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观看了在近乎实战条件下火铳兵的装填和发射,朱平槿这才发现,士兵的装弹顺序与电影中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他们是先是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颗包好的纸药包,用牙齿撕开纸药包的尾部,然后将所有火药倒进铳管,再将空纸包和里面的弹头一起塞进铳管口,取下搠杖(通条)伸进铳管夯紧。然后的差别来了:
他们或是把铳托抵在肚子上端平了,或是用右手肘夹住铳托,这才用腰间悬着的一个葫芦往药池里倒火药。在此期间,士兵的操作十分别扭,分外难看。有几名身材矮小的士兵为了方便倒火药,用绳子将火铳吊在颈下。只是这样,等会儿两军白刃相接时,士兵还得飞快将火铳取下。
朱平槿青着脸,耐着性子问林言:“为什么不能在前次打放结束后,不待竖铳,先把药包咬开,往药池里倒些火药呢?如此装填不是要快捷许多?”
“禀报世子爷,那可不成!”林言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朱平槿,“如此一来,竖铳时药池里的火药会全部散落地上。药池没了火药,火绳哪里点得然?我们倒火药时可要小心了,火绳就翘在后边,若是不慎,把葫芦里的火药引燃了,那葫芦就成了……”
这时,朱平槿脑中火花一闪。电影里的燧发枪好像在药池上有个“l”型的盖子,盖上后可以防止引火药散落。
他 妈的给忘了!
……
火铳返厂修理,在药池上再搞一个可以手工开关的盖子,时间上来不及了。但下一批送过来的火铳,应该可以改进。有了这个简单的盖子,可以先装引药,再装铳管。如此火铳一拿起来,就已经基本处于待发状态。手指掀开盖子,便可以击发。
当前的主要问题,还是装填缓慢。可如何解决呢?
刚才火铳试放,朱平槿掐着自己的脉搏,士兵们平均用时大概九十下。自己处于青春期,脉跳要比成年人稍快些,但也绝对超过了一分钟。动作最慢的一名士兵,用时接近一百一。但他只是慢,并不是表现最糟糕的。另一名士兵,或许因为过度紧张,竟然当着世子和那么多军官的面,把搠杖当铅子打了出去,幸好铳管没有炸膛!
“能不能用左手单手托铳,右手往药池里加药?”朱平槿再问林言。
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让这名士兵出列演示!”朱平槿命令。
“报告!全排十八人,现在只有末将可以做到,他们才……他们才刚开始训练。”林言回答。
哦?朱平槿终于认真看了一眼林言。他没穿鲜艳的皮甲,一身单薄的灰色对襟制服,头戴黑色八瓣帽儿盔。身材不是很高,比朱平槿高一点。大约二十几岁,相貌也算俊秀,但很难有什么特点可以形容,基本属于过目即忘那一类。
“你到队列前排示范!”
“是!”
林言沉稳地走到队列前,拿过一名士兵的火铳和行头,注视着朱平槿的信号。
朱平槿一点头,他立即熟练地把火铳立在脚边地上,避开铳口的刺刀,从腰包里掏出整装药包,咬破纸壳倒入火药,连着铳子纸壳一并塞入铳管。再把搠杖飞快抽出,单手在空中掉了一个头,把杖头塞进铳管,上下狠狠敲打铳子两下,然后抽出搠杖,又在空中掉了头,准确插回铳床。
此时,他右手提铳,左手抓住火铳中部,右手换到铳托。往上一板,火铳已经平托到腰间,铳尾靠住身体右胯部,铳身不会晃动。林言腾出右手,用大拇指掀掉葫芦嘴盖子,用葫芦嘴在药池里加了一点火药,然后左手平抬起火铳,让
铳托抵肩,右手飞快移到铳托握持处,伸出了食指,同时头部一偏,把腮帮贴紧铳托。
这时,只见他侧身将铳口抬高,右眼略一瞄准,食指几乎同时一扣。
砰!
一大团白烟夹着火光喷出(注一)。
不到六十下脉跳,一气呵成!
啪啪啪!朱平槿率先为林言鼓掌,身后几十名军官也跟着鼓掌,连周围成排的士兵也夹着火铳短矛拍起手来。
依靠人对武器的熟练掌握,来弥补武器的性能不足,这是人民解放军的优良传统。一件有设计缺陷的火铳,在一名的熟练者手中,同样玩出了带有艺术感的花样!
“就依林排长的样子训练火铳手!下批火铳出征前就会送来。有了火器局,新式火器将会源源不断!我们战斗部队,只能让人等兵器,不能让兵器等人!
第三营要在出征之前,至少训练出两个排以上合格的火铳手。陈营长,你马上选出两个排的士兵,交由林排长统一训练。这十七杆火铳轮换使用,人可以休息,火铳不能休息!没有合格的火铳手,任何战斗队形的编成都是奢谈!”
