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名为御崎市的城市。
那是一个缺失了许多人的城市。
并不仅仅是死掉那么简单。
而是在被啃食之后,消失了。
本来应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却因为被啃食了作为其根源力量的“存在之力”,被变成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因此,他们的消失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就这样被彻底忘却了。
啃食人类的存在的,被统称为“红世使徒”。
他们是从这个现世“无法到达的邻界”来到这里的异界居民。他们通过啃食人类获得了“存在之力”使自身显现于世间,同时也能通过操纵这种力量而引发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御崎市在不到一年的期间里,已经多次受到了他们的侵袭。
结果,本来存在的东西发生缺失而引起的“世界扭曲”一直在不断增大。虽然在拥有均衡扭曲力量的“调律师”的缓和作用下,总算是缓解了紧迫性的危机……但是,被啃食、被忘却的那些已经缺失的存在,也不会再次回来。
其中,还包括了一位少年。
现在,他并不在御崎市。
在正月的喧嚣声终于逐渐平静下来的一月八日清晨——
一幕不自然的情景正展现在御崎市西部住宅区的一角。
在一户门前挂着“坂井”名牌的住宅庭院里——
“嗖——!”
树枝随着“嗖”的轻微声音被挥动起来。
在令人产生钝痛感的寒气之中,身穿运动服的少女正挥舞着左手上的短树枝。
独自一人……
“嗖——!”
少女压低腰身。使出一记凌厉刺击。
树枝的前端如同子弹一般刺破寒气,停在空中的某一点上——瞬间,树枝又向正下方贴近地面的位置挥出,但是,这次并没有停住。树枝势头不减地转了一圈,挥落在持有者原先所在的空间。
而持有者则像杂技演员似的在空中打了个纵向空翻,以右脚跟使出一记踢击。她并没有向地面施加多余的打击力,只是静静地、迅速地、优美地落在地上,同时把左膝弯曲到极限程度。接着,她通过伸展膝盖的动作,一下子把凝聚了落地时刹住冲击的强劲势头释放了出来。
“——喝!”
终于使出了最关键的一击——处在贴近地面位置的树枝,以比刚才快数倍的速度掠过了空气。
“……”
少女固定着最后的姿势不动,对自己的动作、以及树枝产生的杀气流动和展空间进行自我检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进行训练——少女有这样的感觉。而正因为有这样的感觉,她就更进一步控制自己的行动,抑制表露在外的一切东西。除此之外,少女并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做法。
从自己的“日常”中缺落的东西——如今自己所面对的那片空白。
为了抵抗那个空白的巨大存在感和深邃性的牵引力,她努力地稳站在地上。
这时候。在少女的旁边——
“夏娜,差不多到时间了哦。”
与外廊相连的拉门被打开,传出了一个温和的女性声音。
屹立不动的少女总算放松了绷紧的身体。
“嗯。”
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被唤作夏娜的少女把鞋子脱下摆好在外廊上,然后走进了屋子里。
在作为客厅的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加入了大量牛奶和砂糖的热红茶,还有一块升腾着热气的毛巾。
“……"
夏娜并没有马上拿起那些东西,而是默默地注视着。
“呵呵,夏娜在这里又蹦又跳的话,本来就已经很狭窄的庭院就好像变成了庭院盆景一样了。”
一边说一边从厨房穿过帘子走进来的人,是坂井千草。
由于丈夫贯太郎单身奔赴海外工作而留守在家的专业家庭主妇。
“还是应该在更宽敞的地方……啊,不过那样的话,你就没有每天到这里来玩的理由了呢。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不管是怎样清爽的早晨也会觉得寂寞啦。”
“——、——”
夏娜刚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然后,她以别的含义说出了心中所想的话语。
