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孝进京就像天兴十三年的那场雪,仅仅用了一夜就传遍北魏四州,两驾紧赶慢赶的车队停在黄州边上,下车的人有些闷闷不乐。
“何时我苏问进京也能有这般声势浩大就满足了。”吊着草叶的苏问蹲在崖边,黄石山是北魏有名的俊秀险峰,峰入云端,此刻站在崖边看着脚下的云海起伏翻腾,可谓是难得的奇观。
“我特意让你来此地开阔眼界,你倒好,净说些不应景的废话。”陆行遥望远方,仿佛站在这座山巅之上便可伸手触天,见之如此天地,心境都不由广阔,武道修行最讲究心境,意境之说,豁然开朗,修为自然水涨船高。
恐高的七贵伏在崖边向下观望,好在入眼的除了云还是云,这才没那么怕,颤巍巍的说道:“少爷,古人云功名于我如浮云,你这般在意这些虚名可不好。”
苏问的铁掌有多少力道,从小仆人龇牙咧嘴的模样就能看出,关键是掌中还有一道凝而不散的青色涟漪,也算是他这些时日对青澜佛舍全部的领悟,如果说黄家三老的丈身骷髅只是中成水准,那此刻的他便是连入门都谈不上,佛舍之意取自古佛舍利,由外及内,初成时青衣加身入不动境界,中成则可显肉身成圣,大成时便是凝炼舍利,即便肉身不存依旧可借舍利托生。
如此三步与千人千相类同,苏问处在初阶的一人两相,南追星则是更进一步的千人一相,等到何时能够幻化出三千世界,显现千人千相,方可算领悟其中真谛。
“你说的那些古人有几个不是闻名在外,也就是他尝过其中的滋味,才能侃的出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废言来,等老子成了天下第一,莫说是浮云,就算说它是粪土也不过是嘴巴一张一闭的功夫。”苏问嘟嘟囔囔的将手探出崖边,学着那些执掌权柄的高人搅动着风云,倒也有几番韵味,他既不想如王庆珂那样背这满身骂名悲壮离世,也不愿学懒人两耳不闻窗外事,管他几度春秋的得过且过,这万千繁华的世界若是留不下我苏问的大名,便是出了木屋又如何。
好在此刻隋半语已经离去,莫不然听到这番大言不惭的话语只怕又要捧腹大笑上好几日,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多少初出茅庐的青年才俊不是日思夜想着,可真正给丢进江湖里摸爬滚打个几年后,就又心安理得的自甘堕落,天下之人何其多,鳌头却永远只有一个,命中注定我不是那领首之人,就是不信命的人也都自嘲的信起来了,争不到第一,我做个第三千也是不错,仍是有人在我之下,又何苦去追求那华而不实第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真解。
苏问郑重其事的坐起身来,望着眼前翻腾如浪潮的云海,犹如南唐的钱江大潮,一线涌来似有蛟龙在其中藏身,见到如此场景,只怕再落魄失意的人都会忍不住长啸一声,发一发藏在心底里的宏愿,苏问就喜欢做那把话挂在嘴边的家伙,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
“总有一天我苏问的大名要比李在孝,莫修缘,李居承加起来还要响亮。”
天高地阔,寻不见的回声却在苏问心头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身为剑道第一人的陆行在一旁笑而不语,只是默默看着少年恣意张狂,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如今李在孝,莫修缘,李居承都在那座巨城之中,你苏问是否有那个本事亲自去比一比。
“走吧!早些去京都,别让某些人久等了。”
“是啊!李在孝已经进京了,矮川也快了,师傅,你说凭我一个无名小辈有没有可能在那里卷动起一番风云。”苏问整了整衣衫,身后胡仙草和小仙芝看着远处的流云发呆,不通却是看着小仙芝在发呆。
陆行已经准备下山,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满脸无赖的便宜徒弟轻笑道:“这话你不该来问我。”
“哈哈,师傅你说话也很有佛性。”苏问朗声笑道,朝着云海又放肆了一回。
那位道教祖师离去了,准备去见见老友最后一面,苏问及感慨身边少了一道护身符,却也欢喜这狭小的车厢里总算能够伸一伸腿脚,只是这腿脚还没伸展利索就突然又念叨老人的好了,从下了黄石山开始,就总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定格在马车四周。
“师傅!”
