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口罩只是开胃菜,肥皂才是大餐。今天的重头戏开演了,所有人都知道。
饥饿营销!朱平槿没做过营销,可也买过房子。他知道老婆又在耍花招。
果然,老婆俏眉一皱,非常为难道:“可王府里就这么多人,做肥皂的药材原料也不够。中午王妃娘娘亲自下到工坊,领着民女宫人做了一下午,这才……”
“哎呀,这种事情怎能劳烦王妃娘娘!没有人手,我家那些吃闲饭的混账东西都可以来帮忙!”内江王不失时机插嘴。
“我家的闲人也多……”
“还有我家……”
谁说我朱家养的是群懒猪?参加劳动的积极性很高嘛!
“就算人有了,可是原料药材也不够啊。”老婆搓着手很为难的样子。
石泉老王仗着他的辈分高,年龄大,横着他的龙头拐杖挡在众郡王前头,好似韦驮菩萨捧着他的金刚杵。
“世子媳妇,要什么原料药材,我们几家郡王府全包了!只要你能教会他们制作那肥皂,要什么我们给什么!”
全国人民每家一块,洗完了还要买,买了又洗完,洗完了还得买……商机无限啊,郡王们已经闻到了浓烈的银子味道。
廖大亨和刘之勃阴沉着脸,可是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是大明精英中精英,当然清楚郡王们如此积极的原因。只是东西是蜀王府搞出来的,既有制作成本,又有罗家秘方,官府再怎么也不好让王府免费供应。郡王们为能做肥皂生意,连世子媳妇都提前认了,疏不间亲,官府插手也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吧。
“这个可不好说……石泉老王爷,人家还未出嫁呢!”罗雨虹很害羞,盯着石泉老王。
“我们蜀国宗室都拿你当世子媳妇!你们几家说是不是!”石泉老王手握龙头杖,凶狠地瞪着其他郡王。
“就是!宗室里谁敢轻慢你这个世子媳妇,我们亲自把他捆到审理司来!”内江王和其他郡王高声附和。
石泉老王得了好,立即转向罗雨虹:“世子媳妇,你给句准话,行不行!”
“这个……人家还是个女孩子,还是请世子爷拿主意吧!”罗雨虹转头看着朱平槿。
“这个心机婊!”朱平槿暗骂道。
出卖了她爹,几分钟便被报复回来。见着老婆得意地眨眨眼睛,他明白,收网的时机已到。
朱平槿环顾了众人表情,又重点观注了廖大亨和刘之勃的脸色,沉吟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各位王爷,诸位大人!这肥皂虽小,却关乎江山社稷,关乎国计民生,关乎我大明的山河永固,不得不慎之又慎啊!”
刘之勃抓住机会,立即接嘴道:“世子所说,方是老成谋国之言!一块肥皂,八钱银子的成本,却能让万千百姓躲过瘟疫,留得身家性命,更能让我大明恢复元气,重回清明盛世!孰重孰轻,请诸位王爷、诸位大人细思之!”
想激老子免费供应,我呸!朱平槿心中鄙视。天与不取,必受天谴!
“刘大人京师为官多年,亲受陛下教诲,这眼界高屋建瓴,果真与众不同!”朱平槿先对刘巡按的战略眼光进行了高度评价,然后对具体工作提出了要求:
“目前肥皂与粮食一样,都是要紧的东西。最大的问题,是产量不够。现在疫情如火,官绅士民盼之如盼甘霖,一天一百块的产量实在是杯水车薪。要想防控瘟疫,需要极大地增加产量,至少达到一日三千。倘如此,十余日之内,就可勉强保证成都一城百姓都用上这肥皂。为此,本世子要在蜀王府设立一个肥皂局,专事生产肥皂。各位王爷愿意出人供物,这很好!反正你们庄子撤了,闲的人也不少,正好到肥皂局来帮忙,也可以省些你们府中花销。”
各家郡王府的心思被朱平槿一语点穿,都觉得有些脸红。
“你们各家出多少人,准备哪些物件,制造局设在哪里,都还请与罗姑娘衔接。罗姑娘不方便经常抛头露面,本世子之意,让本府管事李四贤出任这肥皂局的大管事。”
朱平槿看看众人,见到他们都在点头,但又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继续说道:
“有了产量,但这销售和价格也是要紧之事,本世子不得不事先给各位说清楚!”
内江王朱至沂聚精会神盯着朱平槿,生怕自己落下一句要紧的话。
产量那自然是越多越好。一日三千,若蜀王府拿走三分之一,其余十家郡王府平分,每家也能落上二百五。一块肥皂二两银子卖出去,扣除八钱的成本,这就是三百两银子的毛利啊。一日三百,那一年便是十万两!若能产得更多,销得更远,价格更高,比如销到川内几条大江的沿线,甚至远到湖广、江西、南直隶,甚至北直隶,那收益可就海去了!
内江王不是一个贪财的人,赚银子不是他的人生追求。只是他祖上受封很早,一直可以追溯到正统十一年,因此宗支繁多,花销太大。依照大明宗蕃制度,理论上人口越多越划算,因为朝廷禄米是按爵位和人头计发的。可从万历开始,朝廷就不断短缺藩王的禄米,而且还用废纸(宝钞)折抵,像蜀地这些远支富庶的藩王,更是克扣的重点。因此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人越多越困难。比如去年的禄米,内江王一支连三成都没有拿到,个别无爵的远支宗室因为不能经商,又不能出仕,已经沦为了贫困户。挣点外快,对维持他这一支的体面甚至温饱很重要。
听到朱平槿要把销售和价格事前说清楚,内江王不由心中一紧,难道世子要独吞肥皂之利?
