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将人囚禁在密室一段时间,只需让他见你一人,时间长了,这人就会得上疯癔之症,心甘情愿供人驱使?”这安平大人好像是个正经的武人,问话一点水平都没有。
马权一听这话心头其实就跳了几跳,原因无他,虽然安平大人自认为问得已经很小心了。但对于马权这种在二十一世纪人人成精时空历练出来的家伙,这位安平大人实在算得上愚笨了。
‘什么叫心甘情愿供人驱使?这根本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表现好不好,反而更像是锦衣卫这些变态想通过一种快捷特殊的手段,培养出一批心腹手下好不好?’
马权脑中登时浮出这个怀疑,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回大人,并不是如此,这种方式,一般只能对些手无缚鸡之力又舍不得偷生的柔弱少女有用,真正心智坚毅之人,遇到此等情况,除了只求速死之外,反而还会加重对施害人的怨恨。一如玉娘最终醒悟后,要比一般人更渴望看到王丞受死一样。”
“哦。”那安平大人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遗憾,可就在马权以为他阻止了一件人间惨剧时,安平大人又开口道:“如此说来,此等手法想控制一些特定心智不坚韧之人达到策反活动时,还是有效的?”
马权闻言,简直有一种上去抽这安平大人的冲动,这人是真的愚笨,还是将自己将自家人了?刚才问话还算带点遮掩,现在怎么连遮羞布都不要了?好吧,自己还的确是你们这群锦衣卫大家庭当中的一员,可眼前这位张大人…你没见他额头都开始流汗了吗?
想了想,马权最后还是违心答道:“回大人,恐怕连这个结果都不成。受害人一旦对其产生依赖之情,也需要施害人时常在受害人眼前提醒。若是受害人脱离施害人世间久了,恐怕又会被大环境所干扰,回复正常人思维。”
事实上,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极深之人,是很难再顺利融入社会大环境的。与那些在战场上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老兵一样,他们不是被送入特定的病院疗养,就是被正常环境一些特定的声响、影像触动,最后完全被逼疯。
想到这里,马权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道:“大人,据小人所知,太祖陛下似乎对此症有所了解。当初大战建朝后,太祖陛下不就创建了养济院,接收那些战场归来不能适应正常生活的老兵?”
“唔…好似确实如此。”安平大人一听马权这个佐证,对马权的话又更信了几分:“如此说来,这些人虽然表面上看来还是正常人,但因为一些离奇遭遇,他们的心智其实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正是如此。”马权趁热打铁,为了让这位安平大人放弃他脑中那种荒谬的构想,又举了一个例子道:“其实这都是心理恐怖的作用,例如大人将一个人绑在柱子上让他看不见自己的手,你在他手腕子上划一刀,别划破,但是告诉他你割开了他的血管,他的血一直在流,一个时辰后就会流光。”
“旁边再放一个木桶,桶上开
一个小孔让水滴到铜盆里,告诉他这是他的血滴到铜盆的声音。当桶里的水流光,这个人就死定了。其实他全身没有丝毫伤口。这就是心理恐怖,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安平大人听得很是投入,意犹未尽的样子。终于听完后,一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似乎感觉自己可以出山了,已经继承了高人一部分的学问,现在就要回去写下来传诸与子孙,好流芳百世。
目送他离开,马权的脸就渐渐阴沉下来,转身向张靖初施了一礼后问道:“大老爷,您这是从哪里请来的凶神?”
张靖初似乎也没想到安平大人会弄成这样,面对马权的质问,他好像有些窘迫。但毕竟身为一县百里侯,反应过来后,弹了弹衣襟佯怒道:“还不是你惹来的麻烦?!”
马权搞不懂,怎么什么破事儿都能摊到他头上,忍不住追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儿?”
可张大人似乎有所隐情,一听马权深问,当下就一挥手:“你这狗才,正事不干,尽问这些没用的!待安平大人回去复命后,王丞一案应该就会最终定案了,事在人为,刘玉娘之事,本官已问心无愧……你还是安生回你的户房去罢!”
“小,小人不想回去……”见大老爷动怒,马权也识实务不再纠缠此事,转而一脸委屈开口道:“大老爷,小人能不能不干了?我知道书办不能请辞,您把我开了还不行?大不了,那工钱小人不要了行不行?……”
一听这话,张靖初大人就乐了,左右绕着马权走了一圈儿。看着马权就跟已经焖在锅里的五花肉一般,那种大老爷的气度立时就恢复了:“怎么,吃挂落了?才干了两天,就不自在了?”
