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大狱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书中所言的走入其中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阴气,好在秋日并不潮湿,苏问坐在枯草席上,百无聊赖的透过牢房观望着,空荡荡的走道中,只怕这里也就是关着他一个犯人。
很快狱卒腰间钥匙碰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牢门打开,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走入其中,周不疑跟着身后,而那名狱卒就此止步,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想来门外还站着武夫赵钟明。
苏问根本不需要猜就能肯定来者是谁,即便踩在污浊不堪的走道都不减傲然的姿态,周不疑也算是那人的标志,不管在哪里都会带在身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被苏问嗅到了股极不自在的味道,那股满溢而出的盛气凌人,作为皇室本该必不可少,但他更满意陈茂川的韬光养晦。
“都说你是北魏有史以来最谦卑的皇帝,我看不然,至少对我不是如此。”苏问抖了抖镣铐,这种分量对与此刻的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就算是戴着枷厮杀也不会影响到走马观花的灵动,只是不重要并不代表不在意,因为从一开始对方就向他摆出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黑色斗篷下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道:“朕在位十余年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你羽翼尚未丰满之前,哪怕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九五之位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陈茂域掀下斗篷,露出那副较好的容颜,同样的俊俏却与陈茂川截然不同,透着独属于北魏的英姿,便是连身形都较后者更加魁梧,“但是朕始终是北魏的君王,该对谁忍气吞声,又该对谁颐指气使,这也是一门学问,朕自认为学到上乘。”
两人隔着一道狱门彼此对望,真的很年轻,很年轻的帝王,很年轻的大运弄潮儿,本该心心相惜,就如同陈茂域和周不疑那般,但此刻并非如此,可以说他开始嫉妒了,嫉妒自己的弟弟真是好运去了沧州,又好运的先他一步握住对方,于是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生气,生气苏承运的花言巧语,让最危险的家伙离开了自己的视野,生气眼前的家伙尽管写在满脸的卑躬屈膝,却对自己这个真命天子毫不在意。
“是不是学问我不知道,这次又想让我做什么。”苏问直接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对方,与上官灵儿不同,并不觉得仰望就是羞辱,而此刻他所表现的惬意与对方脸颊上布满的不悦正说明了这一点。
“你杀人了!”陈茂域开门见山的说道,这四个字如果从一个百姓口中说出,多的是惶恐,从京兆府尹齐长旭口中说出,多的则是威严,而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除了深沉的威胁,苏问再感觉不出别的意思。
苏问冷冷一笑,毫不避让的目光直视对方,开口道:“陛下似乎很喜欢这种把戏,穆长寿死有余辜,就算您不认,沧州的百姓可都是心明眼亮,至于邱东,本就是凌天宫缉拿的魔头,难不成这也要判我的罪。”
“哈哈,茂域,你永远别想从这家伙嘴里讨到半分好处,不仅不要脸,更是不怕死。”周不疑忍不住笑道。
“周先生此言差矣,我很怕死的,所以第一时间就向咱们的皇帝陛下询问我这条狗又该去咬谁,但陛下总喜欢说废话,这让我很是诚惶诚恐。”苏问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连卑微的姿态都懒得去言表。
周不疑无非比苏问年长几岁,但是对方的才学就算是学士阁的老学究们都自愧不如,无疑受的起这声先生。
陈茂域轻咳一声,颜面更加阴沉,两人的对话不知不觉的变成了红白脸的双簧戏,但他还是要装作不知情的继续说道:“那朕就不与你废话了,南离道、九门,三源宗等五处一流宗门,十余处二流宗门上百位弟子甚至长老不知所踪,而沉光巷只有你一人离开,不管是何原因,朕都需要给这些势力一个交代。”
“陛下的消息真是灵通啊!恐怕就连那些宗门都还不知晓自己门下少了那些人,而陛下仅仅一日就已经全部查明,这等手段当真厉害,所以陛下打算怎么给他们交代。”苏问话里有话的问道。
“把你发配到郴州窑厂烧窑去。”周不疑轻笑道,言语虽然略带轻挑,可目光却无比的认真。
如果是还在木屋中的苏问说不得要大闹一番,在经过了沧州官场的几进几出,只用了几个月就让他明白了十五年都不曾明白的道理,尤其是踏入京都之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所以他没有发作,透过对方这句话,他读出了更深的意思。
“当初让我进横院,陛下是否存了想知道当初李宰相镇压学府的目的,可惜李宰相一手顺水推舟,让陛下的算计落空,我听说渡世大神官就要入京,看来凌天宫又要入北魏传教了,陛下答应了吗?”
