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岁末大战 七
作者:响木      更新:2020-04-22 05:06      字数:4475

王行俭头戴乌纱,身着大红官袍,腰束鎏金革带,脸色阴沉地骑在一匹灰青色的战马上。街边护**士兵兴高采烈地吆喝着一长行垂头丧气的俘虏向镇外走去,对他这位正经的朝廷命官毫无敬意。街面上胡乱地丢着刀枪盾牌,间或还能见着几具淌血的尸体。

行至码头,王行俭见千余女人被持矛士兵圈在河岸边,密密麻麻坐在地上。女人堆中,一名年轻军官踩在桌子或什么东西上,非常有力地挥动着手臂大声讲话。在码头的另一角,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树,树荫遮蔽了好几十丈地面,树下有数十名女人被绳子捆绑着,蜷缩在地上哭哭啼啼,不知道是女教匪或是匪首家眷。

可惜了,这么富裕的一个镇子!王行俭心中暗自懊恼。他也想立功发财,可赵荣贵部是他现在唯一能攥在手里的军队,他不能轻易地把赵荣贵部投入到一场没有把握的战斗中。在重庆士绅与钱师爷谈判荒地开垦和合资造船条件的当口,廖大亨这个老江湖竟然耍流氓,传檄将丁显爵部调离重庆,并让王府兵一营数百进驻。这不是在用武力逼迫重庆士绅们乖乖就范吗?

不要以为重庆的士绅都是软柿子,随便捏!王行俭心里暗自冷笑。江鼎镇那个老王八是怎样翻船的?几箱贿银被府学的学生们抓了现行,揭帖贴得满城都是,任谁也不敢给他翻案,就算投了王府做奴婢也没用!

其他的条件都好说,川东兵备道这个职位一定要拿到手!王行俭暗自下了决心。

赵荣贵、丁显爵、曾英、莫崇文,还有重庆卫和石砫土司,以及将来增援四川的黔军、楚军,都在川东兵备道地界之内。有了兵权,有了重庆士绅的支持,有了周相的朝中提携,再加上一点锦上添花的战功,将来这四川巡抚之位是谁的,尚在未定之天!论本官品级,自己这个正四品,与廖大亨右佥都御史的正四品旗鼓相当!

一名小校骑马追上来,向王行俭身后的赵荣贵耳语了几句。赵荣贵是个三十几岁的高大军汉,胡子杂乱地长在脸上,给人一种很粗旷的感觉。但王行俭知道,这赵荣贵的粗旷只是表象,他骨子里极为精明,打仗总是吃小亏占大便宜。

王行俭略带不满地问赵荣贵道:“打听清楚了吗,王府兵打镇子用了多少人?教匪兵力又是多少?”

“禀王大人,王府兵用了三个连约六百人,只死了三个,都是在巷战中被偷袭所致。教匪是三千余,没有一人跑脱。”

“以一敌五,赢得如此轻松?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是末将花了银子向廖抚身边钱师爷打听到的。钱师爷道,白莲教匪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教匪之精锐仅广安守御千户所叛将葛君赐所带的五百人,只是他们已在岳池水一战中被土司兵全歼。如今白莲教匪人心惶惶,都想北撤渠县与土暴子联营,可土暴子只想抢东西,对他们红阳、白阳那一套不感兴趣。所以教匪们只好暂留此地,等待妖人何加起与土暴子商量出结果。谁知今天一早罗渡便被王府兵围了,他们想跑也没了机会。”

“那广安城里还有多少人?”

“这可不好说。有说五千多的,有说四千多的。原来探马得到的消息是一万,岳池水一仗他们丢了三千,这里又是三千。末将算了一下,广安教匪最多只剩五千。”

“土暴子不会派兵增援?”

“末将打听到的消息,说这个妖人何加起就是个土财主。他把自己那点财宝紧紧搂着,生怕土暴子们抢喽……”

“那赵将军的意思是打喽?”

“末将当然愿打,只是这进城的军队……还要劳烦王大人向廖抚分说一二……”

“这个自然!但你要有必胜之把握!莫要连累本官把老脸丢了!”

“末将共六千兵。新兵三千,已经练了半年,正是上阵见血之时。三千老兵,久经战阵。还有铁骑两百。若是五千乌合之众,六千精兵也不能打胜,末将也不领兵了,干脆拔剑自刎得了!”

