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一出,却见红日昏沉,云带血,花不语只觉怪异,继续往前走,步履不自觉地迈入鬼城南郊的地带。一颗梧桐树,树下老妪扫地,和颜面慈。扫地“唰唰——唰唰——”尘土微扬。
“老人家,可否告我一声,这是何处?”花不语问路。
“……”老妪无声应,自顾打扫。
也不知究竟是她年纪大了听力不好,还是无心去听。只见眼袋浓黑,双眼似沉铁,半睁半闭着眼门,似醒又似睡,总之动作有气无力。
“莫非是个耳背?”花不语走上跟前,“请问……”
本想拍背引老人注意,谁知手掌轻触,竟喷溅水流,强流猛进之势,实在难挡。花不语一连退了十来步,可身上被溅湿之处,衣无所存。冷风而过,令人悚然。再看老妪,已是满地成河。
人化水,《聊斋》似乎有相似的典故,也不知是何冤屈,怨念那般深。一个人最是愤恨,便是无声,花不语向来如此,她能体会那般无奈。若天道不复,开口又如何?还不如闭口,反倒耳根子清净。
“此地不宜久留。”退至梧桐旁,竟见女尸抱木,十指深凿,像是活生生地嵌入其中。阴气逼人,且带着一丝异味。
不知是风吹褴褛,还是尸身在动,花不语见势急忙跑至大门,却发觉那扇门离奇关闭,似有千钧重,压得极深,凭她身骨,根本不得动弹。
“天无绝人之路,定有别处入口。”一时成了困兽,她独那般想,分明已是忐忑,却仍前行。回想在天凌时,那家主人的神情,似乎无意要救人。若再不寻得叶公子,只怕三魂俱灭,万劫不复。当初万幸他是自己贵人, 让自己逢凶化吉,可谁知晓紫薇真人说的竟是一命抵一命的相救。花不语再无庆幸,瞬然忧心忡忡,肝肠灼灼。
绕过梧桐芭蕉,穿过小径碎石,乃是绵长石壁,似精雕而成。但花不语并未松懈,误打误撞到了这户人家,壁上美人图,不知甄姬否,近旁提的是曹子建的诗文。花不语已是火烧眉毛,哪还有闲工夫观赏,攀着那石壁要往外跑。结果石壁上的人物竟扭动起来,一把抱住她的腰,惊得她尖叫。
“你放开我!放开我!”那冷骨如锁,周身不得动。
“姑娘既然来了,又为何急着要走?”那美人开口。
“误入你家院,是我不对。只是我救人心切,任何线索不容放过。因而寻到了这儿。”
“救人心切?哈,哈哈哈,我们这鬼地方哪有人烟?不过,听姑娘口气,倒真真不像我们这儿的幽魂鬼怪。”身形异化,相貌扭曲,伸出巨爪扼住了咽喉,花不语天生柔弱,根本就无力反抗。
“好难受!啊——”花不语满脸狰狞,眼泪激起,可怎么挣扎也根本就不是那个家伙的对手。难道来此本身就是个错误吗?叶公子以命相救,可是她却没能好好珍惜这条命,又要弄丢了吗?
“咚咚!咚咚!”她的双眼睁不大开,但的确听见拨浪鼓的声音。多么熟悉的声音,儿时花灯节阿娘给她买过一把拨浪鼓,听着极像。
“娘——”她硬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从牙关里挤出那个字。
也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觉得浑身酸麻无力。
“还要让她睡到什么时候?”威严狮吼,连顽石也要裂,耳膜难受得要滋出血来,她奄奄一息。
“哗……”被淋了一身冰水,本就虚弱,禁不得这般。
花不语眼里满是仇怨,可她只能咬住自己的唇,咬得出血。她知道自己无力相抗。
“看样子是醒了。”浑身受冻,自抱紧身,花不语依稀间看见摇晃的烛火,以及那个骷髅头做的酒杯,那杯盏里盛着的,应该是血。这么说来,自己将要成为盘中餐了吗?没想到死前也不能再见他一面。
她就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可多眼的蜥蜴却朝她走来,一边走近,一边喷着火,那满地的灰烬都是它所为吗?
“我不想死!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她的手指在地上刨土,她想让自己站起来,还没有找到那个人的魂魄,怎么能说倒就倒?
