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流而下,经平河抵达韶南,从码头上岸,当地文武官员早就隆重的列队迎接。
我们并未直接去镇南王府,而是住在不远处的行馆沈园。
沈园为当地名园之一,房舍屋宇,无不透着江岸水乡的秀美。漫步园中,楼阁精致,亭台玲珑,兰草幽幽,几笼翠竹摇曳,山石池水,都是循屋而成,处处可见别具匠心。
我住在南苑的芷菱轩,在沈园休息两日,养足精神,就要去镇南王府替老爷子祝寿。
又是一场小小的考验,不晓得那老头子这么多年没见谢红衣,会不会看出现在这个是假的?转念一想,反正有康老四给我撑腰,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能蒙混过去,于是又放下心来,等着去见老爷子完成任务好打道回府。
虽然谢凌云和康老四口口声声说是祝寿,但我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简单,不过平心而论,以我这怕麻烦的懒惰个性,还是祈祷真的真的仅仅只是祝寿就好!
转眼到了日子,一溜三辆马车搭着我们晃悠悠的到了镇南王府。
我本来算盘敲的麻利,以为见了老爷子拜个寿说几句好听的,大不了考考写字吟诗,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哪里知道,等见了镇南王爷,才晓得,我这一路上的魔鬼训练,算是白搭了!
老爷子蟒袍玉带,三缕长须,看上去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可惜一开口,我就知道,老人家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康老四满面笑容上前恭敬的喊了声“镇南王爷”,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回俩字儿,“小黄。”
笑容顿时凝固。
康老四抓耳挠腮不知所以,看看老爷子又回头看看我,明显不知道“小黄”是谁。
我耸肩,你都不知道了,难道我知道的比你还清楚?
倒是老爷子身边一个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小美人旋即解了惑。
“小黄……是去年爷爷养的一条狗,已经死了。”
…………
……………………
好吧,我承认我不该在康老四如此尴尬的时候狂笑,实在不给他留面子,但是……谁忍得住啊?
偷眼扫了扫叶朝之,不也一样满脸忍俊不禁的表情么?
不过俗话说,现世报,还得快!
我还没笑完,景老爷子就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异常诚恳的开口,“无染,你昨天是不是又逃了学堂?你呀,要是有红衣一成的聪慧,我也放心不少了。”
红衣?无染?
我大惑不解,手指弯弯指指自己,转头看向笑到抽筋的康老四。
明显,红衣是说我,可老爷子干吗抓着我的手叫“无染”,乍一听还以为是“污染”,差点就条件反射对一句“环保”。
小美人上前扶住自己的爷爷,温言解释,“爷爷,您记错了,他是红衣哥哥,您一直念念不忘的红衣,不是无染哥哥。”
老爷子却瞪眼吹胡子,“胡说!红衣哪有这么大?明明才是个八岁的孩子!”
……本侯爷十年前八岁!
我算明白了,这老头子看样子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怨不得糊涂,记忆都是错乱的。
小美人一脸无奈的神色,转头正好和我四目对上。我还不觉得什么,她却一下子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害什么羞啊?虽然我现在是男装打扮,也不至于帅得那么惨绝人寰,连看一眼都脸红吧?
我习惯性的翻白眼。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听老爷子说话越来越靠三不着四,景无月,也就是那低眉顺眼的小美人和王府总管张叔一商量,搀扶着就脚不点地的送进了内室,丝毫无视老头子一迭声的“小红衣呢?怎么不来看我?”
本来他喊一声“小红衣”,我就应一声“在这里呢”,可应了半天才发现老头子根本就没听进去,还是张着两眼到处找他记忆里的“小红衣”,彻底无视掉我这个正主,所以后来干脆不答应了,目送着他一溜烟的被送回房去继续寻找“小红衣”。
端起茶杯刚抿了一口,康老四笑得贼忒兮兮的开口,“红衣,觉得无月郡主怎么样啊?”
“天生丽质,斯文秀雅。”鄙人的优点之一就是,只要是美人,无论男女,都会发自真心的赞赏。
康老四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笑得脸上那层白粉壳都快裂开了,扑哧扑哧往下掉粉。
我担心的把茶杯往自己的方向笼了笼,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无月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
我点头示意康老四继续,然后端起茶杯继续喝。
呼~之前都顾着应付那老爷子了,回话回的我口干舌燥,需要好好补充水分。
“——所以,身为她未婚夫的你,也至少会点才说得过去。”
“噗!”
我一口茶水全喷到康老四脸上。
我恨姓谢的这家子!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冷不丁的冒一句出来吓唬人?经常害得我形象全失!
所以看见康老四被喷了一脸,拿手一抹就成了浆子,我也没有丝毫的愧疚感,唯一的想法是,他就不能不抹这些粉啊膏的么?大男人涂这些算什么?
说起来,轩辕流光和叶朝之也不曾涂过这些,看起来真是清清爽爽,顺眼的很!
想到叶朝之,我侧头看了他一眼。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我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些可恶的家伙,明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偏偏就瞒着我一人!难怪谢凌云非逼着我下江南呢,敢情是给他带弟媳妇儿的干活来了?
问题是……我怎么可能给他把弟媳妇儿带得回去?我是女人啊!
