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向来自有恶人磨。
两泼皮油嘴滑舌绕不过张大人的火眼金睛,可到后来却死鸭子嘴硬,咬死了不认识那花钱雇佣他们的人。然而,这种事儿但凡有些脑子都想得明白,绑架良家妇女此事,若非熟人同伙,谁肯犯上发配充军的风险去干?
由此,张大人也不废话,一声断喝:“好两个硬气的泼皮,难道以为本县衙的杀威棒是摆设不成?”
大老爷一发怒,皂班捕头当即唤上四个站班衙役,抬了两条长凳出来。押着徐才、李大就扒下了裤子,这两人见大老爷当真要动刑,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恐慌。
县衙的板子的威力,说起来真不比糜贞儿那寻穴逼供要轻上多少。事实上,糜贞儿那等江湖手段,不过是些直梳粗暴的手法。县衙里若真有些打板子绝活的好手儿,那效果绝对能甩出寻穴逼供好几条街来。
所谓术业有专攻,县衙里真正的好手儿,都是从十几岁就开始练,练十几年。共练两招,招叫‘外轻内重’,另招叫‘外重内轻’。
前招,是用衣服包裹着块厚石板,要求打完之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打成碎石。照这样的打法,不消二十下,犯人的骨盆甚至内脏便被打碎,从外表却看不出什么损伤,实际上非死即残。
后招则是用衣服包裹着摞纸张,要求打完之后,衣服破破烂烂,里面的纸张却毫发无损。照这样的打法,看起来是皮开肉绽,实际上是伤皮不伤肉,更别说骨头,没什么危险。
皂隶把这两手练熟了,便可玩出无数花样,才能胜任衙役这份很有钱途的差事。说很有‘钱途’点不虚,譬如唐朝相毕诚出身微寒,他舅舅就是太湖县衙门里的皂隶,靠赚杖头钱致富。毕诚显贵后,想替舅舅谋个官职,他舅舅还执意不肯,说‘我干这个行当,每年光事例钱便有六十缗可拿,且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知道你想替我谋什么官职?’言外之意,天下还有比行杖更好的差事么?
六十缗就是六十贯,相当于个县丞加县尉两个县里二把手的俸禄总和了,也难怪老娘舅坚决不想做官……
这给徐才、李大打板子的两位,一看那年岁和兴奋的模样,就知道都是县里的好手。每日敲砖打纸惯了,不听见些棍子挨肉的声音,还真有些难受。
可两人刚唾了两口唾在手上准备起来,张靖初大人却又发话了:“怎么能用这等实木板子,伤了两位助人为乐的良民多不好。来啊,换了换了……打完之后,再带着两名义士去后堂吃些饭……”
说着,张大人还给那两位皂隶使了一个眼色,那皂隶们当即更加眉开眼笑起来。不一会儿就拎着两条浸了一夜水的毛竹出来
,徐才李大一见这架势,当下就软下来了:若说实木板子,撑死也就打个半身不遂,可那浸过水的毛竹威力……
毛竹本来柔韧性就比实木好,一棍子下去,身上就是一道红印。十几棍下去,整个屁股就皮开肉绽起来。加上又浸了水,伤口极易感染化脓,根本不可能自动愈合。而张大人口中吃点饭是道上的黑话,不是真请这两位吃饭,而是要将两人关入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吃牢饭。
这几十棍加关上大牢十天半月,就是再生龙活虎、武艺高强的江湖好汉,也得不明不白死在里面。并且,因为这两位是死在牢里,而不是死在用刑上,所以官府半点责任都不用担当……
徐才李大本来就是道上混熟的破皮无赖,再一听县老爷这番暗示,简直比糜贞儿要狠毒上百倍。当即哪个还敢硬气,其中那个被扎了一针的李大,当下就软了下来。扑腾着叫道:“大老爷,我招、我全招啊……”
马权得意撇了一眼糜贞儿,果然见糜贞儿的脸色很是难看。毕竟,昨夜糜贞儿那般霸气外露,结果百密一疏,还真没逼出这条线索来。
“雇佣我们那人,就是本县城西的王家的管家。那一日,也是他告之我们刘婆婆的住址,并亲自将刘家婆媳骗了出来。我们只是帮凶,不是主谋啊……”
