时看过的课外书,大概跟我大学毕业时的阅读量差不多。她喜欢跟读书人聊天,但她更喜欢志同道合的朋友。魏成林是个不读书的人,时常念白字,徐娜气得发疯,时常说他糟蹋了自己写的词,还是不要合作了。但是,一想起魏成林每年捐款的数额,她便忍受了他的“无知”,继续为他写词。
她从来都没有学过研究生的课程,但她的见识绝对比一般的研究生还要广。曾经有个人在网络上跟她起了争执,徐娜原本不愿意浪费时间,但是看不惯他,硬是跟他从现代主义理论到了后现代主义,从未来主义争论到了达达主义,从福柯到海德格尔……二人在微博的评论区你来我往,简直上演了一幅上世纪初思想家们辩论的场景。
后来天亮了,那位网友主动表明了身份,他是某某大学文艺学的在读博士,希望能跟徐娜面对面交流一番。徐娜回复道:“我只是中文系本科毕业,就不凑热闹了,等我也读到博士,再来一番华山论剑吧!”
不知道那位网友看到这条评论是什么心情,但我挺同情他的。堂堂博士,在自己专业领域,竟然说不过一个中文系的毕业生……要是传出去,那位网友肯定会觉得很丢人吧!我曾想过,徐娜本来可以说得更委婉一些的,但是她不怕得罪人。在我见过的所有女生当中,徐娜是最担得起“恃才傲物”这四个字的。
徐娜理论知识十分扎实,对近代小说发展历程也了如指掌,但她宁可写歌,或者创作音乐剧,也不愿意写小说。用她的话说,真正有价值的文字,一定是经历过痛苦之后才能写出来的。而她的人生太顺利了,已经失去了创作的先机了。所以,她要走出舒适圈,经历更多人生,然后再考虑写小说。
对此,我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期待,徐娜则谦虚地说道:“乔琳,如果你写小说,我也会很期待的,你在高中时,不就蠢蠢欲动了么?”
“我?在你这样的文人面前卖弄笔墨,我实在是……”
“你千万别这样想,你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经历很多了,要是写出来,应该很有趣。”徐娜笑着说道:“如果真要写,别忘了把我写进去……不用着太多笔墨,就写成一个很特别的朋友吧!这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