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县衙都分大堂二堂,平日理政断案,县老爷都是升二堂。升二堂时,知县一般穿戴公服,使唤的吏役一般也限于值堂书吏和经承差役,与事件无关之官吏则不必出现。
升大堂则县官必须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其郑重程度远高过前者。按规制,一般只有宣读圣旨、奉旨办差、专门人事安排或者有特别重大案件时,才会升大堂。
此刻,一听说马权又带人来告状,一向端庄的张老爷都有些人来疯的味道,向东郭老头道:“吩咐下去,将那些衙役们都召回来,今夜大堂重审理王粮长一案!”
入夜召回衙役,并且还要大堂审理。这样的安排,不说海西县十几年头一次,就说整个大雍朝县衙,行此事的也寥寥可数。可见,张大人在王粮长一案上承受了多大的煎熬。
东郭老头儿早知县老爷心思,想着这也是他入幕后真正所办一件大案,是助县老爷打响翻身仗的第一枪。也是人老腿不老,笑呵呵告退,麻溜儿带快下去安排了。
老头儿走后,张知县才喊来外面亲随,开始更换朝服。
他穿着白袜黑履站在铜镜前,两个亲随为他套上赤罗青缘的上衣、下裳,然后整理衣领,露出齐刷刷一道中单白领。然后围上银革带、带上挂着赤罗无缘的蔽膝。革带之后佩绶系而掩之,最后垂下两条表里俱素的大带……
这既是穿戴,又是仪式,当一件件服饰加身,张知县感到责任,也一分分压在肩上。为天子牧民,为百姓主持公道,是自己穿这身朝服的意义啊!
穿戴完毕后,张知县又捏了捏胸前那封来历不明的信,嘴角终于露出了他来海西县上任一年余满意的笑容。
王粮长的案子已经过了二堂,张靖初之所以不能定王丞的罪。一来是惧怕锦衣卫的凶名,二来就是案子缺少关键性的指控证据。
王丞那家伙显然是熟悉大雍朝办案规程的,一口咬死自己在行善积德,只不过触犯了官府威仪、暨越粮长职权罢了。但案子本身可以说已经铁证如山,任凭王丞如何狡辩,可府中的密室和被解救出的少女,已然清晰明白让任何有正常思维的人,猜出王丞到底做了何事。
只可惜,十五名被囚少女已成痴呆,刘家小娘又亲口包庇王丞,张县令才一时无法给这个案子定性。
此番,胸中一纸神秘来信解除了张大人的后顾之忧,他之前都有哪怕违反大雍潜规则、动用刑法逼王丞认罪的念头。而现在,马权又给他吹来最后一阵东风,他心中大定,知此事成矣,才灵光一闪,做出了夜里大堂过案的决定!
他张靖初,从来不是嬉乐忘政的人。相反,一年于的官场沉浮和此时袅袅的檀香,给了他宁静睿智的神思,让他终于等到拨开一丝云雾见日的
曙光……
县衙前的喧闹很快就将古代缺少沉迷性娱乐活动的百姓吸引了过来,得知大老爷竟然要夜里过大堂审理王粮长一案后,百姓看热闹的热情就更高了:大雍多少年,才能见到前日审过、今夜又开堂审理的事件?大雍朝官府的办案效率,百姓们都懂的……
少时,大堂打开,围观百姓差点将阻拦他们干扰审讯的栅栏击垮。所有县衙书吏齐齐站满大堂两侧,咚咚咚惊醒宁静秋夜的升堂鼓传递百里,两排皂隶面色沉肃齐齐用水火棍捣着地砖,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王丞看着这架势,心中一丝不好的预感突然升起,又见张大人穿了朝服入堂,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最后看着候审席上发愣的马权,王粮长眼神不由开始闪烁起来。
‘啪’地一拍惊堂木,张知县断喝道:“海西粮长王丞,你可招认所犯之罪?!”
“小人污蔑老父母,暨越了职权,当将那些痴呆少女送与官府收留的……”王丞身为锦衣卫,良好的心理素质是必备条件。事到如今,仍死鸭子嘴硬。
“真的没有了吗?”张知县面笑皮不笑,他知自己越是如此沉静,给王丞的心理压力也越大:“可我县衙书办为何说你几年来一直收买教唆街头无赖,设计替你拐骗两家少女,囚禁在密室地洞中yin乐作恶?其中刘巧娥不堪屈辱,自尽在你密室,你非但瞒官不报,还弃尸荒野……”
“纯属诬告!”不待张知县的脸色越来越冷,王丞就赶紧打断了张知县的话,怒气冲冲指着马权道:“就凭他红口白牙,县老爷就要胡乱定小人的罪吗?那这县衙岂不成了任人诬告陷害的地方,大老爷又置大雍律法于何地?!”