“不只是一个人。”
“也对呢,如果这孩子出生的话,就应该会更热闹了。”
当然,千草则理解为别的含义。很爱惜似的轻轻抚mo着自己的腹部。
在那微微鼓起的地方,正孕育着新的生命。
夏娜还没有问过,那个生命将被赋予什么样的名字。
她们夫妇以什么样的含义给孩子起名这一点,夏娜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没办法问出口。如果那个名字中,包含有“某个文字”的话……
千草看了看时钟,催促少女道:
“好啦,今天开始就是新学期了吧,要早点做好准备才行。”
“嗯。”
点头隐藏起自己表情的夏娜,随手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脸,然后一口气就把那杯热红茶喝光了。
对于她这种豪气的举止,千草呵呵一笑——
“哎呀,夏娜你真是的。”
拿起了夏娜放下来的毛巾,轻轻为她擦掉了沾在嘴唇边的一圈牛奶痕迹。然后作为一连串的熟练动作,把少女的身体转过半圈,推了推她的脊背。
“来,接下来是洗澡。从外侧好好暖和一下身体吧。”
“嗯。”
这次的简短回答,则是夏娜掩饰羞涩的具体表现。
互相亲密相待的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在法律意义上也并不是母女关系。
而且,“现在”两人间并不存在任何的关联。
这样的两人,却不知为什么非常亲密,就如亲身母女一样。
虽然这种存在方式令人感到非常不自然,不过在事实上,“已经形成了这样的状况”。
介于两人之间的某一个存在,发生了缺失。
作为结果,就残留下现在的这种状况。
千草没有自觉到任何不自然,可是夏娜却感觉到了。
因为夏娜并不是世间的常人。
她是为了维护世界平衡,以讨伐纵横肆虐于世界背后的“红世使徒”为己任的异能者.火雾战士的其中一员,其称号为“炎发灼眼的杀手”。为了在这个城市生活而伪装的名字,叫做平井缘。临时的居住地是邻镇的某座高级公寓中的一个套间。
千草并不知道这些事实的前两项,而只知道后两项。
夏娜也没有打算告诉她真相。
因为介于两人之间的东西、发生缺失的东西,正是千草的儿子。
正确来说,应该并不是她的儿子本人。而是被过去袭击了这个城市的“红世魔王”一伙啃食的儿子的残渣。是本来应该会很快消失的替代品。
本来只拥有作为异能者的统称、以及作为履行使命者的称号的少女,被那个替代品起了一个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名字“夏娜”,跟他共同经历了好几场战斗。共同度过了一段日子……然后,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侯,那个替代品的所有痕迹已经从她的身边消失无踪了。
那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圣诞节平安夜发生的事情。
“……"
从客厅来到走廊的夏娜,作为这两个星期来的习惯,抬头看了一下眼前的楼梯。在楼梯上面,有一个她曾经多次从门口奔过去、也曾经从外面的阳台出入过的房间。
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在第一次看见房间中央只剩下自己以前用大太刀戳过的痕迹的时候,她在好几秒钟内都陷入了茫然自失的状态。然后,她就马上拼命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搜寻起缺失的原因,以及是不是有什么残留的线索——就好像在寻找那个替代品本身那样。
但是,什么都……什么都没有。
自那以来,她就没有再进过那个房间,也没有进去的理由。即使那个代替品身边的朋友来访,她也只是负责领路,自己并没有走进去。她一直对走进那个地方心存抗拒。
“夏娜。”
从挂在胸前具有在黑色宝石交叉环绕着两个金环的吊坠——神器“克库特斯”之中,传出了赋予她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魔神“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的简短催促声。这也是最近形成的惯例了。
“嗯。”
夏娜也同样以简短的声音做出回应。
