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入水破石
作者:二十三声馋      更新:2019-02-02 14:14      字数:3302

两人脖子上各有五个清晰可见的血痕,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衫,小仆人皱着眉头低头去看,脸上的表情怪是难堪,只因这件衣服用的是沧州上好的料子,请来一位老师傅,可是费了好些银两,心疼了许久,然而现在它脏了。

“你该死。”七贵学着少爷的口气厉声说到,抽动起朴刀扛在肩头,像是砍柴回来的山农,也像是清晨要去磨刀时的动作,磨刀霍霍向猪羊。

黄老三冷笑着站起了身子,右脚依然跛着,枯白的长发被风撩动着,沾染上脸颊的鲜血,多了股淡淡的血腥,单足踏地,身躯一闪而出,没有直逼口出狂言的七贵,反而是寻上了单手握剑鞘的苏问。

手爪直扑,迎面扣下来,好似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问眉头轻挑,身上流光萦绕,隐隐显出一道虚影。

“想分相,太慢了。”黄老三沉喝出声,老辣的眼力观透了苏问一人两相的心思,口中一道急气吐出,先于那手爪片刻射来。

气机如针刺来,苏问左腿后移半步驭起剑鞘与身前,只在气针点在剑鞘的刹那,整个身躯锤击一般猛地颤动,好在有所预料,身形前后回荡三次方才卸去劲力,然而与此同时萦绕的流光散去,那道若隐若现的虚影随风消退,一人两相虽然玄妙无比,但起势有所延后,需将灵力汇集周身,尤其是苏问此刻的入门阶段更是繁琐许多,黄老三便是卡在这个起势的关键,掐断了他气机流转。

“小子,先前只怪爷爷我没有防备之心才着了你的道,一人两相这种烂大街的东西就不要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黄老三口出狂言,但也着实有他狂妄的资本,五十年前的江湖何等昌荣,号称百年来修士的黄金时代,由千人千相推演而出的一人两相在现今少见多怪,但要是搁在那时,烂大街的形容或许过分,但绝对算不得高等的武学。

“今日爷爷我给你开开眼。”老怪一声长啸,手爪临空挥下,苏问正要举剑去挡,直觉空间震荡,胸口处已是凭空显出五道森然血痕,从左肩斜至腰腹,触目尽心。

七贵此刻扛刀而来,照着对方的头颅单臂自脑后犹如轮锤一般挥出一个满圆,将空气砸出阵阵轰鸣,黄老三不慌不忙反手横握,又是出现先前那般诡异场景,相隔着一丈之远,竟是隔空取物一般,手掌紧握之中分明空无一物,长刀却凌空静止,只是并非完全不动,反而如同角力一般幅度微弱的前后晃动着。

“力气还真不小。”黄老三轻哼一声,手臂奋力一挥将七贵抛丢出去,半边寨墙应声坍塌,不由嗤笑。

这时一柄短剑悄无声息的从他腋下斜刺而来,隐忍多时的龙舌终于再度出鞘,犹如柳叶扶风,静谧摇摆而来, 苏问只有一剑,出手便是自当知,就在剑锋欺身的瞬间,黄老三低头怒目而视,不躲不闪,眼中掠过一抹轻蔑。

“铛。”

堪比古钟震响,龙舌好似刺在一面无形壁垒之上,虚空之中荡漾起层层涟漪,然而那剑锋始终离着对方尚有十寸之遥,而这十寸就好比雷池一般再跃不出半步,一剑未果,苏问没有昏头傻站,抽剑退身,就像他出剑一样干净利落,直至退开十数步外,手中暗暗拿捏起那一剑的诧异,确实刺中无疑,但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根木桩子入了三分仍还剩着七分透不穿。

“苏小子,这黄家三兄弟的龟壳功夫甚是了得,你好生去看,与佛家六神通中的神足通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以修炼身外法相,那功德和尚的百丈佛身,其实本体就藏在其中,那黄老三差和尚十倍不止,百丈没有,一丈还是有的。”一颗脑袋的隋半语长发凌空化作万千长剑,黄老大好似老僧入定,任凭千锋万刃加身而不破,只是那些发刃虽然毫无建功,可每一次触而返还都要比前一刻又进分毫。

“隋半语,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苦为了个小子耗费精气,我看你也是重伤未愈,再这么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不如你我各退一步。”黄老大沉喝道,紧闭的双目已有动摇迹象。

隋半语摇头晃脑的放肆大笑,分明霸道更多,“黄老鬼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便是当年全盛时期,老子尚且打的你三兄弟连个屁都不敢放,此刻老子就剩个脑袋,可收拾你还是易如反掌。”