虽然一直是男装示人,别人也都以为我是男人,但男装的掩饰之下,货真价实是个女人啊!如假包换的女人!怎么能娶得了媳妇儿?难道太后和谢红衣苦心遮掩十八年的真相,就要在这镇南王府被拆穿了不成?
不行!我不能白白的等着西洋把戏穿了之后脑袋搬家!
可现在而今眼目下,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未婚妻,我无计可施……
扇子搔搔头皮,我无言的起身。
“老九,去哪里?”康老四马上“关心”的问。
“逛逛。”头也不回的砸两字儿回去,撩起袍角就抬腿出了花厅。
漫无目的的随处走,沿着长廊拐过弯便是花园,修建得精巧秀致,远远望去,花如云海,五彩缤纷,竟是说不出的繁盛景致。
走过去细看,才发现,苑中暗香浮动,花林连绵成片,不知道有多少种类,但无一不是冰胎玉骨,繁英琼莲,安排的错落有致,或循假山之势,或攀古木粗枝,各色花卉争奇斗艳,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不由自主的也心情安静下来。
好一处幽静的所在。
正漫步小路,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
“这是冷香苑,里面的花草都是无染哥哥亲手种的。”
我回头,景无月正微红了脸颊看着我。
“无月见过小侯爷。”她福了一礼。
我抓抓头,“郡主客气了。”
自打从康老四嘴里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我未来“媳妇儿”,再见到她,感觉怎么都别扭。
虽然不得不承认,景无月长得漂亮,举止又斯文,客气礼貌,教养很好,不愧是世代簪缨的王爷之女。
镇南王本来有个儿子,可是两夫妻在一次外出时双双遇难,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当时还在世的先帝动了恻隐之心,将景无染景无月两兄妹接到宫中住了一段时间,所以严格的说起来,谢红衣和这两兄妹也算是正宗的青梅竹马了。
但没想到的是,当时还没糊涂的镇南王爷看上了谢红衣,一心想要“他”做自己的孙女婿,老皇帝为了笼络江南的势力,自然毫不犹豫的满口应承,不过当时俩孩子小,也就搁了多年,如今谢凌云想了起来,倒霉的就该是我了!
看着眼前含羞带怯的“未婚妻”,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在京城有轩辕流光让我心烦,在江南忽然多个景无月叫人一筹莫展,平时还有叶朝之康老四的没事惊吓惊吓,可怜我这借尸还魂的路途,走的是那叫一个艰辛!
景无月也算是会察言观色,大概是看我脸色不怎么轻松,连忙试探的开口,“听闻小侯爷擅长琴艺,无月驽钝,略会一点皮毛,若不嫌弃,让无月抚琴一曲可好?”
“多谢郡主好意。”我摆摆手,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也不过是会一点而已,说不上擅长——”
说话间,我灵机一动。
假如是我提出退亲,谢凌云不但不会答应,八成会一口吞了我!可反过来,要是是镇南王府对这个准女婿红衣侯不满意呢?他们主动要求退亲的话,谢凌云想必无话可说……
那我自然也就算是躲过一劫了!
康老四刚才说,景无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江南第一才女……既然是才女又是王女,眼光想必也非凡——
我转转眼珠,脸上马上摆出一副异常诚恳实话实说的表情,语重心长的长叹一声。
“唉~”
景无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关心的问,“侯爷为何叹气?”
“郡主有江南第一才女美名,理应有更好的选择,我胸无点墨,怕委屈了郡主。”
我这也不算骗人,谢红衣确实肚子里没几滴墨水。
景无月闻言,双手抓紧了绢子,扭捏一会儿,才又开口,“无月并不介意……”
你……你不介意可我介意!很介意!而且为什么?为什么这小丫头还是满脸娇羞的仰慕状?看来还要加强打击力度。
于是我咳嗽一声,心一横,自己揭自己的短。
“郡主,我两岁认字气死了老师,五岁读诗吓跑了学士,八岁习武敲晕了将军,十岁骑马烧了马厩,十三岁开始烧杀抢掠……不对,是飞扬跋扈人皆侧目,红衣侯恶名在外,郡主可千万要三思啊。”
XX的,我这可算是亏本买卖牺牲大!脸面都自个儿赔进去了!
原本希望能让她也稍微犹豫一下,然后再结合“我”以前的恶劣行径,好成功打消嫁我的念头,可只见这小妮子低着头不吭声,看不见表情也无从得知她现在是怎么想的,正在揣测,景无月忽然抬头。
看见她一脸毅然的表情我就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泛上不好的预感。
“侯爷,无月两岁认字五岁念完四书,八岁读诗十岁七步成吟,十三岁习得琴棋书画,蒙乡亲不弃,送无月‘才女’之名,如今看来,竟是和侯爷互补巧合,天意如此啊……”
她说得娇羞无比,我听得汗毛倒竖。
敢情是赖定我了?看她这模样这身段,也不像是嫁不出去没人要的类型啊,怎么就不长眼睛呢?就算你硬是嫁了我,我也没法和你夫妻双双把家还不是?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景无月羞红了一张俏脸,扭捏了半晌,终于娇滴滴羞涩涩的开口,“其实……侯爷……无月更希望您能叫无月的小名……月牙儿……”
我一口血顿时堵在嗓子眼差点活活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