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有成独自走入囚室,把其他人留在了外面。为了方便大伙儿围观,商士隐让黑子打开了对讲系统。
黑女巫看着这个脚步虚浮的年轻人,心里没来由地恐慌。她的确有惊恐的理由。骆有成身体没有康复,记忆也没彻底复原,但他的意念力之强大,远超两年前的巅峰时期。黑女巫在他面前,如同小白兔直面远古巨兽,犹如小草面对巍峨的山。
她发疯似的冲向门口,然后绝望地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闭。
“三妹,回来吧。”黑女巫身后的巨兽在说话。
温和的男声在黑女巫听来,有如魔鬼的呓语。她拍打着门,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柳莹不忍看,不忍听,扭过头。江小瑜上前一步,搂住了弟妹的肩膀。
黑女巫的手拍空了,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控制,悬浮在空中,向后飘去。接着,她的嘴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骆有成把女巫的身体挪到自己身前,让她面对面坐下,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你强占我三妹的身体两年了,该还回来了。”
黑女巫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急得直眨眼睛。
骆有成说:“我可以和你谈一谈。但我不喜欢听人大喊大叫,请你说话尽量温和一点。”
黑女巫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骆有成抽离束缚住黑女巫嘴巴的意念力,问道:
“你认为你是谁?”
黑女巫很干脆地说:“我是万兽之王,主人的仆人。”
“说你的名字。”
“艾伊莎。”
“年龄。”
“二十。”
高频感知告诉骆有成,黑女巫没有说谎。当年,托尼封印的是女巫十八岁以前暨她和童星安重新回归鹰叔羽翼庇护前的记忆。黑女巫的人格被激活后,在外游荡了两年,认为自己现在二十岁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保持记忆的连贯性,托尼仅仅封印了女巫的黑暗时刻,保留了她和童星安在拾荒中的快乐时光。也就是说,黑女巫的记忆是女巫十八岁前所有痛苦的集合,没有一点阳光。托尼就像一个奸滑的肉铺老板,棒子骨就是棒子骨,肉剔得干干净净,一丝肉渣都没留下。
“你的记忆里有什么人?”骆有成继续问。
“主人。”女巫露出谦卑的神色,随后她面孔又变得有些狰狞,“童星安和仇人。仇人都被我杀了,但我不知道童星安躲到哪里去了。”
“你恨童星安?”
黑女巫咬牙切齿地说:“和他在一起,除了逃命,就是挨打受辱,为什么不恨?如果抓到他,我会让我的宝贝追逐他,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骆有成问道:“你为什么不认为他在保护你?”
黑女巫说:“真正的保护,是像主人那样,赋予我力量,让我不再惧怕任何人。”
“可你还是惧怕我。”骆有成笑道:“你所谓的主人,也没有赋予你力量,你的能力是从我三妹那里窃取的。”
黑女巫也笑了:“主人教给我压制她的方法,让我获得她的力量,也是赋予的一种方式。”
“说得还挺有道理。”骆有成点点头,又长叹一声,“好纠结啊,我是该直接镇压你?还是教给三妹压制你的方法,让她亲自夺回自己的能力。”
黑女巫急忙说:“我选后者。”
骆有成瞪着眼睛说:“没让你选,要选也是三妹来选。”
“我是曾经的她。你认她做了三妹,也可以认我做三妹。”黑女巫突然打起了亲情牌。
“你也知道你是曾经的她?你是怎么做的?有没有想过和她共享这具身体?你整整压制了她两年!但凡有机会,你肯定会彻底抹杀她。”
“怪我喽,是你们先抛弃了我。”
骆有成一时无语。他事后也想过,把完整的女巫一分为二是否妥当?如果多给女巫一些关爱,让她自己消解这段黑暗记忆是否更好?事实证明,当时他和托尼对女巫的处置方式不算明智,以至于留下了这么一个后患。错已铸成,好在亡羊补牢尤未晚。当然,如何处置黑女巫,选择权交给女巫。
骆有成没有再给黑女巫说话的机会,他强大的意识侵入女巫的意识海。那里有两团雾气,一灰一白。
灰色占据了意识海九成九的空间,雾气不断翻腾,恐慌、焦躁、愤怒的情绪接踵而至。白色部分被挤压在狭小的角落,像潭死水一样一动不动,它的表面有一层光膜,这是托尼哥留下的保护手段。也正是这层保护膜,才让女巫能苟延残喘至今。
对鸠占鹊巢的黑女巫,骆有成没有客气。他用意念力包裹住灰色雾气。雾气惊叫着,不断收缩,直到压缩成细小的一团,被骆有成丢进了角落。灰色雾气上也有一层膜,这原本是托尼施加的封印,却被常院长转化为保护膜。正因为两团意识都有膜层存在,阻隔了女巫和黑女巫记忆的交换。
没有黑女巫的压制,白色雾气慢慢膨胀。
骆有成说:“具形吧。”
意识海中的雾气消失,出现了两个人影。由于具形是按照两人各自的意愿和对自己的认知构建的,因此两个女巫呈现了完全不同的形态。
穿黑礼服的黑女巫依旧是中性打扮,身体瘦削,粗眉,嘴唇上有一抹八字胡。她蹲在角落瑟瑟发抖。穿着蓝色紧身战甲的女巫面容姣好,身材玲珑有致。她躺在另一个角落,眼皮疾速抖动着,似乎在做梦。
骆有成的出现在女巫身边,意念力手掌轻轻在她脸上拍了拍。
“三妹,醒了。”
女巫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茫。她足足看了骆有成半分钟,脸上才露出喜色,接着嘴巴一瘪,哭了出来。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盼来了家长,第一件事就是告状:
“哥,你终于来了,我被人欺负了,好苦啊。”
骆有成把脸一虎,一副熊家长的做派:“她欺负你,你就怂了?还回去啊。如果我不来,你就一直被她欺负?”
