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大江叫恶煞江,普通船只入水即沉,唯有十五月圆之夜例外。但江水两岸跨度极大,船从月亮升起时出发,月亮落下时未必能抵达对岸。且江水上空常有疾风,飞鸟难渡,屡屡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距离江岸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县城,县名遥香,盛产香草。
许嘉眉一行人来到遥香县,恰逢暴风卷着乌云急袭。
天气骤然间变化,豆大的雨点纷纷砸落地面,噼里啪啦,迅速连成一线,将天地笼罩在水幕之中。
潮湿的水汽无孔不入,早有准备的叶曼羡拿出一叠凡品符给赵横,与许嘉眉说:“我和阿娘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被大雨困住三天,又冷又湿,烦透了。”
“上次来是深秋吧?深秋也有暴风雨?”许嘉眉自己会画降低湿度的符,无需向赵横讨要,她对遥香县的气候感到好奇。
“好像是秋天?我不记得了,反正住在这里一点也不舒服就是了。”叶曼羡不喜欢下雨天,盯着窗外,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得出结论,“今天子时雨水停歇,明天清晨有小雨,不影响我们渡河。”
遥香县的旅舍条件简陋,三十九位灵根者被分成三批,借住在县城的富户家中。许嘉眉分得的院落种着许多菊花,有假山有莲池,西侧住着叶曼羡母女,东侧是梅士祯。
可能是身具水行灵根之故,许嘉眉不讨厌下雨天。
她坐在窗前修炼,发现遥香县的灵气浓度比其它地方高一成,水行灵气较往常活跃,清理污浊之气和毒火的效率也提高了半成。
许嘉眉不禁产生疑惑:在水里修炼会比在陆上快吗?
脚步声传来,许嘉眉停止修炼,问:“什么事?”
云八敲了敲门,进来道:“主君,陈郎君请见。”
陈郎君即小名狗宝的陈明德,他被分在另一个富户家里住,此番请见许嘉眉,是听到院子里的水井传出哭泣声。
他以为井中藏着人,下仆却说井未枯,井里不可能有人。他的武修随从杨大成也没有听到哭泣声,冒着雨往井中看去,井水幽幽,哪里有人?
不很自信的陈明德以为自己听错。
接着,下仆奉茶,陈明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茶的味道有点怪。仔细一看,淡红色的茶水像是滴了血,杯中无茶叶,却有一块整片拔下的指甲。
吓得陈明德摔了茶杯,跳到杨大成身上。
然而杨大成没有看到指甲,泼在地上的茶水虽然是淡红色的,但茶的味道很普通,没有血腥气。
负责保护陈明德等灵根者安全的先天武修被惊动,去到陈明德的院子,同样找不到异样之处,便给陈明德换了院子。
谁知陈明德刚进新院子就说院子里有白影掠过,先天武修无奈,安排实力相当的同伴送陈明德来找余雁行。
“师姑怎么说?”许嘉眉问。
“前辈给了我一张符,可是我害怕……”陈明德抽噎着说,“我不想去那边……我想、我想和你住!”
陈明德的另一位随从原本是博安城珍宝当铺的少东家,叫潘裕里,既没有灵根也不是武修。听到陈明德这话,潘裕里慌忙说:“许娘子,主君不懂事,您莫要怪罪他!”
男女七岁不同席,陈明德不是许嘉眉的亲族,凭什么要求和许嘉眉一起住?
许嘉眉看了潘裕里一眼,对陈明德道:“我可以留你住一晚。下次你遇到类似的情况,你也来找我吗?”
还有下次?
陈明德哭丧着脸说:“我害怕,呜呜呜呜!三妞,我不去白山城了,我要回家!”
家里没有鬼,他最害怕鬼了。
许嘉眉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吩咐云八把陈明德主仆三人带去客房安歇。
“请稍等一下,许娘子!”潘裕里叫住许嘉眉,拉着陈明德道歉,“我家主君不是有意打扰许娘子,有不敬之处,请许娘子海量包涵!”
“许、许娘子。”陈明德抹了一把眼泪,“我有住处,谢谢你的留宿,我、我该走了。”
主仆三人匆匆来,匆匆去,很快消失在风雨之中。
云八悄然点亮屋里的灯,取出一张明光符贴在墙壁上,屋内霎时亮若白昼。
“主君,您何时用膳?”
“随时可以。”许嘉眉转身看着云八的俊脸,“陈郎君和他的两个随从相处得怎样?”
“不怎样,陈郎君年纪小见识浅,听什么是什么。”云八揣摩着许嘉眉的心思,小声试探她道,“主君,可要我教那二人做随从的规矩?”
许嘉眉没有越俎代庖的想法,余雁行不是瞎子聋子,也不是摆设品,岂会不知陈明德的处境?
