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站在紫阳大殿外。
清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太阳拉长了她的影子,周围一片静默。这是第一次,她站了整整一刻钟,而没有一个人过来和她说一句话。
往常早有侍从悄悄过来了,或是提醒,或是暗示,哪怕她被蓝阳宗主蓝静羽诋毁为“万妖城细作“。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门开了半扇,蓝凤西一脸复杂之色的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道,
“掌门传召楚国嫡公主——升平入内。“
升平?升平公主?
哦,差点忘了,升平就是春熙原来身体的封号了。
四海升平,本是很好的寓意。可惜楚国现在危在旦夕,皇帝陛下重病,遭兄弟逼宫,太子被扣押他国,内忧外患,还四海升平呢,倒像是一种讽刺。
随即春熙心内苦笑,讽刺的是谁?是她自己吧?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是那位失踪的楚国嫡公主。继承了人家的最大遗产,就不能逃避应尽的义务。怪她大意了!完全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不然,也不至于被打得手忙脚乱。
心中思索万千,面上却不露一丝异色。
稍微整理了衣衫,束手便大踏步走上紫阳大殿台阶,推开大门——
豁的一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这不是春熙第一次进入紫阳大殿,却绝对是声势最浩大的一次!
正面居首位的,自然是掌门林圣智。他身着正式的紫金二色万字不断大氅,头戴玉星冠,器宇轩昂,不怒自威。
位于两侧的,分别是墨阳宗墨沁大符师、蓝阳宗蓝静羽大符师、朱阳宗飞虹大符师、碧阳宗宣碧薇大符师、雪阳宗雪舞大符师。
另有黛樱、蓝凤西、聆韵、冷荷、瑕光等符师,以及悠悠、欢欢、灵儿、小佩、末叶等一众符士。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春熙一人身上。
春熙面色如常,跨过门槛,数着步子,一步两步,走到正中,便屈膝半跪行礼,依着仙门的礼节,拜见掌门林圣智。
“弟子春熙,见过掌门!“
“春熙,你抬起头来,看看左右两侧。“
左侧是吴国使者。位在朱阳宗大符师飞虹之下,来的人还真不少,大约十五人,身着绯色官袍,有三人胡子一把的,看起来就很有官威的坐着。
春熙回想刚刚高强匆忙塞的小纸条,立刻猜测到,这三人中,胡子全白了的是吴国的宗正令,吴国皇帝的叔祖父,是此次谈判的主使。剩下两个,一个擅长辩论,是吴国御使,另一个则是擅长经济策划,才是幕后的真正主导。
“大小姐……公主殿下,楚国国祚已有七百六十四年,若是败亡,百姓流离失所,皇室也将不复存在……“
这绝对不是原主儿升平公主愿意看到的。她若是活着,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能允许!
现在,这份重任,就转给春熙了。
春熙垂下眼眸,嘴角轻轻弯了一点微妙的弧度,来就来,谁怕谁啊?
她又转头看向楚国阵营。
原以为要看到一大群不相识的面孔,小纸条上的内容不多,要怎么一一辨认身份,倒是个难题。
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持盈!
高强出现了,隋青岩也来了,此刻看到持盈也不奇怪。
持盈的外貌在四十左右,发丝浓密漆黑,两颊饱满,,皮肤丰润,比两三年前看着年轻多了。尤其眼底的神光湛然,明显修行有成。
她见了春熙,比隋青岩更激动,当下便跪下行大礼。
“大小姐……“
不是升平公主,她拜的不是楚国公主,而是白家家主,白家的大小姐!
春熙微受震动,目光和她在半空中交汇。
一腔的诚挚、忠心、感激,以及离别之后的思念、挂念。
对比之下,春熙的试探、疑惑,倒显得低劣,内心龌龊了。须臾,春熙便挪开了视线,盯着面前的地砖,维持拜见掌门的姿势。
“起来吧。“
林圣智的声音里,似憋着一团火。
不仅是掌门,其他大符师也差不多感受——早知道小丫头是个不安份的,闹出多大的动静都不意外。可她竟然隐瞒身份,还瞒了这么久!仙门几次大张旗鼓的查,然后她就在眼皮底下活蹦乱跳的?
是不是以为众人都是脾气太好,心胸太宽广了?