他自然而然地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夏娜一边打开更衣室的门,一边想着这样的问题。
在来到这个城市之前,他并不需要任何指代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的词语。因为基本上都不会有需要跟别人区分称呼、或者跟别人一起交谈的机会。正因为如此,两人应该一直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甚至是惹人厌烦的东西才对。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侯起,两人都分别习惯了被这样称呼和使用这个称呼,甚至被认识为“存在于这里的少女”的存在本身的一部分。
大概是因为呼唤名字的行动引起的概念的变化吧……夏娜在感觉到自身的不可思议之余,把亚拉斯特尔用以表达意志的吊坠“克库特斯”摘了下来。把它塞进堆在澡间旁边的浴巾底下之后,夏娜迅速脱去衣服,放到旁边的篮子里。这一系列的入浴步骤,也在无意识中完成了。
她想了一下。感觉到的是——
已经没必要对他因某些突发事由而进入更衣室加以警惕。
也没必要费神去指贵他在别人沐浴的期间来到舆洗台洗脸的无礼行为。
也没必要在事后跟千草一起责难和惩治他了。
对这诸多事情的自觉,以及令人稍感寒意的轻松感。
仿佛要挥走这些感觉一般,夏娜快步走进了浴室。
她马上扭开了淋浴的开关,还没等水慢慢变暖,就从头淋了下去。洒落在身上的冷感冲散了一切,随之而来的温暖又把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在流过脸颊的液体中,并不含有除水之外的任何一滴异物。
由于这是第三学期的第一天,市立御崎高中一年二班的教室里,正传出更甚于平时的喧嚣声。
“哟!”“早哦。”“新年快乐!”“哦。新年快乐!”“早上好~!”“噢。”“好久不见啰~”“才隔了四天,还说什么好久不见嘛。”
在那些喧嚣声中,包括了这样一些碰面时的问候语。还包括——
“喂喂,你到哪儿去玩了?”“我家好吝啬呀……只是在新年参拜时去了御崎神社而已。”“嗬嗬,我可是去了夏威夷耶,夏.威.夷!”“行啦行啦,今天你已经第三次说了。”“我的话正月这几天都在睡觉。”“我也是~”
等等之类的这些寒假和正月的相关话题。
其中,有一个特别高调而精神饱满的声音:
“看吧——!怎么样?”
绪方真竹把打开的点心盒子递了出来。
排列在盒子里的,是非常普通的、用薄纸包裹起来的二十多个小包子。其中漂荡出来的一股巧克力味道,称之为罕见也的确没错。
“怎么样……这种时候拿包子出来也真是……”
“什么嘛,亏人家还想着把这个作为问候礼带过来耶。”
面对他那种平淡的反应,绪方鼓起了两腮说道。
田中慌忙道起歉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果然是一直回去乡下了吗。”
“那是妈妈的乡下,要说回去也有点不对啦。”
她自己本人则是在御崎市土生土长的。
“因为要陪亲戚,被拉去参加各种活动和到各种地方问候,真是辛苦死了。乡下就是多这样的事呀。直到前天回来之前,我就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田中再次把视线转向盒子里的点心。
“所以,那时候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个东西吗?虽然看起来很好吃,但也不是一大早就拿来给人的东西吧?”
“今天只是开学礼,过了之后就解散了吧?所以我就打算先把东西拿过来……咦?”
说到一半,绪方就环视了一下教室。
看到她的这个举止——
“!”
田中不由得抱有某种期待。
然而……
“池……好像不在呢。”
绪方却把“另一个人”——班上的英雄人物“眼镜怪人”、也就是池速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平时的话,他应该会二话没说就帮忙分给大家了啊。”
“池的话应该在学生会室吧?到了第三学期,学生会的职务也会转移到以一、二年级生为主的成员身上啦。那家伙现在变得越来越忙了。”
田中一边注意着不让自己的失望神色表露在外,一边进行了说明。幸好,绪方的视线正好停留在别处——看样子似乎正从教职工办公室把印刷资料捧回教室的一位少女身上。
“啊,一美!有包子吃哦~!”