王行俭终于笑了起来,看来他对赵荣贵的答复很满意:“天下多事之秋,朝廷还需赵将军这般将才出力报效,赵将军何必轻掷也?”

……

税关衙门二堂偏室之中,朱平槿单独召见了刘名升。自从宣布对他的处分以来,刘名升依旧兢兢业业,没有什么怨言,这让朱平槿很满意。

“张光培那个混蛋终于联系上了?”朱平槿问道。

刘名升在朱平槿面前站得笔直,重重一点头道:

“是!前些日子我们的人在广安城北的暗桩子上发现了张光培留的记号。臣推测他随土暴子进了广安城,于是派了一人潜入广安城与他联系。昨夜此人传了消息出来:张光培现在化名陈东,绰号白无常,是争天王袁韬手下的领哨。广安妖人何加起输了岳池水一仗之后,便拉下老脸向各路土暴子求援,争天王袁韬、逼反王刘维明、陈琳、摇天动都向广安州派出援兵,多则两三千,少则五百。只有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兴没有派兵。昨日各路土暴子已经齐聚广安城,城里已有贼兵万人。”

“他哥是黑旋风,他是白无常,黑白全齐了。你说说,张光培怎么这么快就能升上领哨?”

“他把您赏他的银子献给了袁韬,说是他抢的。袁韬一高兴,就给了他一百人,还赏了一个领哨。他原来只有十三个我们的人,现在已有五百人马。”

“一万两银子才换了一百人?”朱平槿有些吃惊,“这个袁韬如此不要脸,一定是个人物!”

“这袁韬在沔州,原是个地主少爷,读书识字,颇有些见识。后来奸了他婶娘,为族人所不容,这才落草为寇。张光培道,袁韬与其他目光短浅的土暴子不一样,有点您说的那个大局观。月前土暴子突然南下,便是袁韬的主意,说是围魏救赵,解巴州之危。张光培却道,袁韬之本意并非围魏救赵,他是想继续南下,过到长江以南。幸好土暴子毕竟是土暴子,除了陈琳,其他土暴子都不干。何加起则牢牢守住他的地盘,不愿其他土暴子通过……”

“袁韬为什么想过江到川南?”

“袁韬说巴山地瘠民贫,留在巴山迟早饿死,不如现在就去川南发展。”

“还有其他理由吗?”

“对。袁韬还说巴山夹在官军与秦贼之间,不是被官军剿了,就是被秦贼吞了。”

“过江……过江……”朱平槿喃喃自语。他突然一拍案几站了起来,大声道:“这个袁韬不仅是个人物,还是我们的劲敌!告诉张光培,一定要想法除掉他!但张光陪不得暴露,他的身份来之不易,本世子以后还要大用!”

“是!”

朱平槿站立着,沉吟了许久,又坐了回去:“张光陪身陷贼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活得最是煎熬。你也有这种经历,想必能够理解!现在你在外面,他在里面,你要想法劝慰他,不要背上情报失误的顾虑。这次情报失误,本世子处分你而不是处分他,就有这层考虑。你要告诉他,凡事以安全为准,不必冒险强求!”

“臣谢世子体谅!”

“但你要清楚,他与你不一样!他毕竟是土匪出身,而且是几代老匪!对于他来说,演土匪不是难事,当护**才是难事。而且,他是因为个人的恩怨,甚至是一个女人之死才投靠的本世子。护国安民,天下太平,这些忠孝仁义之举,对于他来说,还只是身外之物,未曾渗入骨髓!他从六当家变成了王府官,又从王府官变成了白无常,变来变去,莫要真变成了无常才好!所以,以后你要找个隐秘之地,定期不定期轮训这些外派之人,让他们将大明江山、社稷百姓、护国安民等理念牢牢装入心中!”

“臣遵旨!”刘名升顿了一下,单膝跪下:“臣为了万无一失,又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人,连他也不知道!”

“这样甚好!还有一件事,本世子与罗姑娘商量过了,决定情通局分家。情报局和通信局单列,你继续管情报局,通信局以后让段仁轩来管。通信局负责正常的军事机要通信,秘密情报通信可走情报局自己的渠道,也可利用通信局传递情报。至于民用通信,以后由顺丰镖局负责。罗姑娘对通信抓得很紧,她会拿出些一些好办法。”

“是!”

