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孤心寺在曦微之下显得尤为神圣,透过大殿窗沿的光影将几尊映照的熠熠生辉,铛铛铛,三声钟鸣,也不知九通是未睡还是早起,钟鸣过后便见着他端着几份馒头稀粥走来。
相比之下无德和尚却是贪睡的很,被弟子摇动了好一阵才迷迷糊糊的睁开惺忪睡眼,鼻尖稍稍一嗅,立马活份了起来,一碗稀粥,两个馒头,七贵几乎没见他如何停顿便下了肚。
“唉,整日都是这些清汤寡水,也不说吃些油性,再这样下去为师可要瘦了。”无德和尚口无遮拦的说道,对他而言哪来的清规戒律,不论是出家也好入家也好,人活一世还不得图个逍遥快活,不然出个劳什子家,难不成真奔着苦修来的,那是佛祖该干的事情。
“师傅,出家人戒酒戒荤,何况佛祖还在你身后呐!”九通指了指身后的佛像,尽管他知道这番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可还是忍不住念叨着阿弥陀佛。
无德和尚舒展着腰身,眯了眼身后的无相佛祖,恨铁不成钢的打在徒弟的脑瓜子上,骂骂咧咧的说道:“你啊!就是这般不开窍,一座石像而已,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若这辈子都守着这座佛像,那里有顿悟的一天。”
“嘿嘿,师傅,我脑子笨,只怕这辈子都顿悟不了,不过小师弟有慧根有讨你欢心,他能成佛,我这个做师兄的也高兴。”九通摸着脑袋,没有丝毫嫉妒,虽然与不通并无血缘关系,可年长几岁便是哥哥,对于师弟的成就,心中有的只是欢喜。
看着弟子无欲无求的神情,无德和尚不知是满意还是惋惜,叹了口气说道:“你师弟的慧根八成用不到这里来,相比之下,你这笨拙的性子倒是正好称了佛祖的心愿。”
九通总是选择性的听不懂师傅和师弟的某些言语,等到苏问等人也都用过早饭后,麻利的将碗筷收拾好,正准备离去时忽然想起什么,回身说道:“弟子刚刚送饭时看到那位施主站在院中也不知在做什么,不过那颗榕树的叶子却是唰唰唰的一个劲往下落。”
听的这话,苏问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不过避免显得唐突还是想无德和尚示意了一番,对方拍了拍屁股下的尘土,满脸奸笑道:“施主不妨好好考虑考虑贫僧昨夜的话,童叟无欺。”
苏问微微一笑,伸手让对方引路,“若真如大师所言,枯剑冢的绝学,莫说废些身外之物,就算是赔上性命,相信想做这买卖的都大有人在。”
和尚笑而不语,迈步走出大殿,自己昨日那一手金刚不坏的功夫,对方应是忍到此刻都未曾发问,究竟是不识货,还是城府颇深,亏得他玲珑心思万般猜疑,其实苏问那里是不想问,分明是不敢问,都说我这座庙小,容不下你这尊真佛,这九州只怕再找不出一座被孤心寺还小的佛寺,可是一位不惑强者的主持又该上哪里去找,与这些老鬼大交道,对方越是怪诞,他越是不安,毕竟师兄让他做的事从来都不简单,三封言简意赅的信,入学府,登天台,那个不是难上加难,此刻学剑看似平常,只怕才是最不平常的一件事。
几人一路来到孤心寺的后院,说是后院,其实不过是一圈篱笆扎成的围栏,几窝新鲜的蔬菜显然是九通的杰作,苏问很想知道这位生财有道的主持究竟
那些银两用去了那里,总不至于真的拿去周济百姓,至少这位主持的吝啬程度比起七贵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到庭院中一名身形修长,风姿绰约的男子静立期间,果如九通所说的那般,未曾见其出手,便见着漫天落叶如蝶舞一般飞落,追过相较于九通的视角,苏问倒是看得很清楚,尽管对方身形未动,可在其身旁总有一道凝而不散的劲气环绕,每隔半息便出体一次,断叶半寸,分毫不差。
“小兄弟,我这剑气如何。”那人仿佛脑后生眼,不咸不淡的开口问道。
苏问不敢怠慢连声说道:“剑气刚劲,连绵不绝,气息如臂使指每一分运转都恰到好处,先生必是用剑的高手,不知先生可有一剑匣。”
“以前是有,后来剑太多便不背了。”男子平静说道,缓缓转过身来,那张面容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艳,却又在意料之中,棱角分明有如刀削,尤其是那双眼睛,迸射出的目光尖锐夺人,实难与其对望片刻,可不知为何,苏问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既是曾经背过剑匣,那便是对了一半,无德和尚察颜观色的恰到好处,见到苏问神情敬然,连连轻咳道:“贫僧说的可是不假,这买卖不亏。”
“大师所言极是。”苏问微笑回应,从怀中取出师兄的信走上前去,“先生,我这里有封信还望先生过目。”
只是还未等苏问走出五步,那人并出两指一划,苏问直觉一道扑面而来的凌厉锋芒,本能的想要闪躲,不想那道劲气比如面门的刹那,竟是骤然下坠,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手中的信纸已然飘至十米之外。
接住信纸,那人横眉一扫,脸上渐渐露出一抹苦笑,“这家伙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
“你认得我师兄。”苏问惊喜说道,看来对方便是他要找之人。
“不熟。”那人将纸条随手一掉,只在风中立即化作残碎的纸渣。
苏问可来不及惊讶这手俏皮的花招,连忙问道:“那先生能教我练剑吗?”