看到好友点了点头,绪方就放下点心盒,支起了腮帮,“呼……”地叹了口气。
“夏娜……书包也不在,应该还没来吧。佐藤明明推迟了转学时期却说什么请假。新学期刚开始,大家都好像没什么干劲呢。”
“说的……也是。”
身为田中和绪方两人初中时代的好友——态度轻浮的美少年(算是可以这么称呼)佐藤启作,本来是计划从第三学期开始就转入遥远的县外名门高校就读的。可是据他所说,因为“手续上的问题”而必须把转校推迟到新学年开始。
结果,本来计划在年三十大家集中起来,举行贺新年兼为佐藤送别的晚会,也同时被中止——同时也因为池和田中突然有急事——所以绪方就提早跟父母回乡下度过了这段时间。
就因为这样,她才想着大家终于要在两周后重新集合,才兴致勃勃地把包子带回来给大家吃,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这件事实在挫伤了她的锐气,就算叹一口气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时候。田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想向她确认某件事的冲动。
“——”
只要看看教室内的气氛,就可以知道问也是白费力气了。现在她口中所说的“大家”,也都只是指“这几个”而已。可是即使如此,田中还是带着一丝希望,想要问清楚她,好好确认一下。
“——小……”
在叫出“小绪”这个称呼之前——
“早上好。绪方同学,田中同学。”
把印刷资料放在教坛上的吉田一美走了过来。
“一美~!”
“呀啊!”
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的吉田——
“‘大家’都不在,我好寂寞耶——!”
“!?”
对接下来听到的这句话大吃一惊,不由得看向田中。
可是田中却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他自己也应该怀抱着的一丝期望。
当然,绪方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和含义。
“夏娜也还没有来,佐藤又缺席,池又要做学生会的事。要是连一美也不在的话——”
“就可以跟田中单独相处了!”
坐在旁边座位上的中村公子抢先接着她的话头说道。
“等、你、你在说什……”
中村公子凑近了红着脸狼狈不堪的绪方,以换了个人似的娇声娇气说道:
“我说呀,也给我个包子吃好吗~今天早上,我还什么都没有吃耶~”
“啊?你现在就想吃吗?”
在她前面的座位上倒过来坐的藤田晴美发出了无奈的声音。她顺便还发挥出副班长打点一切的本色,向绪方说道:
“小绪你也是的,那么光明正大地打开这种东西,难道不会被责备吗?”
“咳唔,这一点是没问题的。”
清了清嗓子之后,从慌张中恢复过来的绪方得意地挺起胸说道:
“在社团活动的晨练之后,我还把东西送到了教师办公室。因为老师们都一起吃了,就算我们这样吃被发现,他们也不可能光责备我们这边吧。”
“哈哈,还真是有你的。”
藤田笑着耸了耸肩膀。
另一方面,中村就马上伸出手来。
“那么我不客气啰。”
“只是一个哦。”
“我知道了嘛。”
“那么我也要一个吧~”
面对少女们的开朗对话,田中感觉自己就像目睹着一幅遥远的风景画一般。他对上了怀着同样心情的吉田的视线。然后都自然而然地向着教室的中间位置看了一眼。
那个地方.缺少了某个存在。
忽然。绪方发话道:
“啊.池君!”
两人转眼一看,只见拉门被打开,一位少年走了进来。他正是身为一年二班的班长、同时正在逐渐向班外扩展着服务对象的助人为乐之英雄“眼镜怪人”——池速人。
他和吉田自然而然地对上了视线——
“……”
“……”
却同时很不自然地挪开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绪方以开朗的口吻搭话道:
“池君,快过来一下这边!”
池一时间露出了动摇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向着久违的众人轻松地说出了新年的问候语:
“新年快乐。啊,那些土特产。就跟教师办公室的一样呢。”
“咦,你已经吃过了吗?”
向着吃惊的绪方说话的态度,跟平常的那个冷静而温厚的他毫无二致。
“嗯,刚才我为了做开学典礼的准备到那里去,所以就吃了一个啦。包子表面做成巧克力风味,还真是一种有趣的搭配呢,是名特产吗?”