苏问深吸一口,将心头起伏的气机捋顺,眉心处一道念力悄然散出,黄老三可没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尽管跛着脚,但速度仍是不慢,相隔一丈之遥,两掌合拍,挥出一记双风贯耳,再看苏问,两侧没有来由的劲风撩起他的长发,无形的压迫感让他心头直跳,猛然抬起双臂紧护头颅两侧,下一瞬剧烈的震荡轰击在手肘之处,这力道不比七贵差上多少,仅仅余威已是震的双耳发聩,脑中昏沉难忍。

攻势刚退,苏问心头又跳,本能的脚下连续退步,而那黄老三如影随形紧贴而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丈许多的微妙距离,可那种令他心惊肉跳的感觉始终没有消散,脚下猛然一顿双臂交叉横在身前,突兀一拳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交叉之处,苏问顺势借力飞出十丈之外,龙舌收入鞘中,抬指再点眉心,念力如潮涨潮汐去而复返,这一次眼前赫然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只见一尊丈高的青色骷髅幻影将黄老三罩在其中,骷髅腰腹处有一道明显的剑痕,正是龙舌一剑未果留下的凭证,青色骷髅随着黄老三的身形而动,攻守一体,一丈之内皆是他的攻势范畴。

“果然是好硬的龟壳。”苏问冷笑一声,眯眼打量着那尊不动之身。

七贵从废墟之中挣扎而出,又要继续冲杀时,被苏问抬手止住,看不见那座骷髅法相,便不可能近的身去,与其让对方无端端的遭重,此刻他一人反倒比两人更加得心应手。

“区区一只老不死的乌龟,少爷我一人足矣。”

黄老三咧动着枯瘦的嘴巴,桀桀发笑,露出一排稀疏的黄牙,缓步走向苏问,好似已经将老鼠逼入死角的老猫,心中权衡的游戏究竟是再戏弄一番还是一爪拍死,“少故弄玄虚了,一个一个来是死,两个一起上也是死,倒不如乖乖站好,等着爷爷来扭下你们的脑袋。”

青色的骷髅凶光骤起,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枯槁的手臂在青色气机的缠绕下显得格外粗壮,好似一颗老树横扫而来,劲风呼啸。

苏问挺立不动,只看着那青色大手遮天蔽日而来,九尺,七尺,五尺,终于到仅剩三尺距离,身躯终于动了,脚下的大地瞬间裂出一层蛛网,犹如脱兔般直窜出去,紧贴着骷髅手臂钻进巨人怀抱之中,躲开了横扫的刹那时,冲进黄老三二十步之内,随后继续狂奔,似是要将这灯下黑的把戏玩到极致,只是就算他冲进对方身前,仍是要面对那犹如玄钢壁垒一般的骷髅骨架,那时又该如何。

而这一点正是黄老三有恃无恐之处,纵然惊愕苏问轻描淡写一般闪过,就像那双从最初见到就让他十分恼怒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他的玄气法身的举动,可他依旧不慌不忙,轻蔑的看着这只早该落入崩溃边缘的老鼠又能怎样挣扎,这种快感等同看着床榻上那些娇嫩女子不屈挣扎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都在一寸寸洗刷这他被禁锢了整整五十年的羞辱感。

终于那张稚嫩的脸颊贴了上来,一老一少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两者徐徐变换,狰狞与平静,癫狂与浅笑,终于都到了尽头,一把黯然无光的短剑笔直抵去,一只枯瘦而锋利的手掌穿刺而来,老人无需闪躲,因为他足够自信,哪怕那短剑更快,更迅猛。

一片未枯的绿叶随风飘落,翩翩没入溪水,没有泛起丝毫涟漪,本该是一副平静的画面,却总透着一丝异样的违和,也许是那溪水很急,也许是那落叶很慢,本该随波逐流的绿叶怎会如一颗石头深深的嵌入水中,仿佛冰水凝固,彻底的将那片绿叶冻结。

“滴答。”

一滴鲜血落如裂开的地砖中,很快便浸润在泥土之中,往年这里有颗种子被深埋的种子少了雨水的滋润,又被那一块方砖遮去了头顶的光芒,本该再过几年就该枯败,但此刻它幸运的重获新生,鲜血一滴接着一滴落下,顺着往上,那张沧桑的脸颊尽管满是血污依旧难以掩盖其下的惊愕失色。

一把短剑就像那片荒诞不经的落叶嵌入水中一样静静嵌入半空,就在那尊青色骷髅的肋骨上,同样的剑痕处分毫不差,至始至终剑尖都离着黄老三足有十寸的距离,可有道后知后觉的血痕却像是墨汁滴落在铺了十层的宣纸板上,一层层的渗透出来,直到终于想红花绽放。

当日陆行挥剑劈水,剑锋过水无波,剑长七寸,溪底却有半丈之多,而那沉底之石却是悄无声息的裂成两截,苏问一直找不到那一剑,而今这一剑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