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在厨房?大胃王樱木花道早饭没吃饱,所以认为流川一定也面临相同的问题,于是向厨房走去。
这所传统房子的格局比起神奈川的西洋小楼来说,有些复杂,流川在挺宽阔的走廊里边走边看,软底的拖鞋没有一点声音。
他在一扇糊着樱花图案日本纸的门前停下脚步。
屏息静听几秒,里面很静。
轻轻一推,隔扇门拉开一条小缝。
果然不出所料,樱躺在里面,棉被一直盖到脖子。
眼睛紧紧闭着,脸颊与嘴唇全部没有一丝血色,呼吸也似乎很艰难。
流川走上前坐下,用手试试她的额头。
并不烫,反而渗出些冷汗。
眼皮翕动着,樱慢慢睁开眼来。
“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如平时沉静,却更添嘶哑。
流川没说话,手仍然放在她的额头上。
她勉强笑笑,摇了摇头:“我休息一会就好。”
可是脸色却越来越差,冷汗也越来越多,她伸出两只手,抓抓被角。
流川不放心地往前凑凑。
“要不要去医院?”他问。
“不用,没事的。”樱轻声说。
这个样子还说没事?是不是白痴啊?流川皱皱眉头。
“去医院。”他一边说,一边伸过手去。
“我没生病!”虽然声音小,但樱的语气却很急躁,她那两条纤细的胳膊在空中愤怒地胡乱挥舞着。
“白痴!”流川真服了她,只好又放下来。
“我真的不是生病!我明天就会好的!”她费力地辩解。
“……”流川满腹狐疑地看着她惨白的脸庞。
“真的没事啊……”樱无力地趴在枕头上。
“那是怎么回事?”流川乌黑的眼眸犀利地盯着她孱弱的身躯。
这让我这么说?!她苦恼地看看他,欲言又止。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直到外婆外公回家的声音传来。
“红头!”外公朗声叫道,外婆则径直来到樱的房间。
“小樱,好点没?”老人看到流川,愣了一下,又明朗地绽出笑容。
“流川君,小樱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你去找花道吧!”外婆慈祥地说。
“可是……”流川不放心地分辩。
“好了好了,放心吧!”外婆笑着将他推出门去,“小樱一会就没事了!”
没办法,老人的话总不能违抗,流川只好穿过走廊,到樱木花道那里去。
“你去做什么?”看到樱木正在穿鞋,他诧异地问。
“我去挖萝卜。”樱木回答,“狐狸,要不要一起?”
挖萝卜?流川抓抓头。
虽然从没有做过这事情,但还是很好奇的。
北海道的冬天雪大,但并不是西伯利亚般寒冷,白萝卜的保存方式一般是在地上挖一个小坑,将萝卜放进去埋好,这样即便下雪,萝卜也可以妥善的保存。
现在,樱木和流川就是去取保存在坑里的萝卜。
这活计樱木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流川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两人吵吵闹闹,费了好大劲才把萝卜搞回家,这才发现妈妈早已从牧场回来,开始准备中饭了。
“去拿萝卜了?正好呢!”樱木妈妈笑着接过白白胖胖的萝卜,和蔼地说。
吃饭时,樱还是没有出现。
“小樱睡着呢,估计晚上就会好吧?”外婆说,妈妈也点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流川不放心地想,樱木也一头雾水表示担忧。
“小樱没生病,只是有些不舒服啊!”外婆看着两个大个孩子,和蔼地解释着。
饭后,樱木负责擦桌子,当流川把几个盘子递给樱木妈妈时,她转过脸望着他。
“流川君,一会,我们出去走走可好?”她说。
午后暖阳,和煦地照耀着皑皑白雪,北海道低低起伏的群山环抱着一个个小镇。
流川和樱木妈妈默默走在无人的洁净街道上,旁边屋檐上的雪正沙沙融化。
“流川君,住这里还习惯吧?”樱木妈妈首先开口。
“是。”流川点点头,不知怎的,他有些局促。
“那就好,”樱木妈妈那双和儿女一模一样的茶色眼珠看了流川一眼,“你是独生子?”
流川点点头。
“父母一定很疼你,对你抱有很大期望吧?”
