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儿,你是如何招惹上了城东黑虎帮?”糜雄长身玉立,一把折扇攸然合拢坐在正厅的正位上,和颜悦色问道。
看着糜雄这等反应,以及面前摆在小桌子上的核桃酥、花生糖、杏仁饼、还有松子糕等等点心,马权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尤其糜雄那时不时温颜示意他不用那么拘谨的友善,更让马权觉得这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
“家主,不是小人行为不检,实在就是点背儿……”跟聪明人说话,你就不能装的很聪明,这一点马超还是知道的。当下,他就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替街坊出气先教训黄三儿、后来黑虎帮觊觎城西地盘、将他当成了绊脚石一事道了出来。甚至期间他去城东打探黑虎帮消息,误入烟花柳寨的糗事都没瞒着糜雄。
说完后马权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糜雄的眼色,只见糜雄仍旧一脸淡然,显然这些事都逃不出他的眼皮。而太深的城府,也让马权看不出糜雄的喜怒,无法接招拆解,只好使出大道通用的一法,从侧位上站了起来,哭丧着脸躬身向糜雄求饶道:
“家主,你千万莫要将小人赶出糜家啊,小人虽一时孟浪,可本心也是为了糜家在街坊有个好名声。您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小人赶了出去,那就是等于将小人推入火坑,那黑虎帮帮众数百,各个心狠手辣……”
“行了,行了。”见马权如此惫懒奸滑,糜雄看出马权也知自己的百般袒护了,当下开门见山说道:“别跟我耍这些小聪明,我从来也不是昏聩无理之人。只是,如今这事牵扯到了胡捕头这等官家上来,你说我该如何解决?”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考校了,马权在蜗居里养了三天伤,说没有应对之法是不可能的。但问题是,他的应对之法,恰恰就在糜家身上啊!
虽然没有刻意了解,但身在糜家,对于糜家的能量假如说一点不知晓,那完全是不可能的:先不说糜家是太祖开国从龙勋臣之后,有着大雍朝对各原班旧臣多多优待照拂的倚仗。就单说糜雄还是海西县糜村粮长的身份,就让糜雄在海西县成为一尊无冕的大能。
大雍朝全国五千万石的税粮,都是靠着全国五千多名粮长收解上来的。那位太祖陛下似乎是为了避免苛政盘剥的陋习,一律禁止官府直接从民间摊派强征,而为了笼络这些不领朝廷俸禄却兼任着‘课督赋税’职责的乡官,朝廷可是给了粮长许多特权,比如可以世袭,有权管理乡民,干预司法、宣扬教化等。
并且,这些粮长若是干得出色,经举荐还可不必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的特例。大雍朝每代新皇登基巡狩天下时,必然将把当地的粮长叫去问话,了解民情,甚至请教解决问题办法!有粮长经谈话满意,也有被留下当官,最高甚至能当
上专门负责一省财赋的布政使!
据说,这位糜雄就是一位简在帝心的粮长!并且,还被皇帝亲自考校过,且授予官职还坚决推辞不受的粮长!
这年代的粮长,可跟后世那种只有行政权力的村支书不同,他们可都是一定程度上掌握着一乡一地司法、行政、监察三项大权的人物。任何一届县太爷要想屁股坐得稳当,同本乡本土粮长们打好关系可是必修的一门学问。更不要说,如糜雄这种隐隐还可能上达天听的粮长,更是连县太爷都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除此之外,糜家还是百年大阀,经营商贸货物四通八达,与海西乃至徐州各界粮长乡绅的关系早就盘根错节。真要横下心来跟县太爷过不去,那位张靖初张大人未必就真能招惹得过糜雄这条地头蛇。
然而,这条地头蛇一扫尾将问题踢回了给他自己,马权苦着脸憋了半天,才斟酌好了台词,慢慢说道:“家主,小人不懂这些官家争突。不过,眼下秋粮征收在即,官家即便对糜家有所嫌隙,也不可能在这等关键时期给糜家脸色看吧?”
