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萧氏,德宗孝昭帝之后,贤德明慧、母仪天下的典范,数十年前为家国天下送自己唯一的嫡女——明阳公主和亲西突厥,换来了西突厥和天极近十年的和平。大敌来犯,她临危不乱,在儿孙都亡于战火之后,毅然支持镇国长公主从皇族世子中择贤立幼帝,并以自己的家族威望联合长公主压下朝野中汹涌暗潮,难得的是她从不垂帘干政,在长公主殁了以后,便隐居幕后,长伴古佛。而今天下盛世渐显,太皇太后居功甚伟。
未及仙归,史礼官们已经想好了谥号——德昭,与其夫孝昭帝同字,这于历朝亦绝无仅有。
简直是后世孝庄太后的另一个版本嘛,青宝的一边偷瞄着周围,一边回忆着师傅所告知的太皇太后的事迹。
德宁宫,取德泽天下、宁寿永享之意,宫室雍容大气、廊柱皆雕以祥云瑞兽、福寿之仙,乃当朝太皇太后所居,连进出的宫女太监们也多是面容沉静,衣着素简,脚下步子有条不紊。
青宝在德宁宫内殿前垂手立了不久,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淡蓝孺裙,深绿小袖,素色披帛,双环髻上斜插两只点翠串珠蝶,蝶须上垂下两串细细的银珠,眉眼间有股雍然之气,容貌很是秀雅。她看了眼立在门口小太监,目光移到青宝身上,微微一笑:“护国寺的小青师傅吧,老祖宗刚用了早膳,正要做早课,快请罢。”
领着青宝的小太监忙打个千:“是,奴才这就领着小青师傅进去。”青宝也躬身唱了个佛号,那女子点点头,也不返身入内,领着两名宫女施施然地出去了。
青宝好奇地瞧着那远去的优雅背影:“这位娘娘真是风姿卓然。”小太监笑道:“小师傅不知,这位是皇上的秉笔尚仪,官居正五品,深得皇上倚重,是位才女。”
原来是皇帝的心腹,青宝暗惊一下,又看了眼那渐渐远去的窈窕背影,赶紧随着小太监进去。穿过五百老菩提子穿成的门帘,便进了一处古朴的内堂,幽幽的宁神檀香萦绕,一尊三尺高的释迦摩尼金身像供在上首,供台前摆了素果点心,七只用金、银、琥珀、珊瑚、砗磲、琉璃、玛瑙佛家七宝所制的净瓶供在像前。
桌椅壁挂等一干物什挂件皆是由老檀木所制,不若其他宫室的奢华,却很是古朴雅气,书橱上放置了不少佛经,房内站着约莫三四人,皆是有了年纪的,包金角的供桌边坐了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
通报后,小太监领着青宝朝那妇人拜了下去。
“这就是那小青师傅么,抬起头来吧。”柔雅慈祥的女音,让人听之心悦。青宝忙道:“小尼不敢……。”
一名立着的嬷嬷笑道:“小师傅自管照做便是,老祖宗这里最不喜欢像外头儿那样,动不动就不敢、死罪的。”
青宝这才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皇家的规矩最是繁杂,依礼做了才不易犯事。
六旬的太皇太后,乌发里不见银丝,看上去不过是名四旬多的美妇,高髻上戴着一只金丝缀九珠点翠凤,凤嘴含着三颗指头大小的莹润东珠,斜插着四只翡翠簪子,两粒蓝宝耳坠,暗金色福字斜襟直裾深衣,宽袍广袖,清雅雍容,颇有古汉遗风,岁月沉淀的气质里还带着一分宫室闺闱女子少见的英气,眉眼含笑却威仪自生。
青宝暗赞一声。
“哀家早听玄莲大师有一爱徒,聪慧无双,年纪尚少,已精通佛理,便是你这孩子么?倒真是生得眉清目秀呢。”太皇太后淡笑着让身边的嬷嬷给青宝拿了小凳。
青宝恭谨地谢过后,笑眯眯地坐了回道:“师傅说太皇太后是文殊菩萨加持的贵人,原来他也有打逛语的时候。”
一听此言,那三名嬷嬷脸上都不觉流露出愕然的神色,竟还有人敢这么和太皇太后说话的,气氛不禁有些微僵,太皇太后却笑着端起茶:“神佛之说,不过人心口传,信者便是得了加持,哪里就这么容易见了菩萨真身。”神色豁达,丝毫不见不悦。
青宝一脸愕然:“可我见太皇太后老祖宗眉宇间佛气俨然,难道不是佛居士么?”佛居士指的是精通佛理,慧根深重的非剃度修行者,堪比得道高僧。
