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王明渊回来时,庭院中的人和物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莫修缘闭目养神犹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牛叔和七才则是两只斗架的公鸡,真怀疑从他走后到现在两人是不是连眼睛都没眨动过。
“得,就我一个闲人,一个人也是乐得自在,山青山上有情人,水泊水边是谁家,牙牙摘花不学语,谁家小娘抱儿归,清水荡,浑水摇,洗衣杵,长又长,三两下打在阿哥心头上......”王明渊哼唱起家乡的小曲,想起那道在溪水边垂衣,在灶厨边忙碌的身影,嘴角上扬,眼角却湿润。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修缘紧闭的双眼赫然睁开,七贵与牛叔也都如临大敌的错开目光,警惕的站起身来。
“怎么了。”原本沉浸在医书中的窦华被几人反常的举动惊起,连忙问道。
王明渊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敏锐的目光快速扫过草庐外的山坡,没来由的一个前冲,一把拉住浑然不知的窦华,直接将其丢进了破败的厨房中,下一瞬,整个天际仿佛被乌云密布,细眼去看才发现遮天蔽日的根本不是乌云,而是成千上万根密集压来的丧门钉。
南唐的逐鹿弓为何会在李在孝出现之前有着九州历来最强兵武之称,便是在于其势霸道,其形惊人,百万支飞羽穿城而过,那样的场景就像蝗灾,只不过后者过后寸草不生,而前者却是留下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箭支,犹如一画家手下的勾描,能够将整座城池勾勒出一道厚两尺的墨影。
上万根丧门钉犹如暴雨倾盆而下,哪怕其中的某些的威力还不如从山其上附着的致命毒液,这一次古道昌下足了血本,在他察觉到草庐中几人的气息,尤其是莫修缘和牛叔之后,直接将整个青蝠门隐匿数年的爪牙一股脑的倾泄而出,若是没有这份果决他这个门主又怎能安座这么久。
莫修缘最先反应,一跃升空,两只袖笼凌空甩动,施展出一手道家的袖里乾坤之术,衣袖扫过上百枚丧门钉不翼而飞,只是短暂的空白很快便被第二阵漆黑所掩盖。
“闪开。”牛叔怒喝一声身形暴涨,佛家的不灭金刚之体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与生俱来,皮糙肉厚的肌肤如同玄钢一般,无数丧门钉在他的身躯上擦出层层火星,却没能留下丝毫伤势,两双大手犹如蒲扇一般每一次闪动便有百枚丧门钉倒飞回去,在半空中碰撞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七才则是落在草庐之顶,他不会莫修缘的袖里乾坤,更没有牛叔那种天赋神通,只见他结下上衣,拧绳成枪在半空中奋力挥舞,尽可能不让丧门钉穿透屋内,王明渊勉强护住窦华,再没有功夫顾忌其他。
山崖上,古道昌冷眼看着即将变成刺猬的草庐,冰冷的笑意缓缓爬上脸颊,“两个立尘境的宗师可是珍贵的很,天不负我青蝠门,就用你们的血来证本门主立尘巅峰道路。”
草屋中,胡仙草就像没有听见外面噪杂的声音一样,手中的银针不断落在苏问周身几处穴道上
,每落一针都伴随着一滴小仙芝的血液沁入皮肤。
小仙芝忧心忡忡的护在七贵身旁,就在方才她亲眼看见几根丧门钉几乎是紧贴着对方的衣衫划过,然而对方却充耳不闻,将所有的精力全都融入在下针之中,此刻聚精会神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屋外如他们所见的那般散漫轻浮,也许她口中所说的的不在意,只有当她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时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仍然是一名医者。
狂风暴雨过后,数百名青蝠门的弟子冲上了山顶,古道昌明白只靠丧门钉根本不可能给对方带来致命的伤势,所以哪怕是用人头去填,只要让他抓住一个机会,他自信就算是立尘强者也终将变成他口中的养料,为此这些换一个地方就能够招收到无数的弟子是死是活又有何干。
喊杀声淹没了整个庭院,凡人因为信仰而变得强大,不论是佛是道还是强如大陆顶峰的凌天宫,他们所传播的信仰感染着无数信徒,不仅巩固了他们地位,更是一股深入人心的力量,东晋的一位大学究曾经说过一句话,“只要是当权者,那他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的说客,说服的不仅仅是人心,更是生死。”