“……”
“看上去,真是个幸福的孩子呢。”樱木妈妈忽然语气中有些忧郁。
听到这话,流川诧异地望着她比樱还要高挺的鼻梁。
“流川君,你很喜欢小樱吗?”忧郁更加浓厚。
流川重重点点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樱木妈妈停下脚步,望着他的瓜子脸。
“要我说出祝福的话,太难了。”她低下头。
细长的眼眸顿时瞪得老大。
“伯母。”流川短促地叫了一声。
“流川君,先听听我家的故事可好?”樱木妈妈制止了他的话语。
乖乖闭上嘴,流川等待着樱木妈妈开口。
“北海道的有吉家,曾经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华族,虽然现在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但当时的很多物件和家徽仍然保存着。(华族:日本传统贵族阶层,日本贵族都有家徽)”樱木妈妈悠悠开口,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华族?!流川几乎惊呆,这种只有在教科书上才能看到的老古董名词,他是怎么也无法将其与那个开朗活泛的樱木花道联系在一起。
“说起破败,其实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破败,以前富甲一方的家族,现在却只能以经营小规模的牧场为生。”樱木妈妈有些自嘲地笑笑,“而且,有吉家的人,就好像遭到诅咒一样。”
流川直直望着樱木妈妈。
“传说,上个世纪有吉家兴盛的时候,就有一位小姐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一个在这里做生意的白俄(即白俄罗斯,北海道以及我国哈尔滨这样的外国人很多),最后不顾家族反对与其私奔,结果,10年后,夫妻俩都死了,只送回一男一女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从此以后,几乎每一代,有吉家的女孩总会有一个诸如此类的事例发生,而到了我这一代,则是我。”樱木妈妈刚才还流畅的话语,现在变成了一颗颗不光滑的小珠子,艰难地从她嘴里吐出来。
“我上高中的时候,认识了孩子们的父亲。”她继续说,“他是个孤儿,相依为命的奶奶也在他升入高中时去世,他是个好人,我们很相爱。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心脏常出问题家里又没钱,但还是爱他。”
流川等待着下文。
“当然,父母不同意,我们家虽然已经萧条,但也没办法接受一个没有父母身体也不健康的穷学生,于是,我们也同一百年前那件事的主人公一样,高中还没毕业便一起逃跑了,那时候听说神奈川气候温暖,工作机会也多,便在那里落下脚,过了没两年,相继有了花道和小樱,但是,工作很辛苦,也没多少钱。”的40
“好在两个孩子都不让人操心,花道身体结实,性格也好,由于和他外公一样长了一头红发太扎眼,所以经常平白无故就会惹些坏孩子欺负他,我们也知道他打架,但这不能怪孩子啊,他从来不会主动招惹别人,都是被欺负后气不过才还击的。”
这话可不对!流川抓抓头:第一次见面,那白痴不问青红皂白就上来给自己一个头槌,又一顿痛打,这还不是主动招惹别人?
他鼓着腮帮子看看樱木妈妈。
“后来不久,又生了小樱,当时看到是个女孩,我自己心里不免也有些担心,总有预感,这孩子也会像有吉家的其他女儿一样,得不到美满的结局。没过多久,孩子爸终于转化成心脏病不能工作,我只能四处打零工养家糊口,想想那段日子,自己吃苦还没什么,带累着两个孩子从小得不到应有的照顾,每次回家都很内疚。所以就算花道在外面打了架,我也不责打他,自己没能耐,怎么配去教训孩子呢?”樱木妈妈鼻音越来越浓。
“不管怎样,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能幸福,花道是男孩,以后可以闯荡,但是小樱呢?这样的孩子怎么就托生在我们的家庭?本来应该生在个富裕的家庭娇生惯养才对啊!樱小时候,我看着她,有时真想横下一条心,把她扔在个富裕人家门口,祈求人家能够抚养算了!”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结果,孩子爸被查出心脏病不久,小樱的心脏也被发现有问题,我们这个家,真是糟糕到了极点,我早知道,老公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但他的死,仍给两个孩子带来深深的创伤,花道总是很内疚,其实该内疚的人是我才对!最可怜的是小樱,自从父亲去世,她就好像预知到自己的死期一样,表面上装做若无其事,但实际上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流川的心猛地一抽,是啊,她刚刚转学到湘北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
“虽然现在通过治疗,樱的身体好得多,而且我能感觉到她现在活得很快乐,这很大程度上,我要谢谢你。”樱木妈妈向流川微微一躬。
“伯母。”流川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可是,流川君,我却不认为你和小樱很合适。”樱木妈妈继续说,“你现在喜欢她,是因为她生得美,我也知道小樱生得美,可是生活不是有美貌就可以啊。”
“不是的!”流川大声申辩。
“请让我说完。”樱木妈妈弓弓身子,“流川君,你是独生子,而且你还小,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你并不明白。”
“我父母很喜欢樱。”流川盯着樱木妈妈的脸。
“那不一样。”樱木妈妈也看着他刘海下乌黑的眸子,“独生子往往被双亲寄予很大期望,工作学习是如此,未来也是,你和樱从小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中,这点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她和你相比,差了20年还不止!而且,等你再长大些,想必你的父母就会巴望着你结婚,然后抱孙子吧?”