“皇城南角有一座神宫正在建设,渡世大神官也将成为我国第一位国师,还有一段时间才是学府大比,所以你有时间。”陈茂域自言自语的说道。
“两百年都不曾有宗教势力进居京都,陛下还真是北魏第一人啊!”苏问阴阳怪气的的奉承着,拾起手边的枯草在鼻尖嗅了嗅,继续说道:“差不多明白了,陛下是两边都不愿意放过,也好,那么我这条狗是不是也应该喂肥一些,您知道的,前段时间一不小心把甲等弟子的身份给丢了。”
陈茂域沉着脸,从没有见过还没有干活就开始摇尾巴讨赏的奴才,却还是忍着怒意说道:“还不是你自己多事,等你回来后允许你去皇室内阁挑一部武学。”
“不应该是神通吗?”苏问厚着脸皮追问道。
陈茂域再也忍不了这个家伙,尽管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对方的脸皮实在是让他这个最善于隐藏神情的高手都有些绷不住,猛然挥袖将斗篷重新带在头上转身离去。
周不疑看着吃瘪的陛下忍不住偷笑,上前一步站在对方刚才站的地方看着苏问说道:“你这张嘴如果没有苏承运不知道要死上几次,我自己做主给你一部排在六十七名的神通,不过是有条件的,你应该清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将你逐出京都。”
“我就是陛下手中的鱼饵,等着诱人咬钩,昨晚的事情你们也有参与吧!早该想到陈长安才入京都不多时,既然不去阴曹,那就只有找你们了,不过我这一路的安全......”苏问满脸狡黠的不再说下去了。
“这次与你同行的还有我族的子弟,你若不放心也可以自己安排人手,总之这一路你好好表现,完事不仅赠你一部神通,还可以帮你去凌天宫谋一份机缘,因为苏承运的关系,你在凌天宫的黑名单上的位置相当靠前。”
“南北两国的立尘修士,还有两大道行的行走,我不过一个开灵的毛头小子,心里没底啊!”
周不疑越笑越开怀,苍白的脸颊硬升起几分血色,“一个逆行道够不够,如果不够再加上三千紫甲禁军,皇城中的供奉你多少也有耳闻吧!当然你该相信苏承运的本事,作为他唯一的传人,你真的是想死都难。”
“果然还是想空手套白狼。”苏问冷哼一声,露出一副油盐不进的神情。
“好吧!那我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两国的修士涌入京都,然后亲自为你收尸,用你的尸体去向凌天宫邀功,这才叫空手套白狼。”周不疑摸着鼻子,将苏问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中。
“周先生真会说笑,那我们合作愉快。”只需要一瞬间就足够苏问理清其中利害关系,与其与在意很久之后的远虑,眼前的利害才是燃眉之急。
“我果然没看错人,苏承运的传人都这么。”周不疑本想借机吹捧一番,却想不出任何词来赞誉对方,连这位九州盛誉的才子都被苏问的无耻震撼,憋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两个字来。
“特别。”
等到两人走后,苏问悠悠然的靠在墙壁上,因为那位九五之尊的到来,所以偌大的牢房只用来关他一人,当然也免去了隔墙有耳的烦恼。
“小方,给我滚出来。”
声音落下,方石砖墙上突然炸起一阵涟漪,一道人影徐徐浮出,正是方云奇,“掌柜的,你还真是当今的红人,谁人都想跟你有一腿。”
“注意用词,不然扣你工钱。”苏问冷哼了一声。
方云奇并不在意对方冷淡的态度,甚至是有点刀尖跳舞的意味说道:“掌柜的,你该不会是想让我陪你走一趟吧!”
“昨夜的事情我不怪你们,如果换做是我,我会跑的你任何人都快。”
“掌柜的英明。”
苏问仍是那副司马脸,对方的谄媚功夫和他不遑多让,都是那种能拍到马蹄子上的蠢货,“不过这件事我需要你有明知是死也要出手的觉悟。”
“所以是要我开条件了吗?”方云奇直截了当的说道。
“力所能及。”苏问提醒道。
“那是自然,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只要借七贵一用就好。”
苏问并不意外,淡淡然的说道:“他不喜欢男人。”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意的只有道法,七贵的体魄我很好奇,放心只是研究,你大可以让那位胡神医守在一旁,毕竟我还想多叫你几声掌柜的。”方云奇很是认真的说道。
两人沉默了许久,苏问满脑子想的却是七贵盖着遮羞布躺在床上,旁边一个男人透着炙热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透彻,若是再多一个胡仙草,那场面不敢想象,缓缓开口道:“不用那么麻烦,把另外两人给我说服了,就让你看半天,不过不许用手。”
“应该的。”
方云奇眨动了下眼睛,脚步缓缓后退消失在墙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