女巫一抽一抽地说:“我打不过她。”
那委屈的模样,让骆有成心痛地不得了。他伸手在女巫鼻子上刮了一下,说:
“有哥在,没人能欺负你。”
骆有成话说得有点满。当初常院长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女巫掉包了,而且还让他本人做了两年的植物人。不过这话在女巫听来就是天籁之音,她坐起来拉住骆有成的胳膊说:
“哥,帮我揍她。”
“不急。她现在被我压制,翻不起大浪了。我想问你,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大哥的话让女巫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猜测,她问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觉得她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有时,我甚至觉得她就是我。”
“她曾经是你的一部分 ,是你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女巫啊的一声,嘴巴轻轻地哆嗦:“原来我是这么坏的,魔鬼是我创造出来的。”
“就如硬币有正反两面,每个人的内心也有善与恶、阳光和阴暗。黑女巫带走了你绝大部分负面情绪,没有了善的掣肘,行事难免乖张狠戾。她的出现不是你的错,造就她的是常院长和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是谁?”
“那年星安离开,你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处于黑化边缘。有一位神……姑且称他为神吧,修改了你的记忆,把你不堪回首的过往都封印起来。这部分记忆后来被常院长释放,成为现在的黑女巫。”骆有成随即把封印的原委讲了一遍。
“这么说,我梦里的星安也是那个神创造出来的?”女巫不可置信地问。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重要,自童星安死后,她选择了和星安在梦中厮守,守护人鬼情。
“他没有创造,他只是将一些美好的记忆复制成梦境碎片,存放在主管梦境的大脑边缘区域。利用碎片搭建梦境的人是你,梦中的星安是你创造的。”骆有成耐心地解释。
只要不掺水不作假,女巫就能接受。她说难怪在脑子里找不到半点不痛快,原来不痛快都送人了。她觉得这是个好事,尽管这两年一直被那个不痛快的人压制得找不到牙。她说:
“这两年算我补偿她的,她毕竟帮我承担了那么多痛苦。”
关于如何怎么处置黑女巫?骆有成给出了几个选项。
其一、将黑女巫收走,送到林妈妈的游戏系统里做一个npc,她会以另一种形态存活。这样的好处是女巫依旧可以做一个纯善的、阳光的女人,和痛楚的经历彻底割裂。如果想了解曾经经历的苦难,只能进入林妈妈的系统找黑女巫询问。至于黑女巫愿不愿意交流那就另说了。
其二、将黑女巫彻底打散成记忆碎片。碎片不会构成完整的记忆,会十分模糊,不会对女巫产生太大的影响。但记忆碎片偶尔会浮现在女巫的脑海或者出现在梦境,给女巫带去小小的困扰。好处是她的人生经历是完整的。
女巫不知道黑女巫算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如果是生命,一旦被打散,算不算杀人。
“这段记忆被常院长赋予了灵魂,从严格意义上讲,她是人。”
女巫犯难了,如何处置自己的记忆,是自己的权力。但让她去宣判一个与她的过往有密切关系的人的死刑,她一时下不定决心。
“能不选吗?”女巫怯怯地问道。
“你们形同水火,只能有一个人存活下来。”
“她的选择是什么?”
“她想和你打一架,争夺身体的归属权。”
女巫颓然地低下了头,她现在心乱如麻。答应黑女巫,她不可能有一丝胜算。如果不答应,大哥必然使出雷霆霹雳手段,让黑女巫彻底从她生命中消失。尽管她曾经对黑女巫满心憎恶,但又对那段缺失的痛苦记忆充满好奇。她问:
“是怎样的记忆,才能让一位神亲自动手?”
骆有成对妹妹的想法心中了然,与其说她同情黑女巫,不如说她没有与过往彻底割裂的决心。
“重点不在记忆,而是你的能力。”骆有成实话实说,“你一旦失控,原本凋零的世界,就会崩塌。你难道愿意看到,拥有成千上万异能兽的黑女巫,在常院长的授意下,肆无忌惮地杀戮幸存者,向他供奉人类的灵魂?”
女巫打了个机灵,又沉默了半晌,说道:“我选择战,但你要帮我。”
骆有成很欣慰妹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黑女巫是女巫的黑暗面,借用玄幻故事的说法,就是心魔。无法逃避,无法求全,甚至借助他人之手铲除她,都是最下乘的手段。唯有堂堂正正地战胜她,心底才不会留下破绽,不会让常院长再有可趁之机。
当然,如果三妹选择让自己代劳,他也不反对。自家的妹妹,该惯就惯着点,大不了以后不给常院长接触三妹的机会。
“这是自然的。”骆有成淡淡地说,“她有常院长这个作弊器,我妹妹自然也得开个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