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系舟没有想到英王突然提这样的问题,他第一反应当然是要隐瞒,毕竟此事牵扯到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装傻充愣道:“李溪学问浅薄,军政大事都不甚明了,怎么知道桐城之战的真相?”
英王看李系舟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似乎有所隐瞒,便当他是早有定论,却心有顾虑不便明言,于是说道:“李侍读,不用担心,本王的车辇之中只有你我二人,周边侍从也都是亲信,有什么言论放胆直说。如果一再推辞,就是对本王不敬。”
李系舟心想就是借他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对英王不敬,如果英王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不仅砸了饭碗,他或许还会莫名其妙丢了性命。那个时候皇权至上,要想李系舟这种平头百姓人间蒸发轻而易举。
权衡再三,李系舟只好苦笑道:“殿下既然非要让李溪说,李溪只好妄论一二,如有不当之处,还请殿下指点。”
英王一听李侍读果然对此事早有看法,他心中也迫切想听一听这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的高见,喜道:“李侍读尽管说,说的精彩本王大大有赏。”话说出口,英王就有些后悔,他刚才那种语气似乎是拿堂堂李侍读当说书唱戏的一般对待,有些折辱人才。可是话已经说出口,后悔无用,反观李侍读丝毫不以为意,喜笑颜开。英王心道,这位李侍读胸襟当真广阔,不像世俗之辈斤斤计较。
其实这“大大有赏”四个字最能触动李系舟,他恍然明白,原来英王不过是想听段评书,他自认口才比不上著名的评书演员,但是讲个故事并不怵头。于是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李系舟为了掩盖身份,一开始就声明他那些有关桐城的评论,都是从南方上京途中沿路听来的小道消息,并无真凭实据,他仅仅是主观臆测,稍加编排,推导真相而已。只不过李系舟从桐城出来,亲入夏国军营,所见所感颇为真实,言语叙述绘声绘色,让听者恍若身临其境。
当李系舟说道桐城那艘载满寿礼,搭载头牌的船只逆风逆水上行去夏国军营的时候,英王笑道:“魏帅果然是用兵的人才,将军营驻扎在桐城上游,兵贵神速,一旦出袭,船借风势顺流直下,天时地利。”
李系舟当时也想到过这一点,与英王不谋而合,自觉智慧过人,不免得意忘形,精神倍增,继续讲道:“明眼人都能看出夏国军队占据有利攻击位置,桐城督卫耿镜更是十分担忧。所以他假借为鲁元帅贺寿的名义,召集了城内烟花之地的头牌,弄了那么一船闲杂人等堂而皇之去了夏国军营。风月中人出行演艺,都会带随从,乐器服装道具更是必不可少。人员来路不明鱼龙混杂,夹带刀剑利器易如反掌,夏国军兵根本无从盘查。李溪认为刺客定然是混在其中,在贺寿宴席之上趁大家沉迷声色之时出手行刺。”
英王见李侍读分析得头头是道,逻辑严密,一幕一幕场景仿佛亲临,心中更是敬佩。这位李侍读单凭道听途说的信息就能还原当时场面,智慧才华无人能及。英王哪里知道,李系舟说的那些都是亲历,当然有凭有据真实的没有破绽。
“这么看来,耿镜早有一战的打算?”
李系舟点头:“没错。但李溪认为耿镜命人行刺实乃下策。”
英王惊奇道:“此话怎讲?古语有云擒贼先擒王,倘若耿镜命人行刺成功,遇刺的是魏副帅,我夏国大军群龙无首,谁来指挥攻城?”
李系舟微微一笑:“我夏国大军皆在楚江北岸,如想南下,必借舟船之力。但是为了掩饰进攻的意图,渡江船只都藏在江北芦苇丛中。耿镜严阵以待,对我军船只的位置数量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倘若他决心一战,抢占先机,就该派人潜入江北,站在上风之处放火烧船。火借风势,有芦苇助燃,一时半刻很难扑灭,我军损失船只,就算想渡江攻城,行军速度也会受到影响。当然如果烧船与行刺同时进行,又都能成功,我军必然阵脚大乱。”
英王惊出一身冷汗,感叹道:“放火烧船与行刺共举,此计高明啊,幸好李侍读不是桐城守将,否则我军此战必败。”
李系舟能想到这些,都是因为亲眼所见,信息真实完全,再加上看过那么多电视小说阴谋诡计没少见识,又思考了许多时日,才能有这样的结论,分析得如此透彻。
英王第一此听到这些细节信息,一时之间很难想得周全,更别说做出什么假设推理,所以更加钦佩李系舟的谋略。
英王忽然蹙眉道:“按道理来说耿镜是昭国名臣,兵法韬略当世闻名,就连邓将军都说过,昭国只要有耿镜镇守桐城,我军南下难如登天。耿镜为何用行刺的下策?”