“我知晓,该来的总会来的。”
苏问皱起了眉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一个陆行护得住两辆马车?对方多半已经知晓这位陆地剑仙的存在,却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跟了一路,摆明是有恃无恐。
“还以为这天下的目光都被李在孝一人引去了,想不到也有人心心念念我这个小人物。”苏问自嘲的笑道,也就是他还能够如此没脸没皮的自我调侃,换做别人少不了已经哭爹喊娘。
“你倒是自在,不过有人却不想给你自在,前三次你的运气不错,遇见两个不想杀你的人,三个怕你的人,这次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多半是铁了心要杀你。”陆行轻笑道,却没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多少凝重,只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气定神闲,苏问若是看看车外就能发现,少说有十一把剑紧贴着车厢前行。
“师傅你知道来人是谁。”
“哪能都知道,五十年前的人还好说,百年前的那些魔头我是半个都认不到。”
苏问本不信这世间真有人能长生,即便是见到许木子和隋半语后也依旧不信,毕竟若是成了那与天地同寿的仙人,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既不是人,也不是仙,那魔头二字当真是熨帖的很。
“那你又知道是来杀我的?莫修缘说我逃过了凌天宫的劫难,这世间知晓我的人都不多,更何况是那些被困了数十年的老怪物,你若不当面提起,隋半语也未必看得出我是谁,我还想留着命多活些时日,怎就有不长眼的冤家找上门来了。”
“对于凌天宫而言你多半已经是死人一个,这一点还要多谢莫修缘才是,至于旁的人,知晓你的人确实不多,可真要数一数还是有那么几个,莫以为这世间就真是你师兄一个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与你师兄有过数面之缘,听他说起过往昔的一些事,多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你这个家伙仇家不少。”
马车继续前行,苏问已经能够察觉到对方由之前的试探转变为了毫不遮掩的招呼,一股强而有力的神念透过车厢,就差一张脸切切实实贴在他的面前。
“仅仅是数面之缘你就任由师兄驱使,你这剑魁的傲气去了哪里。”苏问幽怨的说道,就仿佛世人都明白的道理,偏偏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的无奈。
陆行若无其事弹动着手指,那道放肆的念力便被这一指之力震出老远,车厢外十一把飞剑嗡鸣作响,似是警告,又像是示威。
“你师兄确实是个奇人,不过这世间还没有人能够驱使我陆行,我只是对他说的某些话感兴趣,倒是你如此不给我面子,反正人家要找的人是你,我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了便是,想必对方也很乐意少一位剑仙敌手。”
陆行吹嘘的本事比起苏问不遑多让,只不过后者更像是空中阁楼,始终透着一股假大空的气息,而前者有多大本事就能说得出多大的话,尽管这些话不怎么入耳,却无人敢昧着良心反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这么丢下我不管,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你的规矩,而我的剑专门用来斩破规矩的。”陆行一语终了,也不再挑弄暗自神伤的苏问,所谓的师徒情义都可以放在一旁,重要的是还没有人可以拦下他的路,一道剑气扬起车帘,苏问还未惊觉,车厢内就只剩下他与七贵二人。
陆行挺身立在车顶,十一把长剑按部就班的依次立在身后,开口喝道:“跟了一路还是显个身吧!”
磅礴剑意随着声浪充斥在这片半山峡谷中,两侧崖壁鬼斧神工一般笔直而上,光洁如镜的石面被那森然的剑气划出密密麻麻的口子,却始终没见到半点影像。
“想不到如此贫瘠的江湖还能养出你这么一位剑法超绝的剑士来,难得。”一阵爽朗的声音从天际垂下,好似瓢泼大雨一般压得整个峡谷中皆是回响。
“我找的人不是你,念你修行不易,只管离去便是,也算我为这死气沉沉的天地还赠些生气。”那人继续说道,明明言语中透着一丝愧疚,可被他这般说出倒像极了安抚受挫的孩童,宽和的紧,只是把这天地当做孩童,那份胸怀岂是区区傲然二字便能囊括的。
陆行眉头轻挑,嘴角似是多出一抹畅意的笑容,仰天笑道:“修行不易这番话向来都是我说给别人听的,偏偏我这一路走来顺畅的很,况且这天地的生气几时轮到你们这些死人说了算。”
十一道飞剑倾巢而出,直入苍穹,那人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却在霎那间隐匿在虚空中的面容惊变了色彩。
在那十一道飞剑之后,是整整填满一峡谷的利剑巍峨灌出,宛如一道洪流砸向天际,无德和尚曾有一剑,又在这世间寻遍了万千剑意,才可称得上众生,而陆行只有一道剑意,依旧寻到了众生,世人皆知枯剑冢走出了一位背负剑匣的剑魁,但他的剑匣里究竟放了多少把剑,没人知道,区区一个剑匣能有多少剑,可能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骇人,或许他只是把枯剑冢的那座剑山背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