春熙起身,很懂规矩的站在众多符士身后,不是以修为高低,或是入门先后,而是直接绕过了冷荷、悠悠、欢欢、灵儿,同没有师承的小佩一起。
这样一来,可以说就排在极后了。差不多是最末尾的。
楚国阵营内慌乱了一会儿,以持盈为首的使者团,立刻舍弃仙门安排的座位,齐齐列到春熙身后。
公主为尊,不能让公主站在他们后边吧?
且公主站着,他们哪个能坐着?
看着楚国使者团的乱样,吴国人心底笑开了花——看来楚国公主在仙门三年,也没混出什么来嘛!要是拜了大符师门下,那那他们还真得掂量掂量。现在,不用怕了!
面上一露出得意之色,上首的林圣智等人,岂会看不出来?两国谈判,一方因为座位陷入劣势,那怎么谈?想了想,挥手命春熙坐在墨阳宗大符师墨沁之后。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弟子春熙,而是楚国公主!
春熙坦然坐了,持盈等人才以她为首,纷纷找好了自己的位置,站好。
并没有一个人敢坐。
年纪最大的老妪,穿金戴银,拿了块素白绫帕子惨兮兮的抹眼泪,“我的公主啊,你怎么半点信儿也不透露?这几年,老身都快担心死了!日也想,夜也想的,怕你吃不好、穿不暖,怕你被歹人发现,抓到,还怕你生病……“
春熙没心思分辨楚国使者团中,到底谁是谁。刚刚站起来的功夫,她扫了一眼,大致猜到,这次楚国劳师动众派兵来,其实没有什么主导谈判的。
不然就不会以一个老妪为首了。
她轻轻嘤了一声,语气轻柔,
“想知道我的信儿?“
“怎么,活着不好吗?“
两句话就憋得人无法往下接了。
老妪讪讪的,“公主,老身对您是一片忠心啊!“
“忠心挺好的。所以,我回报你们的,是叫你们不至于因我死于非命。“
此话一出,蓝凤西以及玉清的眼神直接瞄准春熙,心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
春熙的目光,从持盈身上慢慢收回,相信持盈也听懂了她的意思。
持盈苦笑,猜测到她们贸然的行动,怕是真的触怒了家主。
可是楚国的境况,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了。而公主的身份,其实是没人挖根究底的查,真的叫升平公主的乳娘以及其他皇室中人见到了本人,一样会泄露的。
与其等楚国败落,皇室家破人亡再泄露,不如此刻,还有让大小姐力挽狂澜的机会!
“大小姐,老高不能亲自来拜见,让我带了些点心,嘱咐我一定要送到大小姐面前。他说,他能力有限,能做大小姐做的,只有这点子小事了!“
说完,持盈挥手招来侍女,一样样甜品从冰鉴中端出来,外表柔美可爱的雪媚娘、精致小巧的马卡龙、流心芝士塔,桃子曲奇泡芙、香芋烧仙草、舒芙蕾,以及色彩最丰富、造型最美的,以春熙容貌为原型的翻糖蛋糕!
这翻糖蛋糕实在太好看了,栩栩如生,几乎与春熙的容貌相差无二,且是皇家礼服妆扮,发饰逼真至极。叫人看了,啧啧称叹,手艺未免太好!
夸赞的同时,也没人会怀疑春熙的身份了。
毕竟,能将普通的甜点做出花的,也只有皇家御厨了。而皇家御厨,费心讨好的是谁?总不至于讨好万妖城的细作吧?
而春熙对这么精致豪华的翻糖蛋糕,只有一句评价,“华而不实。“
其他的也是皱眉,“甜!“
“太甜!“
没有品尝就拒绝了。
最后只要了外表普通的舒芙蕾,只切了一半,尝了两口罢了。剩下的甜品,雪媚娘给了小佩,流心芝士一分为四,给悠悠、灵儿、欢欢、雨彤,香芋烧仙草给玉明,泡芙有六个给了冷荷和她的碧阳弟子,马卡龙做了最多,十二个,也给聆韵等符师分了。
最后什么也没尝到的,是大符师,以及吴国使者团。
大符师们目不斜视,一个个却在想:好啊春熙,再给你记一笔!
虽然不知道口味如何,但那可爱的造型,那丰富的色彩,还有弟子们吃了一口后或是茫然,或是意犹未尽的表情,都好像在说:好吃啊,太好吃了!
林圣智“咳“了一声。
春熙便示意,把翻糖蛋糕奉到掌门面前。
林圣智讶异,这是做什么?