李系舟轻叹道:“所以李溪认为胜王殿下说的那番话不无道理,行刺鲁元帅的刺客很有可能是我夏国埋在耿镜手下的暗桩。耿镜或许计划过烧船,甚至还有别的奇袭办法,为求稳妥不会只用行刺这一招。而结果显然事与愿违,渡江船只安然无恙,刺客所作所为都对我军有利,耿镜万手准备死守桐城仍然城破兵败,这些都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李系舟顿了一下,还是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卖弄起来他那半吊子的现代厚黑学理念,“兵者诡道也。光明正大对阵沙场难分高下的事情,往往只能不择手段才出奇效。倘若总是顾忌道德伦常,讲什么天理正义,不屑于用阴损毒计,那只是图虚名的庸人,畏首畏尾少了成大事的魄力。”
“兵者诡道也。”英王仔细品味着李侍读说的每一句话,茅塞顿开,震撼非常,“依你所见,我父皇此番下令南讨昭国,蓄势已久,暗中布局,为达目的已经不择手段了?从调回魏克,放任无能的鲁元帅胡闹那许多年迷惑昭国,都是在为南征做准备?只待时机成熟,指使暗桩行刺,不惜重伤鲁元帅而获得完美的出兵借口,顺利将军权过度给魏克。这样做不仅大大有利我军南方战局,同时消弱了鲁氏在朝的势力,一举两得,可谓深谋远虑。”
李系舟对朝政时局根本不了解,听英王如此分析,他就只有乖乖点头的份,插不上嘴。
英王却道李侍读早已想明此中关节,点头对他赞许鼓励,尊重他表达自己的观点。李侍读不恃才傲物,给别人留有发挥的空间,如此品性怎能不让英王喜爱?
英王的才华被旁人认同,他欣喜之余,不免为父皇担忧:“来日我夏国收复南方,真相大白于天下,恐怕那些自命君子的迂腐之辈会指责我父皇用卑鄙手段,行不义之师,平添杀戮。”
李系舟不以为然道:“昭国原本就是我夏国领土的一部分,夏国收复失地无可厚非。当今圣上英明贤能,夏国百业兴旺,国富民强;反观昭国,皇帝年幼无知,太后专权,奸佞当道,朝政混乱,贤能离散,民不聊生。如果南征灭昭,就能让昭国治下百姓过上与夏国人一样的富足生活,是为百姓谋福,是民心所向,又怎能称为不义之师?再者开战的真相尚未盖棺定论,舆论需要引导。倘若是那位鲁元帅虽然领兵无能,但忠勇仁义爱惜下属,在刺客行刺之时奋不顾身为旁人挡剑才受伤昏迷,刺客又招认是受命昭国来行刺,真相又作何解呢?”
李系舟信口胡说,在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他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诸如此类的借口和粉饰手段比比皆是,荒唐乌龙的情节在各种肥皂剧里不断重演,他耳濡目染随便闲扯两句在他看来很正常。当然这番超前的言论再次撼动了英王的神经。
古时信息闭塞,书本能记载的东西很少,英王虽然有才女宁浮萍教导,毕竟见识有限,真正议论时政的机会不多。英王此时已经对博学多才不墨守成规的李侍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为自己身边能有这样的贤才而庆幸,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李侍读真心辅佐。
李系舟见英王面露笑容,看来是对他说的这段故事很满意,于是贼心不死地开口索要礼物:“英王殿下,桐城的故事说得差不多了,何时打赏呢?”
英王看李侍读一脸市侩模样,与刚才淡定从容高谈阔论判若两人,暗道李侍读这演戏的本事当真一流。正赶上他心情愉悦,索性也扮作不学无术的主子态度戏谑道:“既然李侍读讨赏,本王马虎不得,你想要什么先说来听听。”
李系舟心想要银子最实际,可是拿着人家工资,陪主子解闷似乎再要钱说不过去,倒不如要个值钱的东西,就金银首饰吧,容易脱手。李系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李溪家贫,妻眷一直布衣荆钗,殿下不如赏赐些衣物首饰。”
英王感叹,看来李侍读与妻子很恩爱,讨赏都为妻子着想。有情有义才是大丈夫,英王朗声道:“先不回府了,打道蔡记珠宝行。”
李系舟一听要去珠宝行,顿时心花怒放。小女人爱首饰的天性怎么也掩藏不住,更何况不用自己掏钱付帐,美得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看样子英王是蔡记的老主顾,英王的车辇一到,蔡记的老板就亲自迎接出来,言谈话语亲切。
蔡老板年过半百,须发皆白,身体有些发福,方头大耳,穿金戴银,一看就像个生意人。他把英王一行请到后堂雅间,让小厮端出上等茶点,自己则垂手侍立,喜笑颜开道:“王爷光顾小店,蓬荜生辉。不知这次是选购什么物件?”
