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快马直奔一气宗而来,,在白玉台阶前下马拴好,官军模样的汉子手持官刀快步连登上六十六层台阶,脸上凝重的表情比起天边压城的浓云还要阴沉。
清早还晴朗的天空,果真是孩子的脸说翻就翻,转眼就是黑云压城,说不得待会儿伴着一声春雷下场暴雨。
散气道后殿中,陈茂川手持一封密信,炯炯的双眼恨不得将整张纸面看穿,手指掐在腰间的羊脂白玉的腰佩上,一道裂纹缓缓浮现。
“十三叔离开将军府了!”
那名官军拱手道:“殿下离开不久,大将军便决定进京,如今沧州边防由王珂王将军主持军务。”
“王将军乃是十三叔的心腹,战功赫赫,有他坐镇沧州倒也无碍,只是他的身份不好,瞒得住京都那些家伙还好,若是瞒不住,只怕会成了架在十三叔脖间的一把刀。”
“大将军这次进京,一半是替殿下铺路,另一半就是为了讨张旨意,沧州这里大将军全全交由殿下处理,有些人还是要殿下亲自接触下来才知人心,那几只在沧州乱窜的老鼠就是留给殿下立威用的。”
陈茂川松开纸信,脸色薄如一张金纸,闭上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徐徐开口道:“很急吗?过了明日再走来得及吗?”
“这。”官军汉子紧皱着眉头,沉声道:“娄郡守已经动身了,临走之前让我来知会殿下,接下来的行事最好漏泄风声,让那些人安心才好,但是如果殿下没能到场,总差一层意思,镇不住那些老油条。”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陈茂川点燃一盏油灯,将那份信纸烧成灰烬。
官军汉子犹豫着想要再说些什么,看到陈茂川摆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拱了拱手退身离开。
咔嚓,一声春雷降下,胳膊粗细的闪电将整个阴沉的松柏林映成了白昼,陈茂川扶手在窗台边,豆大的雨点从天边倾盆而下,连成穿线的珠帘挂在窗边,厚重浓云也不如脸上凝结的霜寒凝重。
“陈茂川啊!陈茂川,你的心越来越软了,该怎么才进得去那座都城。”
......
雨势越发滂沱,就像知道明日将会有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典提前将这座世外清洗一新,四座金璧堂皇的大殿,常年温润的洗尘池,长满花苞带出一抹粉嫩的小桃山,以及那座永远不沾尘埃的观天台。
春雨贵如油,尤其是这初春的第一场雨,带来的生机给那些在漆黑土壤中蓄势待发的生灵足够的动力。
苏问看着眼前的雨幕,如烟沙笼罩世间,斜斜密密勾勒出一条条一道道朦胧的轮廓,他不是诗仙,也谈不上极具风雅的士子,也说不出那般天朦胧,雨朦胧,房中睡客亦朦胧的俏皮诗句,但他有一手画意想要宣泄。
锦盒开启却没有流光浮现,生花笔不为所动,苏问空有满腔意境,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叹了一声好脾气,撑着腮帮子继续观雨。
无聊至极时房门推开
,陈茂川合伞走入,衣衫任然有些湿透,可见这第一场雨并不算小。
“我可没兴趣和一个男人谈天赏雨,更何况你还是空手而来,太不讲规矩了。”苏问皱了皱眉头,似怒似笑的说道。
陈茂川早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无赖,口口声声的规矩,其实本身就是个最不讲规矩的家伙,不请自入的坐在椅子上,整了整沾湿的下摆,这件锦衣有些南唐的样式,多了许多花哨,不如北魏这边特有的干练。
“我可能要先离开一段时间,有些事情要解决,不过我会等你明天登台之后。”
苏问点了点头,看似随口,却又深意的说道:“是关于刺客吗?同路也不是不可。”
“在拒南城你冒充我,于是遇见第一个刺客,然后是第二批,又在宫羽长歌面前第二次自称岐王,这其中我可曾逼过你,这次我想你走慢些,依旧是麻衣骑驴的岐王殿下,可好。”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才对。”苏问偏着头,目光不偏不倚的停在陈茂川的眼中,不过半息后者便不由自主的避开,“你认为我活着的可能有多大。”
“我不会让你死的。”
苏问没有说话,天气不热,尤其是伴着大雨更显湿润,那此刻额头上的究竟是飞溅的雨水还是溢出的汗珠,抬手擦去,袖口湿透了,小仆人的背包里别的不多,麻衣却是有长有短,有厚有薄,麻衣骑驴的岐王殿下是谁,又为什么是他,这里面问题很多,也很严重。
“第一次是我自愿的,第二次也是,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一路上已经尽可能的去忘记当初为何想与你同路,谈不上交易,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又一次重复的话语,意思却截然不同,陈茂川突然觉得自己很冒犯,甚至愚蠢,也可能是想得太多,一个月的时间,他终究还是那个在刀尖上行走的小王爷。
“也许我应该直接一些是吗?”
