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慈踌躇了阵,“我曾经差人劫持过你父母。”
我心下一沉,“你差的谁?
孔慈说道:“就是翟让的朋友赵行枢,我曾经开出巨额的奖赏,让他劫持你父母。”
我震惊得瞪大了眼,背后一阵一阵泛寒,赵行枢说的很清楚,指使他劫持我父母的人,同时也是指使翟让行刺圣上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孔慈说道:“我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令?”
孔慈看着我,一字字说道:“圣上。”
我脑中轰的一声响,“圣上要你差人劫持我父母?”没有问出的另外一句是:圣上也要你买凶行刺他?
孔慈点头,“对。”
我心口冰凉,木然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孔慈说道:“这是圣上的备用方案,他觉得夏东海对你似乎有莫名好感,你心思缜密,迟早会发现这一点,届时善加利用,要求他交还你弟弟妹妹,甚至将他收为己用都有可能,所以,圣上在吩咐夏东海劫持你弟弟妹妹的同时,又暗中传了旨意给我,要我设法劫持你父母,作为夏东海变节之后,继续掌控你的砝码。”
我眼中热潮翻滚,哽咽难言,“圣上不会这么做的。”
孔慈闲闲的笑,“圣上从来性情多疑,凡事做多手准备,是他一贯的作风,那十二颗赝品玉玺,就是明证。”
我睁大眼,竭力隐忍几欲夺眶的滚滚热泪,徒劳的辩解道:“我知道,但我是不一样的,圣上他信任我……”
孔慈怜悯的笑,柔声说道:“有什么例子可以证明?”
“我……”绝望的发现,没有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事实上,圣上连信任我的话都没说过一句。
“你举不出例子证明,对不对?”
我没作声,只觉心口如针扎一般,疼痛难忍,喉间尝到一股清甜的味道,跟着吐出一口鲜血。
田武和碧桃惊得飞奔过来,一左一右扶住我,“姐姐,你怎么了?”
我却笑,在碧桃清澈的双眼中看到憔悴凄凉的自己,“碧桃,我告诉你,爱情就像是一袭华贵的袍服,这袍服里边藏满了虱子,只要你将这袍服裹在身上,迟早都会感受到那种星星点点的刺痛。”
碧桃似懂非懂,却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不仅有狮子,还有老虎呢。”
孔慈忍俊不禁,“对牛弹琴,”又对我诚恳说道,“我稍后就会联络赵行枢,让他释放你父母。”
我擦干嘴角的血迹,“不用了,他已经释放了我父母。”
孔慈有些吃惊,“有这种事?”
我点头,“这是我答应翟让跟他上瓦岗的先决条件之一,翟让和赵行枢都是瓦岗的人,当时瓦岗境况险恶,他们想要我帮手,就同意了我的条件。”
孔慈疑惑问道:“但你怎么知道父母在赵行枢的手上?”
“我不知道,是他自己主动承认的。”一时心念千百转,很想要厉声质问他为什么收买翟让行刺圣上,转念却又想,都已是木已成舟时过境迁的事,现在追究个中的原因,还有意义么?
孔慈哦了声,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除了这些以外,赵行枢还有没有说过别的?”