“大老爷,您也知道,我跟那些一心奔着衙门来的人不一样。小人没啥追求,就想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儿……”
听了这话,张靖初的脸色有些凝重了。他悠悠又盯了马权一眼,想了想才意味深长说道:“马权,你这么聪明,想必你也清楚我为何将你弄入衙门的原因,更清楚我为何偏偏将你分入户房。原本,我只将你当做一个信号传递给户房那些人,可想不到,你在东郭师爷的手下,于王丞那件案子上做得很不错。尤其是最后为刘玉娘求情一事,更让我看出你非但机巧有变,更是一位心思纯良的干将。”
说到这里,张大人似乎有些感慨,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生性惫懒,受不了衙门规矩的拘束,我也能理解。想当初,我不是也曾抱着一腔热血,想在海西县搞出一片名堂来,可结果呢?……”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儿,这番话虽然粗俗,要求也不高。可你知不知道,贫之不如富,贱之不如贵,在野之不如在朝,食菜之不如食肉的硬道理?我知道,放你出去,你已然是一方富豪。可你想过没有,你与糜雄不一样,你没有从龙功臣的背景,更没有百年豪族的底蕴。一旦你走出这个衙门,岂不正顺了刁文龙这位掌管一县财税的主薄心思,还不将你
当肥猪一般屠宰?”
马权沉默了,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堂堂一县老爷亲口对自己这个小小书办说出这番话,足见张靖初真的将马权当自己人了。并且,马权还不得不承认,张靖初的话十分有道理,虽然他暂时能靠糜家抗衡一时,但刁文龙毕竟代表着官府,糜雄那边,更有一大摊子锦衣卫破事儿要忙……
要想不受当官儿的气,只有自身成大官;要想不被人欺负,自己必须有欺负人的能力虽然张靖初说的很含蓄,也很高大上,但马权理解,本质上就是这个意思。
更不要说,张靖初这官儿,真的是一位好官儿。
“大老爷,小人明白了,这便回户房去了。”马权深深向张靖初一稽礼,转身而退。可刚走出门口,就看到那东郭老头儿已然在等他了。
“怎么,大老爷舍不得让你走吧?”东郭老头儿上来问道,好像全衙门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一双老眼似的。
“你这老东西,是不是早就看出我想走了?”马权有些郁闷,虽然张靖初的安慰挺贴心,但一想到那令他浑身难受的户房,他心里还是十分别扭。
“谁看不出,整个衙门,就你跟别人不一样,能呆得住才怪!”东郭老头说完,立马又换上一种很猥琐的笑,凑前小声说道:“怎么样,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过那黄册之事不?”
“嗯,记得,怎么了?”马权点头,户房目前正在第二次赶工白册,明天好像就要上交大老爷过目了。这事儿东郭老头儿之前就说过,是县衙那些刁滑老吏加上海西大户缙绅与县老爷一次斗法。
一想到这,马权突然想起了胡捕头和李刑书的下台,再想想自己也阴差阳错当上了海西黑帮头子……也就是说,大老爷已经报了当初来海西,遭那些奸猾书吏联合陷害的一箭之仇?
那现在,他是不是就要从秋粮征收一事入手,开始反攻了?而一旦反攻,自己被安插在户房的这枚棋子……又恰逢其会扳倒了王粮长、得罪了刁主薄,这,这明显是上来就要轰成炮灰的节奏啊!
‘张靖初,你原来才是真正的高手啊!假惺惺一番说教,就让小爷成为你们大战的牺牲品……果然,就自己最蠢,被人卖了,还一脸感激替人数钱!’
马权回头望着那静默的签押房,一脸的欲哭无泪。
而这一天,马权和张靖初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彼此筹谋着今后的县衙烽火时。海西一处民房里,一全身蒙在黑影中的人正向那位安平大人禀报。
“大人,依照那人所说施为,结果丝毫不差。三个人犯果然全部死亡,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口。”
“嗯,很好。”安平大人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笑:“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分两份誊写记录,一份送与周大人,另一份详细抄送与镇抚司存档……看来,以后的海西县,可能要热闹许多了。”
ps:感谢三国和端木的追赏,也高兴看到丑哥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