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年十月,大队人马终于返回广西,踏上桂林土地的那一刹那,我和阿离皆湿润了眼眶,紧握的双手也不禁有些颤抖。
安线国老将军带领诸将部署在江边恭候我们,“定南王孔”的旗帜在寒风中漂荡,肃穆齐整的将士们分开在道路两边,目不斜视,威风凛凛。桂林百姓大多倾巢而出,守在江边等待一睹定南王女的风采。
我身着石青色五爪龙朝褂,香色蟒袍,上绣有九龙,两条蜜珀一条珊瑚共三盘朝珠挂在颈间,头戴三层镂金朝冠,五只金凤口衔红宝石,七颗浑圆硕大的东珠并三十九颗细润小珍珠层层旋绕,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孙延龄亦一身石青朝服,腰间金黄色蟒带格外出彩。
赵麽麽走上前立于我身侧伸出手来,我会意,左手搭着她的手端端正正提步,右手甩着帕子,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孙延龄并阿离一一跟在身后。
三声礼炮过后,只听行礼官一声长长的:“跪。”
众人俱行大礼,口称:“属下等恭迎格格,格格万福。”声如洪钟气势浩大的扑面而来,我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芸芸众人,心中默念道:“父王,女儿回来了,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女
我松开赵麽麽的手,快步走上前去,搀扶起最前头的线安国,浅笑道:“老将军一向可好?四贞生受您的礼了。”
线安国没有料到我如此做派,细细打量我半晌方道:“多年不见,老王爷后继有人,属下心里安慰极了。”言语中竟已是哽咽。我见他须发皆班驳发白。面容憔悴苍老,与记忆中豪气干云的铁血汉子相差甚远,亦是唏嘘不已道:“将军这些年打理广西。劳苦功高,四贞要多谢您。”说着。曲膝一礼。
线安国忙还礼道:“属下不敢,老王爷对属下等恩重如山,这都是应当应份的,怎敢受格格大礼。”又指着身侧垂手而立地一将道:“他是马雄,亦是当年随老王爷打江山的兄弟。如今在军中的老将也只我和他了。”
马雄样貌粗旷,身形健硕,唯一双狭长地双目中隐约闪烁着精干之色,此时抱拳行礼道:“属下马雄见过格格。”
我点头微笑示意,线安国又依次介绍了戴良臣,王永年,严朝刚并其子线虎云等人,一一见礼后,孙延龄对我笑着引见道:“格格.Wap,16K.cn更新最快.这是家兄孙延基。”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低头哈腰走至我面前,满面堆笑抱拳道:“请四格格安,我是额驸地哥哥。也是王府的管家,从此就都是一家人了。”
我见他不由诧异。孙延龄是个清秀白净的读书人。心气甚高,怎么会有这么个油嘴滑舌。尖嘴猴腮看上去甚不安分的兄长。
线安国听他此言,怒视他道:“不得放肆,在这胡言乱语。”
孙延基想必素日颇为忌惮线安国,见他冷言忙避在一旁噤声不语,我不经意一瞥,却瞧见孙延龄不悦的神色,再扫视诸将,下舟这些时辰也不见他们与孙延龄见礼,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马雄恭敬道:“格格,为您接风地宴席备在王府里头,这会就过去吧。”
一顶八人大轿抬至面前,阿离随我一并坐了进去,诸将皆骑马随侍左右,鸣锣开道往定南王府去。
定南王府在那场大火中已经化为乌有,此时呈现在眼前的是依着以前的样子重新修建的,倒也不差几分,我想起父王母妃在烈火中殉难的惨状,仍是止不住的手脚发凉。
雕梁画栋今尤在,只是朱颜改,这世上最让人情难以堪的恐怕也莫过于此了。那小桥碧水,依栏红药,依稀还是梦中的模样,这才是家吧。
回到昔日所居的涵月楼,阿离叹道:“竟不差分毫,果真是用了心思地。”
赵麽麽为我换衣裳,笑道:“如今格格是王府正主儿,当住了正房才是啊。”
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正房是父王母妃生前所居,人虽不在了,好歹留着也是个念想,我还是住涵月楼的好。”
赵麽麽又道:“那额驸呢?住在哪一处好?”