然而,这话一口,倒让堂上的张大人脸色一阵变幻,起初先是惊愕、随后是果然是他的了然,最后与时刻偷瞧着他的马权四目相对,竟射出一抹‘天赐良机’的狐狸诡笑……
马权蓦然就觉遍体通寒,一种很不祥的预兆浮上心头。果然,张大人当下签下一张传票扔在堂下:“胡捕头,带上两个捕快,传王粮长前来问话!马权,你随我来一趟后衙……”
马权还搭腔,一旁的胡捕头便面有难色说道:“老父母,这几日正是秋粮征收前夕,王粮长恐怕不在府中吧?……”
“不在府中,便去粮场,不在粮场,便去打听!快班衙役搜寻证据、传唤拿人,若连这点都做不好,你这个捕头就此退位让贤吧!”撂下这句话,张大人拂袖而去。一旁的马权没办法,只能悻悻跟着步入后堂。看着胡捕头那张驴扯一般的脸对着自己,他是哭不出来、笑也不敢笑,心情极度郁闷。
进了后堂签押房,马权就看到知县老爷大马金刀坐在上位,一旁还立着大老爷的智囊东郭老师爷。瞧大老爷一脸凝重和东郭师爷那双滴溜溜的眼睛不怀好意瞟着自己,马权就知道,他刚才在门外等候的功夫,大老爷已经同东郭师爷商量好如何卖他当炮灰了。
“小人拜见大老爷。”马权有气无力地向张靖初作了一个揖,唯一庆幸的就是,当上书办以后,除非大老爷命令他跪下,否
则面前县令时,他只需作揖便可。
“免了。”张知县一挥手,随后见马权就跟狐狸看肥鸡般笑眯眯地说道:“不错啊,秋粮征收在即,你又第一天上任,便牵扯出一位粮长出来,当真不让大老爷我省心啊……”
“……”马权扁了扁嘴,自己也委屈得不行。可面前就是领导,领导这么冤枉他,他也只能忍着。
“牵扯出这位粮长我就不说了,你黑帮老大上位没两天,先是与胡捕头起了冲突,随后就惹出两个泼皮来县衙。是不是觉得大老爷太过心地仁慈,不敢动你啊?”
这话份量比之前就重多了,马全不敢再不吱声,只好拱手说道:“大老爷,小人也不想这样,昨日刚从衙门回来,便遇上这档子事儿。小人刚蒙大老爷教诲垂爱,又岂能袖手旁观?至于说什么牵扯出粮长一事,小人真的一无所知啊……”
“好了!”张大人猛然一声大呼,吓马权一个哆嗦,随后就扔过一摞状纸来,疾言厉色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马权真佩服张大人就跟练过川剧变脸一样,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雷霆暴雨的。可待他真开始看那摞状纸后,脸色渐渐就沉重起来:
大业十五年九月二十一,城东豆腐西施刘巧娥无辜失踪,九月后被发现尸首弃于下西乡……
大业十六年六月初四,城南刘老汉报案,言女儿回门省亲不见踪影,至今音信全无……
大业十七年七月十八,城北张屠户女儿外出,被强人掳掠,生死不知……
……
马权一一看去,只见从大业十五年至今,已有十七名少女无辜失踪,除了极少数被寻到尸体外,大多数都杳无音讯。见此,他不由明白了些什么,抬头试探问道:“大老爷,这些女子都跟那王粮长有关?……”
“不错,这些陈年就案,都是前任留下的未解之难。”张大人的语气有些伤感,也有些自责:“本官上任来,时时惦记着这些失踪女子之事。几经排查审理,发现这几位女子失踪,都跟城西的王粮长有着牵扯!”
“那大老爷的意思是?……”马权暗暗一低头,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张靖初的回答,但心里憋着的那股火,就渴望亲口听到大老爷的承诺!
“哼!本官上任后,这等女子失踪案倒是消弭了一年,可今年故态萌发,本官决不容海西县里,有这样一条吞人的中山狼!”张靖初眉色一凛,当着马权的面,道出了心声:“这一次,本官坚决一查到底,誓要将这铁板一块的海西县,硬冲开一道缺口!”
ps:谢攀爷再次的打赏,今天没啥大事,应该可以两更。明日同学聚会,又是一更。然后就没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