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凤娘着那张熟悉的容颜,脑海里闪过一张柔静的脸庞,特别是苏玉清那双黑亮的凤眸,简直跟她那死去的妹妹一个模样。所以对这个女子,她自是特意关爱。
可是她入庄两个月不足,今日就来告知她,她要请辞。这实在是坏了庄里的规矩,按落叶山庄规定,凡入庄为婢者,最短时日是半年。当初也是念在她带着孩子,孤独无助,所以一时心软收留了她。可是她也不能坏了庄里的规矩。
看着那双乞求的眼,容凤娘仿佛又看到妹妹的乞求。她饱经沧桑的眼闪过一丝伤痛,当初如果她能狠下心不让妹妹跟那个男人走,也许不会造成今天的结局。那一日,也是因为她经不住妹妹的哀求,所以放了她走……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长得跟纭娘极像,却不是纭娘的孩儿。因为纭娘的孩儿,眉心没有美人痣。
“为什么要走?”她问。
“对不起,大娘。玉清因为急着回玉峰山,所以必须离开落叶山庄。”苏玉清抱着熟睡的小玉儿,满脸歉意。她也实在是对不住容大娘,可是她回玉峰山已是迫在眉睫,再不走,她又要被关进硕亲王府那座牢笼了。
“你可是自小在玉峰山长大?”据说纭娘生前,和那个男人去了玉峰山隐居。
“恩,玉清自小在玉峰山长大。这次是因为找不到回玉峰山的路,所以……”
容凤娘静静看着她,掂量着她话里的真实性。随后她又问:“可告知你娘亲的姓名?”
苏玉清一头雾水,不是说她要离庄的问题吗?怎么变成探究她家世的问题了?
但是她仍是恭敬的答道:“容纭娘。不过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容凤娘大惊,她紧紧盯着苏玉清,急声再问:“你的娘亲果真是容纭娘吗?”
苏玉清愈加迷惑了,她的娘亲的名她还会记错吗?
她不解看着陡然激动起来的老妇人,重重点头,“我娘亲确实是容纭娘没错,请问大娘问这个有何意?”
老妇人猛然将女子和她怀里的小婴孩搂进怀里,颤声起来:“你果真是纭娘的孩儿,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是你的姨娘容凤娘,你娘亲的亲姐姐。”说着,老泪纵横满面。
苏玉清亦是震惊起来,老天,居然让她遇到了姨娘,那个娘亲相依为命的姐姐。她总算在这陌生之地遇到了一个亲人,总算,她不再是孤独一人。
末了,容凤娘放开苏玉清,轻轻抹去她的泪,慈祥道:“好孩子,快告诉姨娘发生了什么事?”
苏玉清轻轻摇着被惊醒的小玉儿,慢慢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向老妇人娓娓道来……
“原来是发生了这么奇特的事,这么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容凤娘一脸的惊奇与恍然大悟。这或许是玉清这孩子命不该绝,所以上天才赐予了她另一条生命。
“恩。玉清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现在必须急着回玉峰山。”
“你所说的硕亲王爷,他的生母可是窦太后?”
“听王府的下人说,当今窦太后便是皇甫律的生母。”
“原来是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容凤娘若有所思起来,原来她们之间又有了这样的牵扯!
苏玉清对一脸沉重的姨娘轻道:“我现在必须带着小玉儿回玉峰山,玉清不能跟皇甫律有任何瓜葛。”而后她心疼的看着小玉儿熟睡的脸蛋,“虽然这个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却得不到他的丁点疼爱。所以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无辜的孩子。”
容凤娘看着她的坚定,亦是动容了一些。怎么说,这个孩子算不得是玉清的,玉清却对她有怜惜之情。纭娘生的孩儿果然是善良的,只是玉清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个孩子岂不是对她的名誉不怎么好。如果玉清要做回自己的话,这个孩子是万万留不得。
“傻孩子,你没有想过以后要嫁人吗?”