英王笑道:“本王要给李侍读买样礼物,你把上乘的货色都拿出来给李侍读过目,由他挑选。”
蔡老板是个精明人,经常与权贵打交道,做事细心。他先应了英王,又恭敬地询问道:“不知道李大人是自己用,还是带给女眷?”侍读一般没有品级,算不上官员,而生意人都要捧着主顾,言语上当然会做足功夫。更何况李侍读明显是英王殿下身边的人,他哪里敢得罪,就称呼为“李大人”。
李系舟对于称呼并不敏感,他关心的是珠宝首饰。他本想买了自己带,可是之前已经打了妻眷的名义出来,不好再改口,只能说是买给内人。
蔡老板立刻吩咐得力手下取了几样上乘的女用首饰,放在精巧的木盒中呈现上来。
珠光宝气顿时迷住了李系舟的双眼,他左挑右选,还时不时地在自己身上比划,兴致起来早已忘记自己现在的性别。只见他头上插了金钗,项上戴了珠串,腕间玉镯叮当,可惜没有耳孔,只能用双手持了一对耳环举在耳畔,对英王嫣然一笑,温柔问道:“殿下觉得哪件首饰更好看一些呢?”
李系舟本来就拥有绝世美貌,如此魅惑的神态无论男女看了都会神魂颠倒,难以自持。英王也不例外,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心跳加速,理智顷刻间崩溃,喃喃道:“那些首饰都很好,却没有一件能配得上你的容颜。”
李系舟已经习惯自己的模样,能够克制不自恋,臭美了一阵又把那些首饰放了回去。他轻轻叹息,哪一样都舍不得,有心想全买下来,可是又怕英王嫌他贪婪,不敢再带他来,只能忍痛割爱。最后选中了一对玉镯,他客气问道:“这玉镯在下很喜欢,不知道要多少钱?”
蔡老板回答道:“李大人果然好眼力。这玉镯是北疆特产暖玉,温润如水,坚韧如金,最适合女子佩戴,是驻颜养身馈赠亲友的上品。王爷是我们蔡记的老主顾,这对玉镯李大人若看上,老朽就报个实在价,三百两如何?”
李系舟一听要三百两银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偷眼看了看英王,只见英王眼睛也没眨一下爽快地说道:“蔡老板太客气了,这玉色上乘,通体晶莹剔透,何止三百两身价?”
蔡老板笑道:“王爷真是行家。这对玉镯,老朽放在柜面上标价五百两。但是佳品当属懂得欣赏之人,既然王爷和李大人慧眼识宝,老朽怎敢漫天要价?三百两成交,还请王爷日后多多照顾小店生意。”
对于这种明显的贿赂,大家心照不宣。双方当场交钱收货,蔡老板亲自用锦缎为盛放玉镯的首饰盒子包装。
李系舟接过盒子捧在胸前,喜在眉间。心想好运来了怎么也挡不住,天上掉钱偏偏落在他怀里,他这回做梦都能笑出声。
英王并不急着回府,蔡老板又领着他们参观了一下珍品阁。原来蔡记珠宝行除了卖成品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还可以订制特别的礼物。比如玉雕的佛像,金铸的小屏风,珊瑚做的摇钱树……各种物件应有尽有,做工精湛构思巧妙,这珍宝阁俨然是一个高档工艺品展览馆。
在这些珍宝之中,一副玉做的棋盘引起了李系舟的注意。
在夏国当时社会流行的常规益智玩具是围棋。据蔡老板介绍,这幅玉制棋盘其上的棋子和棋盘是一整块玉石雕成,而棋子天然分成两色,在棋盘上形成残谱布局,价值连城。
李系舟忽然想起了象棋。这位蔡老板看上去家底殷实,不知道愿不愿意参与新生意?他想到做到,为了早日能赚大钱,他不能放过良机。
于是李系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蔡老板见识广博,不知是否听说过象棋?”