“谁说上堂控诉你的就是此人?”张靖初狠狠吸了一口气,才压住胸中起伏的怒意,随后一拍惊堂木:“马权!”
马权这会儿双眼发直,自上堂后就看着县衙那光洁的地面发愣。待张大人传唤后,他才蓦然转醒,但根本不知道堂上情况,一脸紧张,上来就指着王丞道:“是他是他就是他,人见人爱的葫芦娃……呃,不对,人见人恨的遭天杀!”
张靖初这个郁闷啊,好好威严的架态摆足了,还指望他与自己演个双簧,好好杀一杀王丞的气焰。结果他一出场,一番话弄得堂外的百姓轰然大笑。张大人不得不再拍惊堂木维持秩序,咬着牙问马权:“你来堂上作何了?”
“来看看那地砖为啥那么结实,俺家装修……嗯,糜家的地砖,还没踩几年就都开裂了。”马权真是感慨古代的产品质量,瞧瞧这地砖,几十年任凭水火棍捣捶,一点事儿都没有。前世那高档瓷砖,撑死也就保个十来年儿。
“放肆!”张知县这个气啊,觉得赐马权一个经制吏都是自己眼瞎了。不过,大堂上毕
竟还要靠他,只能再度几乎都明白提点道:“还不说说,你来堂上到底作何?”
马权此刻看起来才如梦方醒,但神色仍旧颇为踟蹰。最后,他才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跪着上前匍匐了两步,毅然开口道:“大老爷,小人寻见一人,可定王粮长所犯之罪。可小人却有一事相求,如若大老爷不能……”
“如若我不同意,你便不允那人上堂作证?!”张静吹的脸彻底黑了,虽然他不知道马权所求何事,但身为一县衙书办,还是一个秋粮帮闲的家伙,仗着自己出过两次主意,就反过来要挟起自己。如此所为,怎能让张靖初不怒:“马权,你可是在胁迫本官,对抗官府,与这王丞一般认为我大雍律法与一张废纸无异?!”
“下人不敢……”马权当下惶恐,赶紧磕头,可再抬头打算解释时。张知县却已经铁着脸摆手阻拦,勃然作色道:“简直天大的笑话!身为大雍顺民,你非但不感恩雨露恩泽,反而敢如此诽谤官府,来人啊!……”
“东翁!”东郭老头儿有些急了,他知道张靖初的意思,以为马权不过是听了自己的主意才办了两件妙事。可东郭老头儿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是人家马权一直将功劳分给他,让他才能在县老爷面前长脸。这下大老爷真打了马权板子,那以后大老爷跟海西大户缙绅的大战一旦开启,他找谁寻点子去?
“东翁,他上堂前便一直心思恍惚,看来的确有难言之隐。不如就先听他说说那条件,也显得大老爷兼听则明……”
张靖初闻东郭师爷一言,也及时收了口。这事儿放在往常,的确也不算什么。只是马权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在张大老爷翻身仗上来这么一棍子,让张靖初一时有些气愤交加,由喜生恨了:“好,你但讲无妨,不过同意不同意,本官却不见得保证。”
“大老爷,小人没有什么条件,只求大老爷律法之下,顾忌些人性道德……”马权悲声说道,随后便将头顿地,久久不再抬起来。
这时,一直在后面的玉娘,一身憔悴心死模样袅袅上堂,跪地道:“民女刘玉娘,受马家公子点化,前来状告王丞祸害海西民女一案……”
“你,你不是王丞的家人……”张靖初一见玉娘,当下似乎想通了什么,声音都有些颤动。
“民女不是,而是三年前被这人囚禁两年后的刘家之女。今番猛然醒悟,前来控告王丞这三年余是如何绑架囚禁折辱海西民女的……”
张靖初这才终于明白了马权的顾忌,可嘴角也不由扯出一丝悲苦:法不外乎人情,说得轻松。可你让我偏袒免除这当事人三年不报的罪行,也是在拿我的乌纱帽开玩笑啊……
ps:起早贪黑去外地折腾,结果考试还是挂了。心伤,正在怀疑人生中,有木有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