这个馊主意隐隐有撺掇糜雄借助手中的权力与官府虚以委蛇的意思了,可马权的底牌恰恰就是糜家的声望根基和这特殊时期官府若是有眼力,为了不耽误秋粮赋税上缴的这等有碍政绩的大事,这个时候是怎么也不敢动糜家的。
不过,也因为这主意实在太馊,马权说完后仍忍不住抬眼望了望糜雄的反应。心中已经做好了被痛斥一番的准备,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糜雄听后脸色仍旧平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是你预想当中最坏的应对之法吧?”
小心思又被糜雄看破,马权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一张脸却不禁涨得有些红:为了一介小小家丁,就让糜家同官府阴奉阳违,这怎么也太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了。
好在糜雄只是说了这句后就放弃了对他的考校,换上了一副严谨的神色,对马权说道:“你虽然随文渊兄游离遍大江南北,也见识过江湖草莽之事。但对于这等官场权变,不经深入还是难窥其豹。眼下你既然连带着糜家惹下那胡捕头,那便将与你说道说道这海西一事。”
这算得上传道授业了,马权闻言,当即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如你所说之法,不过最坏退身保命之术,我虽然可以联络海西各粮长弹劾官府,但你可曾想过,区区一个胡捕头,就真的代表了海西官府?”
马权眼珠一转,反应很快:“家主是说,这事乃胡捕头一人所为?”
“当然不可能,还是那句话,他区区一个捕头,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糜家的。只不过,不论这幕后是不是老父母或其他有心之人撑腰,我们只能将这个看做是胡捕头
一人所为!”糜雄说这句话时双眼精光熠熠,一时颇令马权惊异。随后他就敛其锋芒,故意停下品茶给马权一点思考时间。
这句话中颇有深意,好在马权早有思虑,微一转寰就领悟过来:的确,目前胡捕头故意针对自己一事儿的幕后黑手还不清楚,贸然就将官府列为潜在敌人殊为不智。而敌人既然用胡捕头出招,那想必他也有不好露面或掣肘之隐情。既然双方都还未上升到撕破脸的地步,那对付这等事件,见招拆招才是解决上途。
只是,对方既然动用出了胡捕头,而胡捕头又可以靠着黑虎帮直接找他麻烦。那糜家不动用关系去逼迫官府,又该怎么去拆解胡捕头黑虎帮这一招呢?
派云霸天带着一众护院将黑虎帮挑了?
这个办法看起来可行,但胡捕头的眼睛说不定早就死死盯住了糜家护院这一支主力,一有风吹草动,那扰乱治安、群架斗殴的罪名是跑不掉的。谁让胡捕头就代表着海西县的法,这一旦触犯了国法,那即便有胳膊粗的关系也拗不过国法这条大腿。
所以,小打小闹有可能,逼着黑虎帮将手伸不到城西也没问题。可要说到祛本除根,不再受滋扰,便让马权挠头了。
“明着不行,暗的难道还不行吗?”糜雄见马权为难,便知他已经想到了这一层,高深莫测一笑后,才又说道:“胡捕头的确代表着官身,但也因如此,他就不能明目张胆来找你的麻烦,只能靠他那不成器的小舅子。可这样的官匪勾结,你以为他就可为所欲为,不遭人嫉恨吗?”
马权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尤其还是一位不太了解这个被穿越先辈搞得乱七八糟时代的人士,马权再怎么精明,也不可能无师自通。
“胡捕头可以利用黑虎帮来对付你,那你难道就不能弄出一个白虎堂吞了他那只黑虎?”
“黑吃黑?”马权双眼一亮,这根本不是暗示,简直就是明示了。可想了一想,他又被糜雄绕糊涂了:“那胡捕头可是专门负责缉拿贼盗、维护治安的,我若是这么光明正大同黑虎帮干起来,那?……”
“那自然就需要有糜家的保驾护航了。”糜雄当即展开扇子,将话挑明了:“糜家当然不能同那些江湖匪类扯上关系,可有人操纵着边缘闲散人员,与黑虎帮发生一些械斗,那就跟糜家无关了……”
那的确跟糜家无关了,可这样弄,算个屁保驾护航啊!
不待马权将这疑虑说出,门口那边就传了一门子的叫喊:“家主,县太爷有请!”
马权一愣,随后看着糜雄那智珠在握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他妈的就是他人生的导师啊!
ps:感谢饰心魂的鼓励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