蔡老板主业是经营珠宝生意,蔡记分号遍布夏国各大城市,是祖传商户。他虽然附庸风雅饱读诗书,但只听过围棋,这象棋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英王一说起象棋也来了兴致,现学现卖,把象棋简明地向蔡老板描述了一遍。
李系舟等英王说完补充道:“别看这象棋是件玩物,但是其中隐藏了不少商机。”
蔡老板眼神一亮,问道:“李大人此话怎讲?”
李系舟一看英王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就放宽心解释道:“象棋简单易学,容易上手,在下相信玩法很容易推广。象棋棋盘比围棋小,所需棋子也不多,制作一套普通的棋具成本要比围棋少。贩卖象棋棋具必然能赚钱。当然光卖普通的棋具利润很薄,但是如果能将象棋推广到富贵人家,制作一些用料精良的上品棋具,其中获利空间就很大了。”
蔡老板不愧是个职业生意人,李系舟蜻蜓点水提了两句,他就能心领神会,迅速了解其中奥妙,连连称赞道:“这象棋确实是不错的生意。但是一件新事物大家接受起来是需要时间的。”
李系舟微微一笑,随便搬了一些现代社会的炒作手段,讲解道:“想要迅速推广象棋并非难事。首先需要投入一定金钱,制作少量的高档棋具,作为礼物免费赠送给有头有脸的人家,让他们先熟悉这新鲜玩意儿。第二步是大张旗鼓举办象棋大赛,邀请那些名人作评委,设立大奖,放低门槛随便谁都可以报名,只要购买一套棋具就获得参加比赛的资格,这时候开始出售最廉价的棋具。象棋是个新事物,大家的起点是一样的,重奖之下必有人动心钻研,第三步就是分设几轮淘汰赛,选出类拔萃者进入决赛。决赛除了参赛者和评委,还要设观众席,并且特制几幅巨型棋具用专人将比赛情况及时反映上去,观众凭票入场,能在第一时间关注赛况,当然这票价要看那时的轰动效应再定。如果每一步都顺利,象棋风靡一时,大赛如期举行,观众热情响应,光比赛当日的门票就能冲抵奖金和之前全部投入。而且操作得当,比赛场地,餐饮供应,都用不着比赛主办方掏钱,会有人心甘情愿资助,因为这样的盛况必会带来难以估量的人流客源。”
李系舟说到这里,蔡老板已经听得目瞪口呆。蔡老板做了大半辈子生意,凭经验而论,李系舟说的这些奇思妙想,并非天马行空不切实际,倘若仔细推敲斟酌,操作成功并不难,最可贵之处是这一连串手段环环相扣,都以利字为核心,用一件简单的玩具能激发大家争名逐利的欲望,有限投入带来无限商机和广阔的利润空间,当真是稳赔不赚的一等生意。
李系舟看蔡老板表情就猜出他多半已经动心了,于是趁热打铁道:“这象棋很容易被仿制,推广的方式别人也一学就会,谁能博得头筹,首先打出市场,树立权威才是关键。”
蔡老板不住点头:“李大人说的没错。不知这象棋生意是谁想出来的?都有谁知道?”
“这象棋是在下的一位朋友发明的,生意的门路也是他突发奇想,可惜他已经去世了。在下是一介书生,对于经商没有研究,只当象棋是件玩物。昨日才刚刚与英王殿下戏耍,今日是第二次对旁人提起。蔡老板觉得这门生意可行么?”
“可行,当然可行。”蔡老板急忙说道,“李大人已经将诀窍如实讲出,老朽不能白听,如果王爷和李大人不嫌弃,不如共同经营这门生意。”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英王是做大事的人,需要用到钱财的地方很多,他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蔡记早年受过宁家的恩惠,有宁浮萍牵线搭桥,英王与蔡记的利益早已绑定在一起。蔡记忠于英王,是英王暗中操控的头号金库,但是所有关系都没有公开,明面上,英王只是蔡记的老主顾而已。蔡记除了赚钱,还凭借珠宝生意之便游走在权贵之间,为英王搜集情报。
这层关系英王并没有对李系舟点破,也正因为他与蔡记这层关系,他才不阻拦李系舟讲出赚钱的法门。英王对于经商只知皮毛,但是蔡老板都认为可以一试的生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英王、李系舟和蔡老板三人一拍即合,很快谈好分成,敲定了生意。所有的先期投入都由蔡老板操作承担,英王主要负责在权贵层面推广象棋,而李系舟算是出创意的人负责全盘生意顾问基本上没有具体工作,属于智慧入股。他们三人互相谦让了一下,最后决定生意的利润蔡记占六成,英王和李系舟各分两成。
李系舟当时并没有预料到,自己窃来的这套创意会让他在不久的将来名利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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