蛋糕是吃的啊,请你吃。
不吃。
怕有毒吗?这是楚国御厨做出来的,他没胆子坑害仙门啊。
林圣智脸色一沉,再次拒绝。
春熙就奉与其他大符师,所有人统统拒绝!
迟疑了半响,春熙才反应过来,这是翻糖蛋糕上面有以她为模型的装饰物。
罢了。
她不计较,但不能说通别人不介意。
蛋糕放在一侧,春熙笑笑道,“之前贵国谁说的,让我去给贵国国主暖脚啊?“
她面上是笑着,手腕“囚“禁符却光芒一闪,如玉珠串成了手链,环绕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囚禁“符曾经伪装成“光明符“,有监测说谎的能力,此刻春熙的在笑,而五彩的光芒分明再说,“找死的,这么说我,不把你们弄死,我名字倒过来写!“
吴国宗正摇头一叹,
“从小观大,楚国如此奢靡浪费,小小一块点心,居然做的如此繁复,也不知浪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说完,他冲林圣智拱手,“上仙明鉴!楚国区区一公主,都如此行径,私逃背弃婚盟,其得意洋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在是……我国陛下也不敢迎娶这样女子为后。
前有公主以庶代嫡,冒充骗婚,后还有那皇太子!他在我国做出的禽兽行径,令人发指!我吴国上下义愤填膺,民愤滔滔,无法容忍!“
先是鄙薄了楚国皇室的奢侈,再训斥了皇室子女的教养,最后描述了对吴国的伤害,吴国人对此的态度。总结就是,必须让楚国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呢?
楚国和吴国的分界线,可以偏一偏……
割让十城!
不让的话,那就兵戎相见吧!
反正吴国已经仁至义尽,若不是被逼到极处,又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春熙全程安静的倾听,只是偶尔会玩弄手腕上的光华灿灿的手链——这手链每清脆的发出脆响,当日见过灵鹤冲破紫阳大殿的人,就会心一跳。
谁也不知,春熙什么时候会爆,反正她手上的“囚禁“符,本来是囚禁她、控制她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反而成了她的武器。
看她玩弄珠串的样子,熟悉至极,以她在符箓之道的悟性资质,“囚禁“符怕是早被破解的七七八八了!
不会听着听着,就用“囚禁“符打开紫阳大殿下的牢狱吧?若如此,就不能让两国的使者轻易下山返回了……
大符师们都做好了准备。
哪里想得到,春熙是个恩怨是非分明的人。
她若是自己,就会用自己的手段对付仇家。
可她现在的身份是升平公主,自然得用凡俗的规矩来。
“说完了?“
“贵国说完了,那我可以说了吗?“
“哼!什么暖脚不暖脚丫鬟,不过是一时放肆之言,气恼你私逃羞辱我国陛下。恕我直言,就以你的才貌,在我国陛下的宫廷,怕是也不过平平。“
不愧是御使出身,羞辱人的话张口就来,且没一个脏字。
春熙面色不变,手腕上的珠串颜色一变,全部转为黑色,一个个如黑曜石,低调中透着晶莹的色泽。她抬起头,眼眸一片冷静。
“我一向觉得,祸不及家人。太子被你们扣了,他蠢笨到这种地步,从小的地方来说,性命都被人攥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从大的方向看了,如此丧权辱国,还不如死了!“
“你!你竟然不顾自己亲哥哥的性命?“
春熙轻轻一笑,淡淡道,
“不过死,也要死的有点意义啊。白白被贵国一杯毒酒毒死了,才叫楚国上下成了笑柄。“
“来呀,叫人去静安城等着。听说我那可怜的哥哥,惨遭羞辱,自尽了?临死之前,留下一封绝命书来着?“
“胡言八道!贵国太子好好活着!“吴国大宗正字正腔圆道。
春熙继续说,“听说那绝命书,还是血书?是被吴国君臣设计的?啧啧,虽然委屈,不过愚蠢得受了骗,害楚国陷入危机,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拿到绝命书后,给我快马传遍楚国十五州!太子含冤而死,陛下……陛下病重?那叫下‘罪己诏’吧,吴国狼子野心再侧,图谋楚国疆土。无德无能之人,虽为国主,上不能保全百姓,下不能保全儿女。在位十二年,毫无建树,自愿退位,只望和吴国一战,不管胜负,一雪心头之耻!“
春熙说完,望着吴国使者团,“你要战,那就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