“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她的抵抗似乎将宝座之人震怒了。
花不语顿觉身后一记重锤,她不知道骨头碎了没有,只是自己再也爬不起身。那喷火的蜥蜴越来越近。
“长青公子,不语来陪你了。”她不愿死得太狼狈,哀叹一声,就合上了双目,空气越来越灼热。
“等等!”那人将手一挥,多眼蜥蜴就被拍在了墙上。
花不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份灼烧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你刚才说什么?长青公子?你说的莫非是叶长青?”那人问。
“……”花不语已经无法回答,身体发寒。看来刚才那一记拳确实是太重了些,地上开始淌血。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还好你是来了我血池地狱,若是去了泰山王那里,只怕已成浆糊被他糊墙了。”那人救了不语,却又命鬼差将她看押起来,潮湿的茅草都有些发霉了。
“咳……咳咳……”花不语身体发僵,虽说捡回了一条命,可确确实实是碎了骨,伤了筋肉。左手完全没了知觉,右手颤巍巍摸上脸颊,却觉得冰冷,脸上那面具竟然仍在,只是似乎摘不下来。
“别动,你现在身体很虚弱,要多加休息。”简直是做梦,叶长青竟然在自己的身边。
这一刻,花不语不再做任何抵抗,只是觉得释然许多。
“结果到最后,我欠你的还是不能还清啊。”她强颜欢笑。
“什么欠不欠的。”叶长青道,“姑娘眼下身子虚,就先别动口了。保存好体力要紧。”
“我以前不愿开口,公子怪我,而今心里万千语,公子却不让我说。”
“不急,姑娘先好好休息。如果真的有话,等我们出去了,姑娘再慢慢说。每一句话在下都会认真听。听不完,就用一辈子慢慢去听。”
明明他自己的处境更为糟糕,若再不还阳,就要魄散了,叶长青却还能那样平静地许诺。比起世间的海誓山盟,花不语觉得他的那番话最是动人。
可是叶长青浑身伤痕,根本就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潇洒。
“公子……”花不语以前觉得他讨厌,可如今越看越中意,如此如意郎君,可惜阳间时没能和他成婚。
叶长青没察觉花不语眼神的变化,仍在头疼如何出去:“纸上谈兵说得轻巧,可我如今三魂游离,六魄不定,无法用得法器,这玄铁牢笼,究竟该如何破除……”
愁绪之余,花不语试着单臂爬起,但尝试多次都失败了,又跌了下去。
“姑娘,在下得罪了。”似长剑透心,花不语一下没了知觉,只是手臂自己抬了起来,竟爆绽出惊人的威力。一路所向披靡,无能阻挡。
可叶长青刚跑出牢狱,就觉得腰间强烈晃动,原来是块令牌,可忽的一下,魂魄就被净瓶一般的容器收了去。而后,令牌机关又转动起来,花不语和净瓶都被卷入了漩涡。
天凌阁主用玄功妙法将叶长青的魂魄重新植入体内,让其复生。可花不语伤得太重,丹药不进,米浆难入,这倒为难了她。
“主人,只怕小姐此劫难度啊。”青萝跪在了地上。
“全是一帮窝囊废!”阁主大怒。
可这时,牡丹却跑来喊着“小姐终于吃了药”。这对于那么虚弱的花不语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她确实凭着顽强的毅力,将那颗药丸嚼碎吞下,流出了些残液。叶长青已经醒来,但他见花不语成了这般,实在不忍,又听人说了花小姐为了救他,容貌全失,一路上如何忍辱负重到此。叶长青潸然泪下。
可小姐服了药,却仍是昏睡,足足等了三天三夜。
“这次真是凶险啊,命悬一线,好在姑娘有深厚的功力护着。”那日水蛭大夫是这么说的。
“深厚的功力?姑娘几时有过功力?”顿时,叶长青好像意识到什么,跑去将侍女们手里的汤药夺来,照着药水,发觉自己憔悴许多。果然,动用功法,极为吃力。这些年来勤学苦练的成果,竟被分去了一半,功力大不如前。
但叶公子不后悔,以我一半修为,换你一命,值得了。
而且那浑厚的功力本就大半以上是先天而来。还在逍遥山的时候,师傅就说他金贵,能逢凶化吉。以前觉得那像是一种诅咒,而今再看,他万幸老天赐予他这种幸运。
第四天的清晨,鸡鸣过后不久,花不语就醒了。只是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梳妆打扮了,她除了左臂以及脖颈以上还能动,其余地方几乎都是瘫痪,那碗水,那一拳,夺走了她太多。
“我已是废人了,公子走吧。”她哽噎心酸。
“就算瘫痪又怎样,本公子依然要你!你说你是废人,让我也成为废人给你作伴好了。”叶长青拾起桌上的利器。
“哐当!”被远远飞来的银针击飞。
“我的地盘,不得血腥,懂?”阁主霸气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