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恶人有人磨
作者:隐于深秋      更新:2019-04-15 22:58      字数:2895

张靖初一见刁文龙咸鱼翻身的那股疯狂,突然一股厌倦升上心头:这就是佐治县衙、为民请命的官吏?这就是苛细精干、善治案牍的能员?这就是饱读圣人诗书、忠君爱国的大雍经制正役?!

张靖初突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仅仅来自他对刁文龙的失望。 更来自自身的反思,这一年来,他看得越多、做得越多,越发觉得自己堕落得跟刁文龙相差无几。就如现在,想为国征收好税粮,都用上了要挟手段,最后更落了个讨价还价的地步……

堂堂大雍的朝廷命官,置律法、黎庶于不顾,就拿官职、手中的权力当做谈判筹码,如那些锱铢必较的商贾般吵作一团……这种做法,让还脱不下清高的张靖初感觉真的无法接受。

可大老爷不开口,谈判仍旧却还要继续进行。东郭老头儿知道自己就是做这种脏活儿的,只好上前一步道:“重新谈过可以,不过,刁主薄你也知道,你自己也只有那一点资本……”

“可是问题是,这白册近几日就要送到徐州知府的案桌上。大老爷若是想再办上一件漂漂亮亮的业绩,就只有从我这里拿到那份白册。”刁文龙有恃无恐,眼中渐渐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这?……”东郭老头儿一下就卡壳了,这的确是他们的硬伤。也是他们的悲哀,想为朝廷办好一件差事,竟还要求着这些污吏。

可势没人强,东郭老头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不如我们将此事与李忠说说,想必他很乐意看到刁主薄您被赶出县衙后的样子,也会很高兴接受我们的条件。”

“或许吧,”刁文龙愈加坦然起来,甚至还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李忠整日跟那些粮长大户厮混,费上一年半载功夫,几番打探下来,或许也能弄出一份差不离儿的白册来。不过,那个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吧?”

东郭老头儿彻底束手无策了,咬着牙说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重新当回主薄,我是不指望了。但若大老爷开恩,将我降职为户房的司户,那些粮长乡绅还是不敢拿我怎么样的。当然,这些年我从衙门里拿来的那些钱粮,我还是会慢慢补回给县衙的。不过,大老爷可不能催促,毕竟,从此以后,我也是大老爷的人了……”

这句话说的很有水平:降职为司户,他刁文龙还是那些粮长的顶头上司,那些粮长纵然知道了刁文龙出卖了他们,也不会与刁文龙撕破脸。相反,他们会做的,就是重新拉拢、扶持刁文龙再坐上主薄的位子。

而那些贪墨的钱粮,刁文龙算计得也很精明,他保证会充公,却又不说是什么时候。最后还透露出自己是张靖初这一派的,很隐晦表示出自己有与张靖初共分那些钱粮的意思。而只要张靖初动了这心思,他刁主薄就有把握将县老爷从此拉入他与那些粮长乡绅的队伍中……

那般之后,海西县上下一心,的确是个大圆满的结局。而这样的结果,也是刁文龙他这等人认为最好的结果。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一旦如此,为其付出代价的,却是海西县那些十几万辛勤劳作的百姓,和保卫着整个大雍江山的朝廷……

东郭老头儿虽看破了刁文龙的心计,深深不耻他的为人。无奈他只负责谈判,敲板子的权力却不在他手中。只好将眼睛看向一旁静默不出声的张靖初,示意张靖初来决断。

刁文龙这时的目光自然也瞅向张靖初,这一刻,他的眼睛再无惧怕、也无祈求,有的,只是稳操胜券的骄矜……

可刁文龙不知,那抹眼神儿就在一瞬间彻底激怒了张靖初!