当莫修缘看着杀气冲天的青蝠门众人时,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尽的疯狂,心头渐渐掠过寒意,凌天宫大神官认为世人皆是鲁钝,需要有一位智者引领世人前行,但他从不认为这世间真的有谁有资格去引领别人的人生,所以他之后便在没有去过凌天宫,他想寻找此间的真理,所以他找到了苏问,因为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丝渴望,与他一样的渴望,但现在他知晓不管这时间是否真正存在智者,只是此刻,这些人的命运就已经不属于他们自己了。
牛叔一马当先的冲杀出去,手段简单而直接,依仗着近乎变态的体魄在人群中每一拳每一脚都会带走无数生命,本就对人类充满敌意的他,更是对方才的偷袭手段气愤不已,没有丝毫留情。
莫修缘虽然游走于人群之中,却没有杀死一人,只用手掌击中对方后脑,对他而言能力强大并不意味着屠杀,不管身处何地,如果世人真的愚昧无知,那么在那位智者尚未出现前,我去做那名智者又何妨。
“嘭。”
一声炸响在牛叔身旁传开,掀起的气浪冲散了人群,漫天的鲜血染满牛叔庞大的身躯,然而在他的后腰,一处殷红的伤口尤为瞩目,一名一等起凡修士的自爆竟然破开了他强横的皮肤,只见丝丝黑气从那名修士残缺的肢体中飘散而出,或许这些才是真正伤到他的东西。
古道昌面部表情的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一名长老神色阴沉,似是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多言,古道昌阴笑一声说道:“诸位长老不必担心,这血蝠术我是断然不会施加在你们身上的,用几名弟子的性命换来两个上乘的血袋,其中的价值不用本门主多言了吧!青蝠门的未来说起来还是在于我们身上。”
几位长老也不再多言,不管是因为惧怕还是对方抛出的诱惑是在很合他们的胃口,至少
在他们眼中这些弟子的生死显然不太重要。
青蝠门精通以血养道的手段,只需饮取鲜血中的灵力,便可增强自身修为,但是这种近乎魔道的修行手法有利有弊,他能够让一名刚入修行的修士以惊人的速度到达起凡巅峰,甚至是开灵境界,但这毕竟不同于寻常修士水积成川而来的修为,以至于后期再想有所精进普通人的血已经无法满足,就如在祥和镇薛重看中了苏问一样,此刻古道昌便是打起了莫修缘和牛叔的主意,以至于为了重伤对方不惜施展血蝠术,这血蝠术是他亲手植入每一位弟子体内的术式,关键时刻用以引动灵宫自爆,原本是为了镇压以下犯上的动乱,现在既然存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那也无需顾虑什么。
“该死的蚂蚁,都给我死。”受伤的牛叔狂躁的咆哮着,再次施展出身外法相,身形骤长九丈九,宛如金刚降世,深深震撼住所有青蝠门弟子。
“好强大的血脉之力,真是上乘的血袋,只可惜中了我的血蝠术,越是施展血脉力量就越是加快发作。”古道昌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过嘴角,好似一头贪食的恶兽,欲将对方从里到外吃个干净。
一缕缕黑气从牛叔的皮肤下渗透而出,每当他催动灵力之时,经脉就如同被烈焰灼烧,痛楚难忍,纵然他将**练就的坚不可摧,可五脏六腑依旧是最脆弱的地方,虚火中烧,损耗的是根基,除非你是超脱之人,神魄可出体神游天地,否则都脱不开这身皮囊。
“蠢牛,还不快收了法相。”莫修缘瞧出了端倪,看来青蝠门的手段正克制两界山的血脉力量,虽然对方嚷嚷着要杀他,可其实说到底双方并没有直接的仇怨,再者那丫头甘愿损耗精元去救苏问,这份情义他也当是还给两人了。
牛叔虽然恼怒对方,可也不得不收回法相,身形重新变回原本大小,但体内的痛楚丝毫没有减弱,只是还未等他反应,嘭嘭又是两度灵宫爆炸,一股手腕粗细的黑气顺着他的鼻腔涌入体内,皮肤已然呈现紫黑之状,气机如泄洪之水急转直下,悍不畏死的青蝠门众人一拥而上,也不知他们是真不怕死还是知晓此刻如若退去也是必死无疑,莫修缘相信信仰,但他绝不会认同这种强硬的信仰,他修的是缘,不杀人只因世间一切皆是善缘,当日他曾说过如若苏问有一日后悔,则缘断人死,为缘杀人亦是修行。
此刻面对着无数近乎痴狂的教徒,哪怕他是立尘强者稍有不慎也将葬身人潮,又何况是身后弱不禁风的草庐,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他心头难以逾越的天堑,那么再加上一个苏问够不够,这世间本没有我莫修缘做不到的事情,今日我要他活,就谁也无法取他性命。
当五名青蝠门弟子冲至莫修缘身前时,却愕然发现对方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十丈之外,这一刻整个山岗便是莫修缘,这一眼望向远处的古道昌,后者只觉被一头洪荒猛兽注视般脊背惊凉,一只虚幻瞳孔俯视大地,原来这世间的一切都只是蝼蚁。
“许是今日,莫修缘终于要杀人了,七贵,取我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