“不能。”男子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苏问还没来得及惊讶,反倒是无德和尚先不干了,张口便是一句阿弥陀佛,只不过后面的话与佛门弟子再无半个铜板的关系,“小陆陆,你这可是无赖,你要是不教,干嘛把信撕了,你......”
男子并没有给对方继续开口的机会凌厉的剑气贴着一片新嫩的绿叶在其脖颈处稳稳切开,切口光滑如镜,无德和尚吓得连退数步才缓过神来,破口大骂道:“怎的,我还叫不得你了,想当初你还骑在我脖子上撒过尿呐!有你这么对待长辈的吗?”
男子负手而立,嘴角微微荡漾,看的无德和尚心里直发慌,终于开口说道:“好啊!你若是肯跟我回去,我让你骑在我脖子上撒尿。”
“去去去,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无德和尚避重就轻的挥了挥衣袖,躲到了后面。
“你真的不愿意教我。”苏问诚恳的问道。
“给我一个教你的理由。”
苏问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似乎除了那封被对方毁掉的信,
便再没有什么有力的说辞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厚着脸皮说道:“他说只要付钱,你就会教。”
“你付了吗?”男子不为所动的问道。
“还没,不过现在付也不晚吧!”
男子突然大笑起来,看着躲闪的和尚讥笑道:“你现在给,看他敢不敢要。”
“我怎么不敢。”和尚应声说道。
“哦,那是以剑冢的身份,还是佛陀,你苦修了十年的道,最后修出了什么,你刻了十年的佛,不知道你的剑还够不够利,如果你真信苏承运的鬼话,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我各出一剑,你赢了,我非但教他,这份气运我也不要,可你要是输了,我还是会教他,但是你要跟我回去。”
“输赢你都要教,那我干嘛跟你赌。”无德和尚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苏问看了看和尚,又看了看男子,看来昨日自己的两问可谓问到点子上了。
“你有的选吗?你入了十年空门,不就是想赢一次,现在机会来了,你又不敢了吗?就像当年输给我爹一样。”男子咄咄逼人的说道。
“我没有输给你爹,我只是赢不过你娘而已。”和尚黯然神伤的说道,话语中满是无奈的惆怅,苏问此刻才终于想起,这男子的容貌分明与殿中那尊菩萨雕像一般无二。
“有什么区别,输了便是输了,难道你就要这么逃一辈子吗?”
“施主,贫僧可否向你讨要一个铜板。”和尚突然开口说道,神情渐渐坚定。
苏问不明所以的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递给对方,和尚接过后,双手合十,口中梵音骤起。
“拿万千金银都莫要他一枚铜钱,你可想好了。”男子沉声说道。
“原本只想沾他些许因果便好,看来苏承运都算到了,来便来吧!也好了却我几十年来的心愿,施主,贫僧要你一枚铜板,还你一个人如何。”
“大师可否说的明了些,一枚铜板,还不还都无所谓。”苏问不觉诧异,进寺的时候要了我那么多银两,此刻一枚铜板在这里斤斤计较。
和尚脚下轻踏,稀松的尘土倒坠浮空,脚下似有佛光普照,“施主只需答,答应或是不答应,贫僧才好知道出手的力道。”
“小子答应了,大师还请万分小心。”看着对方肃穆的神情,苏问猛然察觉到这只怕不是寻常的切磋而已,至于那枚铜钱,他猜到了些许,又不敢继续猜下去,因为当初许木子说欠他两次救命钱,之后便真的拿命来还。
“陆侄儿,只怕你在这里等的从来不是苏承运,而是我吧!”
“你知道就好,我只想看看昨日一晚,你究竟是放不下剑冢,还是你心中的道。”男子虚空踏步,每一次迈步都有一片绿叶相托。
“也许在世人眼中便是用金山银山也买不到枯剑冢的绝学,可是对苏承运来说,剑冢能用万两白银买给他已经是占了莫大的好处,钱债好还,若是扯上情,可就难办了。”
和尚最后到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手一开,脚下的大地轰然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