我心里打了个突,犹豫良久,最终息事宁人的心态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没有了。”
孔慈玩味的笑,“那就好,”他打了个哈欠,看看窗外的月光,“时候不早了,田姑娘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他转身施施然步出我房间,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田氏,你不仅善良,还很聪明,这样的人有好报,能得善终。”
我弯唇笑道:“承你吉言。”孔慈这话分明是临别赠言了,猜想其人今天夜间多半就会离开客栈,此次分手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吧,当然也不会再有机会获知他为什么要买凶行刺圣上。
思及此,莫名的觉得如释重负,是的,我其实根本就不想知道孔慈身为圣上最信任的人却谋逆圣上的原因。
五天之后,我带着圣上的躯体,以及田武和碧桃,回到雷塘老家,原本还想将葬在嶕峣山的傻二躯体也一并带回去的,但是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傻二本来就是扬州人,将他带去雷塘,他未必会喜欢,更何况嶕峣山的风水着实是不错,睡在那里,也称得上是件舒服的事。
我把圣上安葬在雷塘风景最为明秀的金代山脚下,在他旁边建了几间瓦房居住,田武和碧桃跟我住在一起,田武给人打短工,碧桃种蔬菜卖,我就隔一天去镇上替人画像写书信,如此过了两个月,三人生活渐次走上轨道。
这期间,平均十天左右,我会送一次消息给远在幽州舅舅处的爹妈,汇报近况,使二老放心。
二老最初接到我们的消息,曾提出要回雷塘和我们一起生活,我没有答应,扬州地面盘踞着宇文化及大股势力,唐王想要一统天下,出兵讨伐他是早晚的事,雷塘是扬州的东面屏风,战事一旦爆发,必定首当其冲,相比之下,幽州要安全得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我也分析给田武和碧桃听过,希望他们也去幽州,但两人却不同意,说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在雷塘。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转眼过去半年。
这天早晨,我正在耙地,准备种花,有一位行色匆匆、看来四十上下的比丘尼走过来向我乞食,她乞食的方式非常有趣,“施主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请出家人为你化解,作为酬谢,请施主布施出家人一点食物。”
我笑着说道:“出家人度人是不讲酬劳的。”
比丘尼挤挤眼,露出皮蛋一样的笑容,“那是在肚子不饿的时候。”
我忍不住笑出来,就把她让进厨房,取了一块昨天做的糯米粑,一杯清水给她,“乡居简陋,请师父将就。”
比丘尼眉开眼笑说道:“不将就不将就,有的吃已经很满足,”又顺口问我,“施主有什么烦恼,说给我听,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我摇头,“我没有烦恼,”出了会神,淡淡说道,“最多,也就是有些遗憾。”
“是什么样的遗憾?”
我没作声,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现在是春天了,圣上坟前空地开始长出青草,有零星的野花点缀其间,相信假以时日,一定会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比丘尼眼中波光转动,体察人意,“是否是为你喜欢的人过早离开人世?”
“是吧。”
比丘尼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楞严经里边,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譬如有人,一专为忆,一专为忘,如是二人,若逢不逢,遇见不见,二人相忆,二忆念深,如是乃至从生至生,同于形影,不相乖异,”她喝了口水,解释道,“这是如来做的一个比,翻译成通俗的话,就是说,譬如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专门想念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专门忘记想念他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就算相逢,也不会相认,就算相见,也不会相识,只有两个人彼此思念,才会相互相认,只有两个人彼此思念的感情日益融合加深,才会生生世世如同形影一样相伴,永远不分开,从这样角度来理解,”她嘿嘿的笑,“你和你喜欢的人,大约是属于互相思念的感情不够深刻,所以连如同形影一样相伴一生都没能够,中途就分开了。”
我勉强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师父开解。”
比丘尼又露出皮蛋一样的笑容,“我住在山上的金代寺,你要是真心谢我,得空记得上山找我玩,唉呀,修行真是闷死了。”
我失口笑出来,长久以来郁积在心的诸多痛苦和失落,因这比丘尼的调笑,逐渐舒展开,隐约觉得前尘旧事,就像是南柯一梦,“师父法号怎么称呼?”
“他们都叫我释明,唉,”她叹了口气,“我觉得这法号不好,听起来像是失明,可是没有办法,当时给我两个选择,一个释明,一个释惑,我总不能选释惑吧。”
我听得大笑,“说的是,释惑的谐音更加不祥。”
“就是就是,说起来我俗家的名字,其实是挺好听的,可惜不能用了。”
“你俗家的名字叫什么?”
“徐绿珠。”
“这名字确实好听,我叫田碧瑶。”
比丘尼笑道:“这名字也不错,对了,今天金代寺的主持金代大和尚开坛讲经,有水陆法会,热闹极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笑着说道:“好啊。”
遂关上门,和释明一起上山,路过圣上墓前时,释明顺口又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知道,这墓里边葬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沉吟了阵,慢慢说道:“他姓杨,叫阿摐。”
释明楞了愣,咧嘴笑出来,“真是凑巧,我也认识一个叫做阿摐的人,这家伙欠我一根金簪,欠了二十多年,也没给我。”
第一品完
说明:
田碧瑶的事,到此结束,以后她也不会再出现,徐绿珠的事,在隋唐故事第一部孔雀东南飞里边也已经写完,所以广这一页,虽然作者百般不愿意,到底还是要翻过去了。
接下来,是李世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