“不要以为你的事情少了!情报局下设两个分局,一个管现在一摊,叫军事情报局,简称军情局;新设一摊叫蜀王府安全局,简称蜀安局。两分局之业务,各有区别。军情局归总参领导,你兼任局长。业务你清楚,不外乎与战事有关;蜀安局归本世子直接领导,你仍兼任局长,韩文斗协助你,职责是收集蜀地及大明一切之情报。这件事暂不宣布,等仗打完了再说,你预先做些安排。”

“是!臣明白了!”

“现在你去传旨意,请廖抚、宋将军和各位先生到这儿来。你来解说广安城的布防和其他土暴子的情况,不必泄露情报来源。”

“是!”刘名升施了礼,转身离去。

“等等!你家小姐在做什么?本世子路过南充,她竟然也不来拜见!莫不是本世子让她推辞与舒先生婚期,她心中有所怨恨?”

“小姐男儿性格,赌气是有的,但绝不会背主!”事涉刘红婷,刘名升立即跪下了,“世子为我家老爷旌表彰节,移骸骨于昭忠祠,立碑作传,受万世敬仰,于我家小姐有天大恩德,她岂敢有所怨恨!”

“世人常言,家国天下,没有国,哪有家!如今国与家,俱有难。本世子身负家国重任,以仁孝忠义治蜀地,是故屡次推迟与罗姑娘之婚期,为蜀地官民百姓垂范。还望你家小姐明白本世子苦衷!”

“小姐常以武穆王‘精忠报国’自励,她定不负世子厚望!”

“好,你去吧!”

……

标子山对面的山头上,崔成儒百无聊赖地等着太阳下山。现在太阳还在西边的山头上搁着,完全黑透起码还要等一个半时辰。

早晨江面上一阵大炮轰响,这里听得清清楚楚;中午罗渡那边,隐隐约约又是一阵闷雷。崔成儒很担心教匪们跑了,便让他的族弟崔成健安排了几组人轮流盯着石寨。崔成健刚才回报,教匪们还没有跑。有个家伙站在寨墙上,晕晕乎乎地往外撒了一泡尿,好像一点警觉都没有。

就在崔成儒半躺在地上嚼草根的时候,一名小兵畏畏缩缩溜过来问他:

“连长,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开饭,开什么饭?”崔成儒正烦着呢,不耐烦地把小兵的话头打回去,“你当真就是个饿死鬼投胎!少吃一顿便要饿死了?现在我们就在敌人眼皮底下,你说能不能架柴生火?”

绰号饿死鬼的士兵连忙提醒他连长:“那就吃干粮呗!”

“干粮我们就带了一顿!”崔成儒的火气上来了,恨不得给这个不争气的兵两巴掌,“如果我们今晚不能打下来,便要准备围困,直到援兵上来。你现在就吃了干粮,到时看你吃什么!”

“既然都开打了,到时就架柴生火煮饭呗!”

崔成儒的兵充分发扬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顿时将崔成儒噎个半死。

“你!”崔成儒恶狠狠地盯住他的兵,“你敢擅自开启干粮,老子就要执行军法,杀你的头!”

“不吃就不吃呗!干嘛杀头!”

那饿死鬼不满连长用杀头来吓唬他,继续摇着脑袋给连长讲道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吃了两碗硬邦邦。连长,你以为我们是白莲教匪呀?人家吃风就饱,那是有法术的!世子的招兵榜文说,我们一天吃三顿。今天早晨我们吃了一顿,中午没吃,现在到了晚上……”

那饿死鬼的话被他的连长打断了。崔成儒揪住他问,你怎么知道教匪们在吃风?

“用鼻子闻呗!”饿死鬼很奇怪地回答,“从今早到现在,他们寨子里就没有一点饭食的味道,那不是在吃风是什么!”

“一两百步远,你都能闻到?”崔成儒根本不信。

“我当叫花子要饭时,顺风三百步都能闻见饭香!连长你别不信,你叫个人来问问,就是四排三班的那个……”

“行,本连长信你!”崔成儒突然绽开了笑容,“你既然那么能闻,那你跟着本连长到寨子跟前去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