“算是啦,虽然我选择这个是因为画在包装盒上的狸猫很可爱。”
“可爱的狸猫……吗……”
在教师办公室看到的那个东西,记得好像只是随便把文字进行变形的粗糙造型,不过特意提出异议也似乎有点多余。不管如何,女孩子的感性他也无法理解,所以只是做出了别无大碍的回答:
“嗯,的确是个有特色的图案呢。”
说完之后,池又重新向吉田说道:
“新年快乐,吉田同学。”
“新年快乐,池同学。”
那是一如往常的、亲密朋友间的问候。
这样的问候,此时竟然显得如此空虚无物——两人的心中都不禁感到一阵刺痛。就连强作笑容也无法做到,只能像面对面的镜子一样互相展现出暧mei的态度和表情。
这也许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池在去年的十二月二四十日,把自己的心意向吉田表白了。
吉田接受了池的这份心意,但却无法回报他。
由于昨天的晚会也被中止,两人自那以来都因为尴尬和恐惧,一直没有互相接触的机会。本来很希望在这两周的空白期中能够让彼此关系得到某种程度的缓和及恢复,但结果还是跟分别时完全一样……是只有通过相遇才有可能融化的、不把内在感情表露出来的一块冰。
两人当然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旁人知道。
可是在这里的少女们,正因为她们身为少女的关系,对“那一类”气氛实在非常敏感。虽说如此,她们在感觉到这种气氛后所采取的行动却三人各不相同。也就是——
“我说啊呜!?”
面对出于好奇心而打算提出不经思量的问题的中村公子——
“啊,差不多开始上课了呢。”
藤田“啪”的一声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
绪方则无言地向两人投以关切的视线。
只有田中并不知道三人的反应和行为意味着什么,于是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
“也对呢。那么我们先回到座位上吧。”
池怀着感激接受了藤田的好意,勉强掩饰了过去。
吉田也抱着得救的心情——
“嗯。绪方同学,土特产的事就之后再——”
刚说到这里,拉门就“喀啦”一声被打开了。
在转眼看过去之前就能感觉到的那种紧迫感,顿时充满了整个教室。
那是一年二班的学生们曾经接触过、但是却在好久一段时间里没有感觉到的、伴随着僵直和萎缩感的战栗。所有的人都当场僵住不动,从其他教室里传来的、跟门被拉开之前毫无区别的喧嚣声,更强调出如今的这一幕光景的异常性。
营造出这样一种气氛的人自不用说,当然是默默地站在门口、不知为什么没有走进来的那位身材娇小的少女。
“……”
少女的脸庞上,浮现着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愤怒还是伤心的表情,同学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模样。就好像面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坚固城墙一样,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那个姿态,看起来既像顽强地承受着苦痛的强者,也像是赌气撒娇蹲坐在地上的小孩子。
这种没有人能作出任何反应的沉默——
“夏娜。”
却由唯一例外的少女——吉田一美勉强打破了。
夏娜依然呆立不动,向着呼唤自己的朋友、跟自己有着同样的秘密和思念的情敌,投去了渴求般的视线。
但是,吉田却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她能做到的,就只是把脸背过了朋友那渴求的表情,展现出无论对情敌还是对自己来说都难以接受的事实——向教室中间位置看上一眼,仅此而已。
夏娜也忍耐着痛苦,追随着她的视线。
“……”
预料中的现实——毫不留情地粉碎希望的事实,正严肃地摆在她面前。
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看惯了的、对她来说已经成为日常一部分的“那个地方”,存在着跟记忆之间的明显龃龉,跟真实的回忆不一致的差异。如果要以客观的方式来形容那种状况的话,就是“没有”。
教室里少了一个座位。
御崎市东部,在豪宅林立的旧住宅区中也显得特别宽敞高大的佐藤家。
寄居于其中的室内酒吧的火雾战士“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正以一如既往的姿态——喝醉酒躺在沙发上——注视着身为屋主的少年.佐藤启作离去后的门口。
放在旁边的、仿佛把一堆画板叠起来那么厚的巨书——神器“格利摩尔”,一边发出轻浮的笑声一边嘎哒嘎哒地晃动起来。