阿离忙道:“待格格与额驸商议了再说,这两日先收拾杂物等再搬吧。”
外头已有人来请,我匆忙换了件红绸暗花夔龙牡丹旗装,带着阿离往前头银安殿去。
银安殿内坐了满满一堂,清一色的虎壮男子,咋一进来倒有些慌神。
见我过来,众人皆肃穆起身而立,线安国离席道:“格格,还请上座。”
我含笑让道:“将军,您先请,四贞与您同座。”说着,亲自搀扶他走上丹壁,与我一桌盘膝而坐。底下诸将见我如此敬重老将军,满心忐忑不安之心不禁放下些许。
我心知,在这敏感时刻,众人都紧紧盯着我地一举一动,生怕我对旧日将领无情,大刀阔斧的夺权罢黜,如今眼见着我如此礼待线将军,自然松下一口气来。
线安国举杯道:“众将士,让我们同敬格格一杯,从今日起四格格就是咱们广西地主子,我们要向对老王爷那样忠心不二地对四格格。”
众人皆举杯站起身来,我款款起身笑道:“慢。”
众人不解皆疑惑的看着我,我定了定心神,屏气道:“这第一杯,当由四贞敬诸位,是你们地忠心守住了广西这方土地。我替父王敬你们,感谢你们多年以来矢志不逾的跟随着他,感谢你们这些年来的尽心尽力。四贞先干为敬。”
线安国闻言激动不已,站起身来。颤巍巍道:“来,让我们大家干了。”
又满上酒上,线安国举杯对我道:“四格格,属下敬你。”
我又是一饮而尽,马雄等人亦上前敬酒。渐渐不再拘束,诸将放开来大声说笑喝酒,热闹非凡,我这才暗自松口气。
我亲自给线安国斟了酒,低声真诚道:“老将军,四贞年纪尚轻,又初回广西,很多事还不能应付自如,想请老将军多留几日。待四贞熟捻一切之后,再送您返京养老,您看成吗?”
线安国捋着花白的胡子。探究地审视着我,沉吟道:“不知格格心里如何打算的?”
我淡淡道:“您是清楚的。辅政那边新封了我为一品夫人。将四贞置于孙延龄之下,四贞虽初回广西。却也看地出,他在军中不得人心,大权依旧掌握在诸将手中,您与父王情分不同常人,四贞想请您帮助孙延龄。”
线安国只盯着我的眼睛道:“那些将领们与属下亦是出生入死地兄弟,格格怎么就有把握我会帮您夺权呢我坦然道:“四贞没有把握,不过是凭着眼力,您与他们不同,这个以命搏来的广西不仅是父王的心血,亦是您的,不然您不会以花甲之龄支撑如此之久,只为维系广西局势,不致分裂,大权旁落。如今诸将都想将广西把持在自己手中,纷争之下受损的只能是广西,这不是您愿意看到地,而只有孔王爷后人才能名正言顺接掌,并如您一般爱惜它。”
线安国眸中精光一闪,感叹道:“太皇太后教导的不错,孔王爷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格格放心,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我悬着的一颗心至此才彻底放下,回过脸却瞥见孙延龄冷着脸坐在下首,寒霜敷面,偶有将领前来敬酒他也只不冷不热的,不觉心中着气,他的兄长孙延基与他同席而坐,不时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孙延龄却只是不做声。
轻叹一声,我站起身来微笑道:“四贞呆在这里,只恐有碍诸位将军尽兴而饮,恕我就先离席了。”又对孙延龄道:“延龄,好生招呼大家。”
众人皆起身,恭送我出去。
回到涵月楼,赵麽麽等已经备好沐浴热水,我身心疲惫,滑进檀木桶内闭上双目养神,迎面而来的热气,花瓣香气洗去了一路风尘。
换上柔暖寝衣,阿离亲自下厨做了精致小菜来,我这才觉出已饿的发慌,先进了半碗香米襦粥,方举银筷夹菜,赵麽麽带着四个低眉顺眼的丫头进来道:“格格,这是在奴仆中选出四个来贴身服侍您的,您瞧瞧可还满意?”
我抬眼打量了半晌,笑道:“麽麽地眼力自是不错的,你们叫什么?”
一个半大身穿青衣丫头出列回道:“回格格,奴婢叫小青,她叫小红,小兰,小菊。”
阿离一听便笑起来道:“这算是什么名字啊?格格还是再取了吧。”
我亦笑,想了片刻,又问了她们年岁大小,道:“依着你们年岁,从大到小就叫清雨,芒夏,秋露,雪寒。”
四人大喜过望,忙跪下道:“奴婢们谢格格赐名。”
一个紫衣丫头喜道:“奴婢是芒夏,奴婢略读过几日书,知晓格格是按着节气名给咱们取的,可比以前地名儿好听不知多少呢。”
阿离笑道:“格格,您瞧,这芒夏可有些从前碧裳的性情呢。”
我命赵麽麽从梳妆匣子里拿出四只金戒子,四只珠花分给她四人,笑道:“今儿晚了,都下去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