张靖初本就有些心灰意懒,可突听刁文龙这等罪人竟然还如此恬不知耻,心头不知从何处又升起了一股狂热愤怒的火焰,回头眼睛一眨不眨瞅着刁文龙,开口道:“那就这样办吧……”

“好,大老爷果然乃识实务之俊杰,今朝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日后……”刁文龙陡然大喜过望,绝地反击、死里逃生的惊喜一下涌遍全身,使得他根本没听出张靖初的语气是那样冷酷。

“那就让本官与你同归于尽吧!”张靖初猛然一翻脸,愤怒将桌案上的茶杯砸在地上,连同刁文龙的喜悦一同摔得粉碎:“刁文龙,原本本官以为你只不过是迷了心窍、遏制不住贪欲的污吏,想不到你竟然是如此不知悔改。此番本官就是拼了乌纱帽不要,也定要要了你的脑袋!”

说罢,张靖初这文人二杆子一下化身疯牛,直接由文斗上升为武斗,看样子当场就想活撕了刁文龙。东郭老头儿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赶紧上前去拦。可毕竟老胳膊老腿儿,不是张靖初的对手。很是让张靖初抽空捶了刁文龙几拳,吓得刁文龙一下连叫喊求饶都忘了。

读书人发起疯来,当真比泼皮混子还厉害。刁文龙见张靖初这等真心要跟自己拼命的气势,当真怕在了心里,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降低一下要求时。却听一旁的马权这时开了口:“大老爷,弄死这只老王八,何必脏了您的手?不就是一本白册吗,离了他这刁屠夫,难道咱们就真的就要吃带毛儿的猪?

马权声音不大,但却有着非凡的疗效,暴怒的张靖初一下安静下来。就连举着胳膊在半空的东郭老头儿也仿佛被人点了削,老眼眨巴了两下后,才看着马权道:“小子,你真有法子弄出一本?”

“弄出一本来?这白册就是那些粮长豪绅与刁老王八的命根子,我怎么可能再弄来一本?”马权摇摇头,觉得东郭老头儿年纪实在老了,连点常识都没了。

“马权!”余怒未消、又随时可能炸起来的张靖初这会儿可不会跟马权磨嘴皮子:“有话快说、又屁快放!这次就算你让那些混混无赖抄了这老王八的家,本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用那么麻烦,再说,真抄家也不见得能搜出来……”马权念叨着,心头还在完善自己那个想法。可一见张靖初马上就要跳起来的模样,赶紧开口道:“大老爷,我只是突然想到,这老东西不是造了一份假的白册给您吗?既然他们能造假,那为何我们就不能?”

“嗯?……”好像眼前乌云被拨开一缕光,张靖初和东郭老头儿都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条路。可这条路到底该如何走,两人一时还琢磨不出来。

“大老爷,我家家主糜雄不是每年都十足十上报乡区户数和粮税,那海西七区,难道就没一个区跟糜雄辖区相差不多的?”马权这时不敢卖关子,但好在说着说着那想法儿就已在脑中成形了:“只要我们找到一处,依照糜雄上报的户数和粮税稍作改动,最好是夸大一些。同时将这老东西按律收监,再放出风声说他透露了全县真实白册、想以此戴罪立功……”

“如此一来,那些粮长豪绅一见那粮税与自己手中真实的税赋不一样,便以为这老东西是在坑他们来赎罪。这样一闹起来,这些家伙自然会哭求上赶着拿出真实的白册来!”东郭老头儿不愧是干脏活儿的,这些阴谋诡计他可比张靖初还早反应过来。

而刁文龙这时已完全傻了眼,可以想象,这毒计一旦施行,那些大户乡绅非但不会想法营救自己,还会拼命动用关系,尽快将自己弄死来出心头那口恶气……

这时候,刁文龙再看马权,就突然好像看到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猛然反应过来后,他也不顾挨了几拳的老身子骨儿,猛然就跪在地上,仓惶惊恐磕头求饶:“大老爷,大老爷,小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我交,我不但交出白册,还将那些乡绅大户的所有手段全都告诉您!我只要一个典吏…不,您只要不开革我出衙门,给我一个白衫书办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