苏问微微一笑,很想在对方俊俏的脸上给上一巴掌,看看究竟是谁的脸皮更厚,“你上山前又想过什么,一百亲兵不算少,我从来不跟你弯弯绕,说实话如果一气宗非要找我麻烦,我也想着该如何让你去和他们拼命,你能做这么坦荡的事情,是不是小看了我。”
说罢手掌摊开,就像在宫羽长歌面前那样,不卑不亢,我说是就是。
陈茂川自嘲的笑了笑,从怀中摸出那枚玉印交给对方,“我没看错人,你也没看错,你要是再骂我一声虚伪可能我会好受些。”
“虚伪。”苏问也不客气,将玉印收入怀中。
陈茂川笑道:“舒坦。”
......
澜沧郡郡守娄岚晋亲自领兵出城剿匪,惊得周边苟延残喘许久的草莽匪贼一时间乱了阵脚,怎的没个音信就掀起一手大动作,揣摸不清这位手腕铁辣的郡守是那股气不顺要来发泄,只得求神拜佛的祈祷别是冲着自家山头而来。
澜沧郡百姓不敢明言,却乐
于在茶馆饭桌交谈说道,前些天在郡外百里地又是风雪交加又是电闪雷鸣,而后就传来四名学府弟子惨死在霜雪之下,这可是惊天地的大事,寻常人家光是听到学府的大名都止不住连喘几口粗气,更别说见着活人了,只是再尊贵的活人又比不上一具尸体来的惊骇,因为学府两个字,该是谁才有这么大胆子和能耐。
“大人,逆行道如何敢与学府冲突,难不成也与行刺殿下的此刻有关。”一名正九品的外委总把低声道,在其面前一位身披斗笠,其下有盔甲磷光的中年男子冷目沉思,略显苍劲的脸庞被雨水侵泡的有些白渍,仍是不能少减半分锐气,此人正是澜沧郡现任郡守娄岚晋,曾在沧州边军任职,磨砺出一股文职官员少有的凌冽。
娄岚晋摇头道:“殿下与我说过此事,逆行道想来只谈买卖不谈情面,别说是学府,只要价钱公道,杀上凌天宫也未必作假,到也可以拿此事做做文章,如此才好出师有名,要是惊扰了那些入境的老鼠,大将军的军法,就是此刻想来都后怕的紧。”
那名外委总把憨笑着,这位上郡郡守对谁都不曾摆过好脸色,哪怕是那年左布政使旁敲侧击的想要捞些好处,仍是被那张臭脸气的拂袖离去,可就是这么位铁骨铮铮的廉洁公,唯独是对大将军尤为敬畏,即便脱了军籍多年,由武职入文官,那些在兵营里学来的规条仍是一样也不敢忘。
“大人放心好了,早已经和周边知会过了,只怕那几只老鼠此刻还不知死期将至,开心跳脚呐!对了,那位拒南城下郡太守该如何处置。”
“不急,免得打草惊蛇,大将军走了,很多人都会忍不住要冒头,正好看看这些年究竟是那些蛀虫在啃食沧州的梁柱。”娄岚晋冷笑一声,接过手下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身后上百人马立即跟了上去。
这场春雨洒在沧州这片大地,原本的铁板一张多少春笋要卯足了劲往上窜,那位拒南城的郡守算是其中之一,却又算不得一根粗壮的春笋,整个沧州不论文武官职,三品以下少说也有几百人,更不必说那些不如品阶的闲差,这次之后只怕要垮塌半个官场,正好清一清这些个乌烟瘴气。
大将军入京求一封圣旨,这唯一的积蓄不知要被多少人看在眼中,吃相好与坏,大抵也是不希望留下分毫,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修补下这张别人眼中密不透风的铁板,就算讨来了圣旨,又有几个心思愿意跨过那条寒意侵人心的漓江。
四十二郡,一百七十座县城,李在孝在的时候,整个沧州都只有一个声音,要这么原封不动的丢给陈茂川自然是没可能,也没想过能剩下多少,至多还是在于能力的大小,马上打下来的地盘,就算是李在孝的心腹也绝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可以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给陈茂川卖命。
看好了谁,认好了谁,沧州永远是沧州,陈茂川是要去京城的,究竟是孑然一身,还是底气十足,便仰仗这次堪比变天的大清洗,几人留下来打点基础,几人入京都卖弄才华,又有几人要摘取头顶的乌纱,就看这些早已经油滑到骨子里的家伙敢不敢赌上一把,很显然,娄岚境把准了李在孝的脉,从四品终究还是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