朱平槿发表完重要讲话,估计中午的饭点快到了,那头不幸被铳毙的猪已经烧熟进了菜桶,便命令宋振宗、陈有福和林言申时到他的行营来。自己先回屋批折子去了。
……
一个身边的护卫,跟了自己那么长的时间,一点印象没有,这是很令人奇怪的一件事。警卫连副连长张宝恒奉命了解林言的情况。据他回报,林言做事认真,遵守军纪,性格温和,平时话不多。但他并非沉默寡言,话多话少要看人。遇到好朋友,他一样可以高谈阔论。他只是有些腼腆(tian),在世子和长官面前讲不出笑话来。这一点上,他与喜欢在领导面前说笑话的韩文斗是两个极端。
原来林言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老实人。在朱平槿前世曾经工作过的机关里,也有一些既没声音又没图象的老实人。他们默默干了一辈子的活,留给大领导们的印象,还不如酒桌上一个意味隽永的带色笑话。
听了汇报,曾经在仕途上栽了跟斗的朱平槿难免对林言产生了一些同情。在雅州平乱后参加护商队的左护卫军官并不多,其中刘连鹏和陶先圣已经升到了副营,其他人大都升到了正连和副连,留在小排长职位上的好像就剩下这个林言了。
不能让老实人吃亏!朱平槿暗自决定,趁着这次火器部队扩编,要把这个精通业务的林言提半级。到了川北,实战表现好,再重点培养使用!
申时,宋振宗等三人准时在行营外喊报到。
朱平槿客气地让宋振宗等三人坐了,然后开始进入主题,还是老问题:火器部队的编组。
宋振宗这次先声夺人。朱平槿刚把问题抛出来,他就开口了。他说经他再次认真思考,还是觉得分散编组才行。就算以后火铳多了,也要分散到排里去。陈有福对此也不相让,两人就在朱平槿面前争论起来。
朱平槿认真听着两人陈述的理由,对陈有福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陈有福是朱平槿一手简拔于行伍,是准备将来大用的。一句话,陈有福是后备干部中第二梯队的排头兵。如果他在老上级宋振宗面前唯唯诺诺,对重大事项不敢发表自己的独立见解,那么他的使用就可能因此进入冷冻期。
独当一面的人,必须要敢于自己拿主意。
朱平槿压压手,制止了两人争论。真理越辩越明,那只是一个貌似真理的谎言。现实往往相反。声音大嗓门高的才掌握真理。
“林排长,也说说你的理由
。”朱平槿转头盯向林言,开口道。
……
朱平槿的突然问话让林言措手不及。团长和营长没有争论清楚的事情,去问一个排长,这不是为难人吗?
林言欲言又止,可不回答又不行。
“我们今天发扬军事民主,畅所欲言!”世子微笑着鼓励林言。
“世子爷,末将只是一个……末将怕说不好。但以末将所想,这火铳编成,还是要集中为好!”
“你是赞同你们陈营长之意见?”朱平槿问。
“不是,小的……末将是这样想的。这火铳,平时最好编成排、连,放在各营下面。战时么,末将建议分散成各个排,配属到第一线的连。”
“你不能光说结论不说理由!”朱平槿收起笑容,露出严厉。他考虑问题,总习惯把人的因素加进去。他必须要弄清楚,林言这番建议有无个人动机?
“平时集中成排,甚至成连,利于集中训练。现在末将觉得火铳手与短矛手的配合倒是其次,关键是火铳手自己要打得快、打得准!”
林言对主子的心思毫无察觉。他进入了专业状态,话也越说越流利,越说越肯定。
“战时也不能过于分散。因为火种、火折子等物件太繁琐,每个人都携带既无必要,也很不安全。列阵作战时,班长、排长统一点燃火绳,这样并不耽误事情。火种罐装火炭,班长、组长携带,一班三个,最多加个备用的,也就够了。还有备用的火药和铅子……”
林言的话,让朱平槿恍然大悟。
林言说的对。火绳枪兵限于武器的落后,有点像后世的连排级重武器,需要统一的技术物资支持。为了装填安全,火绳枪兵行进间根本无法装弹射击。加了刺刀,但仍不能摆脱火绳这根羁绊。独立作战是可以的,但不能持久,更不能充分发挥其远程打击优势。
因此林言建议,战时火铳兵以连排为单位,分散在第一线部队的后方。如果采用护商队标准的一连四排战斗队形,那么火铳兵可编为第四排。接敌时,前方三排蹲下,后方火铳齐射。然后视敌行动,或者站立重新装弹,或者作为预备队,加入前方搏杀。
“你们俩觉得如何?”朱平槿没有先表态,而是问宋振宗和陈有福。
“后排打放。这个主意好!”宋振宗立即大声赞道,“打完了前排站立,又是完整阵型。火铳兵不必拖着火绳跑来跑去,省了多少麻烦!”
“林排长比末将想得细!”陈有福也承认,“阵前一次齐射,如敌破胆,畏缩不前,我们就可以多来几次;如敌继续冲杀,我们也不怕。”
宋振宗和陈有福表态支持了,那林言回去就不会被穿小鞋。朱平槿点点头,表明了他的态度。
“既然团长和营长都说好,那林排长你大胆去试!陈营长,你们第三营不是还差一个连部吗?这样,你抽三个排,与暂编火铳排合编成一个火铳连。番号就是护商队第一团第三营第一连,你暂代第一连连长,林言暂代副连长。这二十天要抓紧,尽快把护商队第一支热兵部队练出来!”
“是!”
朱平槿从案后站了起来,三员将领赶忙立正。
“本世子再给第三营推荐一名打过虎蹲炮的排长。他原是本世子警卫,姓何名承峻。此人的最大希望便是沙场建功,本世子实在不堪其扰……”
注一:关于火绳枪的种种争论太多。响木推荐天涯的一个帖子。神父卡茨:《细说火绳枪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