玉清的脸黯然下来,她本已是一个死去之人,现在借用了别人的身子,该是她死不足惜。既然上天这样安排,她也得接受这个身子主人的身世。她想着做回她苏玉清已是奢求了些,照顾这个孩子是她的责任。如果没有她,她不能想象这个孩子在王府的处境。
而爱她至深的师兄,也一定会接受这个孩子吧。
想到这里,她的心坚定起来。既然这么决定了,她就要坚持走下去,
她看向一脸担忧的姨娘,坚定地道:“玉清最后定是要嫁给师兄的,所以照顾这个孩子算是我对这个身子主人的回报,感谢她让玉清又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容凤娘看着玉清坚决的脸庞,无奈起来:“既然清儿下了决心,那姨娘定会安全送你回玉峰山。你今夜且歇息下,明日姨娘再送你走。”
“恩。”
一辆朴素的马车在官道上辘轳而去,车头坐着一个憨厚的小伙子,他正用长鞭驾驶着骏马,车轮碾过,扬起一片漫天尘土。
苏玉清抱着小玉儿坐在车内,望着渐行渐远的景致,心头涌上一丝不舍。她终于可以回玉峰山,却是要离开刚刚相认的姨娘和唯一的好姐妹小姝。旁边的包袱,是姨娘和小姝为她准备的行装和盘缠,而车头的小伙子,是姨娘收留的养子宗大哥。算来,她该称他一声宗表哥。
宗表哥便是送她回玉峰山的人,比起之前的迷茫,这次有了宗表哥的陪伴,她回玉峰山轻松了许多。
马车愈行愈远,四处也愈见荒凉。
高耸嶙峋山峰,黑压压的密林,官道上不见一人,只闻响亮马蹄声。
苏玉清掀起帘子,心头不禁涌过寒碜。
荒郊野外,偏僻之地,不免让人感到无助。
看着车头宽厚的身影,她心里才踏实了些许。
总算,有个人保护着她。
飞奔的马车渐渐缓了下来,骏马在一片密林前停了下来。任容名宗如何鞭策,马儿都不肯再前进半步。
容名宗蹙了浓眉,朝车里说了一句:“表妹,我且下去看看。”便跳下马车,探测前面的情形去。
苏玉清坐在车内,虽没下车,倒也从窗口感受到这片树林的诡异。
盘根错节的大树,寸土寸生的野草,煞是疯狂纠结。放眼望去,林中深处一片白茫茫的浓雾缭绕。似是一个幽深的旋涡,一旦被吸附进去,便再也走不出来。满林的诡秘静谧,偶尔有着飞禽的扑腾,却是愈加叫人胆颤心惊。
而这个时候,马儿也有了警觉,不再前进。这前方,很明显是个龙潭虎穴。
容名宗稍微朝树林走进了一些,憨直的脸上有着担忧。去玉峰山,必要经过这片密林。这条道,也是去玉峰山的唯一之路。他们已是沿着玉帛河往下,到了玉帛河的尽头,便是他们天泽国的边缘。而玉峰山,便在天泽国国境之边。那里偏僻险恶,远在天边,天泽国的国民甚少前往。
所以这一路的荒凉,可想而知。
容名宗无奈折回马车,准备另做打算。却见车内的女子已从车内走了出来,素衣飘飘,青丝飞舞,犹如仙子般站在他面前。
这个美若天仙的表妹,从天而降。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十岁那年,干娘收养了沦为乞丐的他。而干娘没有爹娘,没有夫君,也没有孩子,所以他和干娘相依为命十五载。却不曾想,三天前,干娘突然带了一个抱着奶娃的女子至他面前,说是他的表妹。
一眼,他惊她为天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他不是没有见过美艳的女子,却被这个表妹的美折服。她的美,不是庸俗的美艳方物,却是一种风华绝代,犹如湘竹上的玉露,晶莹剔透,充满灵气。特别是那双盈盈水眸,比之珍珠更温润,比之露水更澄澈,看着他时,水波荡动,欲说还休,煞是迷人。
所以,他一直不敢看她的凤眼。
于是他看着她眉心那颗鲜艳美人痣,轻道:“表妹,我们歇息一下。这片树林太诡异,我们从长计议。”
苏玉清看看诡异的树林,再看看天色,愁上眉头。
“天不早了,我们这样耽搁好吗?”这片林子,只怕夜里会更恐怖。
她看着这个还算得上陌生的表哥,看着他脸上的那缕忧虑,心头更是冷却几分。回玉峰山,她注定要坎坷多难吗?如果果真只有这条路能回玉峰山,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她也要去闯一闯。
于是她对男人道:“我们还是闯一闯吧,趁天黑之前,我们争取走出这片树林。”
容名宗深深看一眼女子,不再多言,轻轻扶了她上马车,拉好布帘。
然后他稳稳坐在车头,拿起鞭对着马儿就是一阵狠狠的鞭策,马儿吃痛,这才肯往前行进。
入了树林,一阵湿气迎面而来。在草里蛰伏的鸟儿,亦扑腾起来。
车内,苏玉清紧紧抱着小玉儿,将一颗心吊到嗓子眼。但愿这片树林没有看起来那么恐怖。
一路剧烈颠簸,马车慢慢陷入那片迷雾。霎时,眼前迷茫起来,下一刻便分不清方向。
马车只是凭着直觉前进着,在一片雾茫茫中辘轳向前。眼前一片迷雾,耳中只有飞禽的惊蛰声和车轮颠簸声,而身子骨,亦是要被摇散了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仍是一片迷茫,身下仍是颠簸着……就在苏玉清差点被摇晕的那一刻,马车嘎然而止。
布帘被人掀了开,容名宗一脸急色钻入车内,他二话不说,抱了苏玉清和小玉儿,便往车下跳去。
下一刻,连车带马,已不见踪影。只有那看似平地的泥潭在冒着几个微弱的气泡。
清醒过来的苏玉清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他们刚刚误踩了沼泽地,如果不是表哥反应快,他们可能已命丧泥潭!
哄着大声哭闹的小玉儿,苏玉清急上心头。这一次,他们能安全走出这个树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