“嘻嘻嘻,真不知道该说是时机巧合还是不巧才好。到了最近,就算是单纯的偶然,也会不自觉地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呢。”
听了跟她订立契约并赋予她异能力量的“红世魔王”——“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的声音,玛琼琳带着深深的叹息回答道:
“也对呢,既然令人产生这样的困惑。那么这种偶然毫无疑问是灌注了恶意的吧。”
仿佛要隐藏起表情一般。她从贴在脸上的手臂阴影中,向旁边的桌子看了一眼。
在那厚厚的玻璃板上放着的,是一个被开了封的空信封。
那是今早送来的文件被拿走后剩下的空壳。
寄送者虽然只是一个旅行爱好家可能会听说过名字的、位于欧洲的一个小型运营公司。不过那只是欺瞒世间的伪装姿态而已。其实体为情报网和交通航路遍布全世界的火雾战士的情报交换支援设施——“外界宿”的通信相关部署。
送来的资料,正是去年年末由于一位少年的消失而大受打击的佐藤,跟玛琼琳商量——虽然实际上跟哀求差不多——后得出结论的结果体现。或者说,是令他本来打算从第三学期开始转入县外名门高校就读的计划延迟的原因。
本来这次转学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回到以前关系恶劣的父母身边生活这个表面理由之中。而是为了为玛琼琳提供协助,通过学习和培养人际关系来提升自身能力——这是他经过一番深入思考后得出的最终方案。
这个计划,却因为朋友的失踪(他绝对不认为那是消灭)这个意外事件而打乱了。或者说,是提前实施了。他身为一个依然很不成熟的少年,已经无法再等待自己慢慢成长起来。并非因为自己作为战斗力或者协助者受到他人的期待,而是因为危机感和焦躁感、还有就是友情的关系,他根本无法忍受自己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的状态。
玛琼琳当然也明白,目前的状况已经不能再悠哉游哉地浪费时间了。
不仅如此,她反而比处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两名火雾战士更明确地理解了当前事实的严重性。
因为对于那位“密斯提斯”少年的缺失(她把这件事作为事实来认识),她仅仅是通过机能、才干和特性这几方面来进行衡量。
所谓机能,就是能在午夜零时完全恢复当天消耗的“存在之力”,以及凌驾在火雾战士们之上的、对气息和力量进行敏锐探知的能力——也就是作为寄宿了“零时迷子”的宿主所特有的能力。
所谓才干,就是面临任何危机局面都能变得异常冷静,看穿敌人布下的阴谋和暗藏意图,并且找出准确的反击策略——也就是作为一个人类的资质。
在多次布下共同战线的这个城市里.以众多无法以正面方法对付的“使徒”和“魔王”为敌不断取胜——或者是坚守到最后的重要原因之中,他毫无疑问是zhan有相当大的地位。对于这一点,玛琼琳也率直地承认了。
正因为如此,他脱离战线带来的影响实在很严重。而且,既然这是[化装舞会]的那个诡计多端的“魔王”图谋中的一个环节的话,那么火雾战士方所蒙受的看不见的损失,就令人感觉到更为巨大了。
(搞不好的话,这个御崎市将会成为现代的“斗争漩涡”,或者很有可能已经变成那样了啊……真让人厌烦。)
玛琼琳吐出了一口满带酒味的气息。在这个举止中。还混入了一丝火焰般的愤怒。
(而且,这次的事情,也绝对跟“那家伙”有关系。)
她所考虑的最后一点——
所谓特性,就是据说被打入了神秘自在式而发生变质的“零时迷子”保存在内部的、关于她的平生仇敌的线索——也就是作为跟“银”相关的存在的意义了。
否则的话,本来行事随意的她当然不会深入思考到这个地步了。
(现在这种形势.已经不是毫无目的到处游荡的时侯了……对于已经抓住的尾巴,必须好好紧抓不放。在慎重看清情况的前提下采取行动。)
这次之所以得到了一个顺应佐藤启作自身意向的结果。首先一方面是因为其他两名火雾战士提出的“目前应该先密切监视御崎市状况”的建议而采取的措施。不仅仅是对佐藤来说是这样,就算对玛琼琳她们来说。这个决定也包含有“为今后扩展行动范围打下基础”的意义。
于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她就给外界宿寄去了好几封包括私信在内的书信,等了两个星期左右。
在第三学期开始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结果就寄回来了。
那是一个对佐藤来说非常值得高兴的消息。
马可西亚斯罕见地低声嘀咕道:
“‘这样子’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跟给人的轻浮印象相反,对使命抱有严肃想法的他,本来是不太希望让佐藤深陷其中的。
而玛琼琳则用手臂挡住本来就看不怎么清楚的表情,回答道:
“这次的事,也算是一次考验啦。也就是说,是关于‘他是不是真的能遵守我的吩咐’的考验。”