朱平槿假装没看见下面复杂的表情,侃侃而谈。
“第一,这肥皂生产出来,头五万块要全部归本世子!本世子要将这五万块肥皂交予廖大人、刘大人,成本价销售给全城百姓!还望官府晓谕全城百姓,一家一户限买一块,不得囤积居奇,不得炒买炒卖,不得侵吞私占!违令者,严惩不贷!”
没等廖大亨和刘之勃表态,朱平槿马不停歇,接着说了第二条:
“第二,这肥皂生产出来之后,两成归蜀王府,成本价特供王庄王店所有人员使用。至于剩下的八成,都交由各家郡王府对外销售。有愿意参与销售的各位王爷,请明日派人向肥皂局大管事李四贤申请。”
“八成!”
郡王们顿时眼睛一红。八成,就意味着他们有足够的市场定价权,在疫区便是想卖多高卖多高!郡王们眼色一对,立即心领神会:必须统一销售,防止各家恶性杀价,确保最大的利润!
“特供!”
下面的官员也眼红了。妈的,王府家的狗腿子也能享受特供,老子还得高价购买。给京师的那个龙子龙孙打工,还不如给眼前的这个龙子龙孙打工来得实惠!
下面的人闹哄哄的,廖大亨吼了两声也没人理他。看来,巡抚的官再大,在**裸的利益面前,权威也是有限得很。
朱平槿继续道:“第三是价格!”
“以后每块出产的肥皂,肥皂局一律只收成本八钱银子,人工另算!诸位王爷先期的投入,自然会折扣在成本里面。本世子不与你们争利!你们如何销售如何分利,本世子一概不插手!本世子知道诸位王爷的苦楚,如今哪家郡王府后面没有一大家人要养活?哪一家郡王府后面没有朝廷长年拖欠的禄米?哪一家郡王府后面没有唧唧咕咕的怨言?但是……
我们是与国休戚的宗亲,更应该体谅皇上的难处!关外有鞑子,中原有流贼,若是朝廷有粮,他能不发给我们吗?他能见着我们饿饭还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吗?
太祖有歌云:父母双飞紧相随,雏知反哺天性真。吾思昔日微庶民,苦哉憔悴堂上亲!太祖亲亲之谊,笃矣!
当今皇帝,出身亲藩,极重亲情,比如福王一宗罹难,福世子避难怀庆,皇上立即遣使慰问,嘘寒问暖。故而,我蜀藩宗亲更应自力更生,发愤图强,不要事事都向朝廷伸手!”
太祖朱元璋治官极严,动辄对贪污犯剥皮实草,可对他的儿子们那确实是好的不得了。刚开始时亲王的俸禄是五万石,就藩时除了大造宫殿,还有大量庄田器物人口赐下。即便后来亲王的俸禄降到一万石,照常富贵非常。
藩王的苦日子是从建文皇帝朱允炆开始的。仅仅一年多时间,周王、齐王、代王、岷王被废为庶人,宁王被削护卫。湘王更是**身死,震动天下!
成祖皇帝朱棣以祖训为由起兵“靖难”,登基后令“祖宗成法有更改者,悉复旧制。”但不久成祖皇帝朱棣便暴露了他的真面目,对宗室来了个二次削藩,蕃禁也是从那个时候成型的。蜀王府本有三卫,蜀献王朱椿为了自保,只好献出两卫。
直到万历末年,朝廷才有对宗室的弛禁政策,允许建宗学、开放宗人入仕,放松宗室管理,允许无爵者自谋职业,但是典兵、干政与勋贵联姻这三项,则一直没有放松。官员们对这段国史可能不是很清楚,因为殿试乡试也不考。但是宗室们三百年来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皇帝哪个好哪个坏,他们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出身亲藩就对藩王好,那是什么神逻辑?朱棣难道不是出身亲藩?可他上台后对他的兄弟们都干了些什么?真正对宗室好的,大明朝也就只有太祖高皇帝!
听到朱平槿提及太祖皇帝,石泉老王忍不住泪如泉涌,龙头拐杖跺得砰砰直响,差点把地下的金砖敲碎。
“太祖高皇帝祖宗啊!您就显显灵吧!您瞧瞧,您的子子孙孙活得都成什么窝囊样子了!”
呜呜呜!平台上的王子王孙们哭成一片。郡王们这一哭,官员们的心态也就平衡了,没能享受到特供肥皂的待遇也觉得无所谓了。只是廖大亨、刘之勃这班大员们,难免有些尴尬。
好在朱平槿及时说话,解放了他们。
“这第四啊,京师疫情严重,本世子提议向宫里进贡一批肥皂。天下安危系于陛下一人,皇上可万万不能染病啊!”
人在手术台上还与医生讨价还价,除非他是要钱不要命。在对瘟疫极度恐慌的情绪中,能增加一份活命的希望,不要说二三两银子,就是二三十两银子也会有人买。决定收益多少的因素,不是产品价格,而是销售区域内的存银多少。换句话说,还剩有购买力,就还有利润。世子作为产品配方工艺的实际控制人,真要耍起横来抢钱,没人能够拦住他。
无论是官员还是宗室,都没人预料到世子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巨额利润,反而拱手让给了下面的郡王小宗。不管官员们是如何想得,反正郡王们已经被朱平槿拴到了一根绳子上。
朱平槿当晚在承运殿平台上的话,很快引起了蜀地政坛的普遍震惊。后来有人将他的讲话,总结为“肥皂四条”。作为蜀王府的法定继承人,他首次公开高调亮相,便以“肥皂四条”,收服了民心,捆绑了宗室,离间了朝廷与官员,更抬出了太祖高皇帝这面无人敢动的金字大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