众人一愣,片刻,太皇太后掩嘴笑道:“你这小师傅倒是有趣呢。”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含笑打量着一脸认真的青宝,几名嬷嬷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应景地说了许多好话。
拍马屁的功夫要拍到人心上,让对方觉得你没在拍马屁,这才是顶级的功夫。青宝这虽算不上顶尖的马屁功夫,但她一脸不觉得自己在拍马屁的样子,倒也让太皇太后颇受用。
接下来的谈话,太皇太后没有提到丝毫关于血祭的事,青宝也像不晓得此事般陪着些闲话。不甚久,太皇太后便让人赐了些东西,青宝也不推辞,高高兴兴地叩谢后下去了。
太皇太后神色淡然挥挥手,两名嬷嬷便也躬身告退,只留下方才开口的那名嬷嬷。
“苏绫,你说这小师傅是不是有些面熟?”太皇太后轻轻拨动着手上的念珠,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苏嬷嬷垂下眼来:“或许只是那么瞬间,身形和衣服有些像罢了,但这内蕴的气质……。”
“差了十万八千里?”太皇太后微微一笑着,雍容的眉宇间带了一丝倦意,神色有些漠然:“这些孩子,就不能给哀家安生点么,优儿这都过身多少的日子了,还绕出这许多事端。”说罢,揉着眉心,指着香炉道:“罢了,这香我闻着不好。”
苏嬷嬷忙上前把檀香炉里的香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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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宝刚回来,瞧见玄莲正依窗读书,眉目清澈沉宁,她左右瞄瞄,把门关紧,毫无顾忌地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皮皮地道:“师傅,我过关了,太皇太后满喜欢我呢!”
玄莲无奈地笑着把她从自己身上揪下来:“你这小猴子,没吓着太皇太后不错了,也不看看谁在这。”青宝眼角余光瞄到一道窈窕的身影,赶紧松了手,朝着那身影一揖:“阿弥陀佛,原来是蝶尚仪娘娘,失礼了。”
那女子神色冷然地道:“免了,小青师傅还是准备一下今晚的训练吧,长公主不是谁都能模仿的。”又低头看书。
碰了个软钉子,青宝撇撇嘴气闷地坐下,没错,这位蝶尚仪便是今早她遇到的那位五品秉笔尚仪,也是当年伺候镇国长公主的大宫女,这蝶尚仪分明对她没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敌意,不知师傅用了什么方法让她冒着欺君死罪来帮他们。
昨夜师傅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就让这位突然出现的尚仪来整理她的仪容和衣着,先是把她头发剪得只及背部,拿带子随便在颈后一扎。那位镇国公主是武将,身板挺,又她挺胸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她腰都快折了。
“蝶尚仪在修什么书呢?”瞧着那尚仪一脸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书卷,青宝忍不住好奇。听说那修书的活很多士子争相要做,但皇帝却给了她这差使。
“上官昭容的诗卷。”
“不会是上官婉儿吧?”青宝随口笑道。
“那是昭容娘娘的闺名。”
青宝呆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莫非这里还有个太平?”不会这么巧吧?谁知正在看书的两人同时抬头怪异的看向她,片刻,那蝶尚仪又自顾自地垂下头看起书来,玄莲动动嘴角,清澈的眸里有丝怅然:“太平是优儿八岁以前的封号。“
风玄优是镇国长公主的闺名,青宝嘴角抽了一下,狐疑地看着玄莲,优儿?师傅和她的关系只是一般师兄妹那么简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