“这种情况下,到底该对哪个方向抱有期待,还真难以判断啊。”
对于马可西亚斯的困惑疑问,玛琼琳却以清晰的声音回答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对幸存下来的那一方了嘛。”
田中荣太迈着沉重的步子,独自一人踏上了归家之路。
把土特产的包子送去给请假的佐藤、以及寄居在他家的玛琼琳这个任务,田中只是推给了绪方,自己就一个人逃了出来。他当时只是随便说有急事要做,也不知道绪方有没有相信。
(小绪大概也逐渐察觉到了吧……我一直躲避大姐的事情……)
他的家跟佐藤和绪方一样,就位于御崎市东部的旧住宅区之中。正因为如此,三人初中时也上同一所中学,特别是经常跟佐藤一起到处惹是生非。自从进入高中之后,虽然那些事也都洗手不干了,但是作为好伙伴的关系也依然没变。
即使在作为心中怀抱着憧憬的女杰“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的跟班参与跟“红世使徒”的战斗,这样一种异常事态中,也同样如比。
(我不能一直这样逃避到最后……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这种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质,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在某场战斗中,他亲眼目睹了绪方被打成碎片的惨状。这一幕惨剧,是在因果独立空间“封绝”中发生的事,之后也因为得到“复原”而平安无事解决了。可是那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恐怖光景,却把他内心的精神支柱一下子折断了。每次面临战斗的时侯.他总是会受到“那一幕光景”的袭击,身心都不由自主地发生萎缩。那是一道无法作任何处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的,深深的伤痕。
对自己这种没出息的表现所抱有的愤怒和失望。至今依然令他拒绝着跟玛琼琳相对。在去年年末发生的事件中,因为陷入了“朋友遇到危机”这样的紧急事态,他才勉强鼓起勇气去给她带去急报,但是当然还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我也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不过,我——)
过于正直的少年,即使在烦恼的时侯也毫不妥协。一直沉落到谷底。也没有向别人寻求过解决问题的协助。因为这是自己的问题,所以他就认为只有由自己背负起来。
把已经反复了进行了好几个月的自问自答。隐藏在薄薄的脸皮之下,他迈步走进了自己的家所在的巷子里。这时候——
“哟。”
“佐藤!?”
却遇上了把身体靠在拐角处的围墙边上的好友。
看来,佐藤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放学回家。从他穿着普通的外出便服这一点看来,他应该不是在上学途中改变主意决定跷课,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表情给入一种开朗的感觉,同时也带有一分寂寞。
对他的这副神态感到一阵焦躁的田中,不由自主地以厉声的诘问口吻问道:
“今天你不是因为有事才请假的吗?”
“啊啊,那边的准备已经做完了,所以就打算先跟你打个招呼啦。”
“准备?”
对于他那毫无愧疚感的回答,田中的焦躁感变得更强烈了。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恶心的感觉……是平常的他应该会感到厌恶、可是现在却不知为什么想要主动释放出来的、奇特的焦躁感。
也不知道对佐藤的内心体察到哪个地步,佐藤毫不介意地把自己将要走的道路说了出来。
“明天,我就要到东京的外界宿去。”
“!!”
在震惊之中,田中总算理解了内心的焦躁的原因。对即将启程的好友所怀抱的感情,并不是担心。而是对他把止步不前的自己抛在后头,率先踏出了决定性一步的事实抱有的悔恨和羡慕……说白了就是嫉妒。
佐藤挪开了靠在围墙上的身体,站到了好友的面前。
“这样做的理由,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吧。”
“……嗯。”
田中也已沉重的声音肯定道。
去年年末,两人遇到了一件无法忘怀的事件。
朋友突然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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