流川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虽然现在小樱身体不错,但是万一呢?万一她的身体仍然不允许她生孩子,万一她变成你无用的负担,你还会爱她吗?如果把那样的女儿嫁出去而让对方为难,那么我也会良心不安的。”樱木妈妈没有移开视线。
“她不会是我的负担,永远不会!”流川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从没想过,她会是他的负担?去年冬天事故发生后,他曾经想过,只要她能活下来,即便变成残废也好,全身瘫痪也好,只要她活着,他就满足了,而且,以她的个性,她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两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互相对视着。
樱木妈妈双肩微微一颤,率先低下头来。
这个男孩,虽然和自己儿子一般大,却散发出一种不容违抗的霸气,仿佛能够压倒一切。
被这样的人所爱的女儿,或许是幸福的吧?
流川乌黑的眼眸深邃得不像个18岁的孩子。
他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
樱木妈妈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流川君,我也早就发现,我女儿也一样很喜欢你。”她点点头,“或许这些话有些失礼。只是,请你体谅一个母亲的苦心,我并不是阻挠你们,而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为了小樱的幸福,也是为了你。”
“伯母。”流川清澈的嗓音轻轻响起。
“不要叫伯母了,叫我路姨吧!”樱木妈妈笑了笑。
“路姨,”冷不丁一改口,流川有些尴尬得不能适应。
“我儿子的好朋友,都是最棒的孩子,流川君,那么,就请你尽量好好照顾小樱吧!我的这些担心什么的,不要告诉她。”樱木妈妈叮嘱。
流川点点头。
当二人回家时,樱正在准备照顾两位老人吃茶点,她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忙碌着,拿出一小罐黄油,一些粗粒砂糖,调匀面粉,开始炸小面饼。
讨人喜欢的香气弥漫在旧式的房屋中。
“妈妈,你们回来了?正好吃点心。”樱笑着说。
“妈妈来。”樱木妈妈脱下外套,走进厨房洗干净手,开始烧水泡茶。
流川走到樱的身边,看着她。
“怎么样?”他微微俯下身问。
“好多了。”她莞尔一笑。
“樱木呢?”流川忽然想起来,自打回家都没有看到樱木花道。
“哥哥去挖萝卜了。”樱一边拿起盛着小炸饼的漆盘一边回答。
又去挖萝卜……流川鼓着面包脸随她来到饭厅。
“我回来啦!”樱木洪亮的大嗓门响起。
“花道,萝卜给我,去吃点心吧。”
炸饼很香,而且做的数量很多,樱木吃了很多,平时饭量远不及他的流川这次也没比他少吃几个。
“怎么样?小樱厨艺不错吧?她还会做许多这样的小点心啊!”坐在他旁边的外公笑着暗地里用胳膊肘碰碰流川。
“老头子,瞧你。”看到流川和樱两张大红脸,外婆瞪老伴一眼。
流川用眼角斜斜樱:她的脸色有了些红润,看上去已经没有一点不适的样子了。
三个孩子为这栋老式的房屋增添了不少生气,晚上大家围坐在被炉旁边时,个个喜笑颜开。
大家发现,流川枫是个不爱笑的孩子,但平静的脸庞却很可爱。
“这小子,还真有些名士风范啊!”樱木外公对自己的外孙十分偏爱,以至于对流川也大加赞赏。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名士风范……流川鼓着面包脸看着这位头发雪白的老人。
嗨嗨嗨嗨!什么叫名士风范?分明就是一张扑克脸!还尖尖的,简直就是一只狐狸!即使是名士,也是狐狸假扮的才对!比起本天才这张英俊勇武的脸,他可就差远啦!最喜欢听奉承的樱木可是对外公的这番评价不太满意。
“妈妈,明天你在家休息,我去牧场就可以。”樱小声对妈妈说。
“那怎么行?”妈妈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你这几天可不能受凉。”
“明天我穿厚些,让我去吧。”樱哀求似的看着妈妈。
禁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最后樱木妈妈只得答应下来。
“本天才也要去!”樱木大声说。
“你们三个一起去吧!”外婆慈祥地笑着。
“我说红头,”这时外公开口了,“在电视上,看你还有流川篮球打得那么好,可说实话外公可真没见过你打篮球啊!怎么样?什么时候让外公饱饱眼福?”
听到这话,樱木与流川猛然一惊:对啊,今天都没有训练,难怪总觉得少些什么。
“外公,我记得咱们镇上,似乎有一个街头篮球场啊?”樱木回忆道。
“是啊!是啊!那个篮球场离我们家不远,今天暖和,雪也基本化了。”外公提醒着。
“那好!狐狸!咱们明天就到那里去训练吧?”樱木问道。
流川点点头。
“好啊,那明天我们都去看篮球明星表演!阿路,小樱,我们一起去吧!”外公很有兴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