她询问云八:“黄娘子和她的两位随从呢?”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云八咳了一声,回答道:“黄娘子的资质比徐郎君优秀,挑中的两个随从比较老实听话。”
“喵。”
猫趴在许嘉眉裙边。
许嘉眉蹲下来摸了摸猫的头,说:“我要看遥香县的县志。”
云八应是,命丫鬟们准备晚膳,自己去官府借阅县志。
用过膳,许嘉眉坐在书房内翻阅县志,手里把玩着一块晶莹透亮的椭圆琉璃片。这块琉璃在空间的土地里埋了五天,污浊气息尽去,恢复明澈如水的真面目。
不过,当她谨慎地分出一缕神识探入琉璃片中,琉璃片没有任何反馈。
难道要滴血认主?
许嘉眉想到小说经常出现的套路,收回一缕神识,将十分之一神识沉入琉璃片里,毫无阻碍地触动琉璃片中的大量信息。
琉璃片是虚天鉴的碎片。
琉璃片可将现实投影虚天,例如乔鹏藏身的王家是现实的投影;琉璃片可将现实中的人和物和投影互换,例如现实世界的许嘉眉被纸人替代,王绣年和云八完全不知情,余雁行也没有感觉到异常。
此外,琉璃片可充当实时监控,可充当囚室、随身仓库……
许嘉眉想了想,将书房投影在虚天,神识立刻被消耗了五十分之一。她合上厚厚的县志,将县志投影在琉璃片投影的书房之中,神识亦有轻微消耗。
接下来又试验了几次,许嘉眉得出结论。
投影物的体积越大,神识的消耗越多;投影丹药、法器、符等物品消耗的神识比投影凡物多;投影**植物消耗的神识比干枯植物多,投影动物消耗的神识比投影植物多……
乔鹏投影的王家没有动植物,是因为投影动植物会把他的神识消耗殆尽;乔鹏没有让许嘉眉和她的虚天投影互换,也是这个原因。
捏着琉璃片,许嘉眉轻声说道:“一身伤换一件宝贝,我不亏!虚天鉴的一块碎片不好叫虚天鉴,叫琉璃境吧。”
她把琉璃境放进空间里,叫云八进来换药。
拜凝露和活血生肌的上好药膏所赐,许嘉眉的左手愈合得很快,遭到腐蚀的骨头长回原样,新的皮肉长出来,到今天已经能拆开纱布了。
“主君,疼不疼?”云八小心翼翼地将将纱布拆到最后一层,“疼要告诉我。”
“有轻微刺痛,不要紧的。”许嘉眉嫌他磨蹭,自己动手掀开纱布。
纱布下的手皮肤极薄,红润娇嫩,毛细血管清晰可见。
云八在这只手上涂了一层浅黑色的药膏,拆开右手的纱布,把灵妙续骨膏涂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节上。
灵妙续骨膏是修士炼制的药,疗伤效果毋庸置疑。
许嘉眉试着动了动拇指和食指,道:“还要等两三日。”
双手受伤,做什么事都麻烦。
今天白天在马车上,许嘉眉用右手握笔画符,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把降低湿度的符画成。叶曼羡也在车上画符,许嘉眉成功画出一张符,叶曼羡已经画了五六张。
夜晚平静地过去,清晨细雨和风,叶曼羡的天气预报十分准确。
但是平静不属于陈明德,他似乎一夜未歇息,顶着两个黑眼圈,满脸疲惫困顿之色,整个人魂不守舍。
潘裕里和杨大成跟在左右,前者鼻青脸肿,缠着层层纱布的右手吊在身前;后者少了一只耳朵,脸上七八道皮肉外翻的伤痕,像是利爪抓挠出来的。
二人神思恍惚,惶惶不安如丧家之犬,对待陈明德的态度谦恭敬畏得近乎恐惧。
与陈明德借住同一富户家的灵根者亦不得安眠,十岁以上的尚能镇定,十岁以下的大多躲在武修随从怀里。
“那座宅子闹鬼了。”云八说,“陈郎君不知怎的被恶鬼附身,差点杀掉两个随从,是陆前辈出手将恶鬼从陈郎君的身体里逼出,陈郎君的两个随从才捡回性命。恶鬼是富户的嫡妻,被小妾害死,怨气不散化作鬼,闹得可厉害了……”
他口中的陆前辈是陆守风,陆守风是先天八重的高手,实力相当高。
“有人丢性命吗?”许嘉眉打断他。
“小妾死了,富户死了,帮小妾谋害嫡妻的人全都死了。除了陈郎君的随从,其余人一点事也没有。”云八四下瞧了瞧,讲出一个大八卦,“富户有两个儿子,都是他女人和野男人生的。”
“……”许嘉眉对内宅阴私不感兴趣,冷漠地说,“又不是跟野鬼生的,不必告诉我。”
云八讪讪一笑,暗想:和野男鬼生孩子?生得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