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签押房出来,回到自己户房,马权努力装作不动声色地喝着薛玲儿端来那清馨沁肺的热茶。可喝了不到两口,他就败下阵来,摆摆手道:“好吧,你们猜对了,这件事儿从头至尾都是我搞出来的。”
薛玲儿这才收起那亮晶晶如小狗一般期待的眼神,转身一跳,拍手大叫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么阴险狠毒的计策,除了你,咱全县衙没有其他人能想得出来!你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妖孽,是个祸害,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贼!”
一听这话,马权真不知这是薛玲儿对他的嘉奖还是贬低,只能苦笑不得。而直到这时,值班内才又响起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吁声提心吊胆熬了三天的刁文龙,终于抚着自己的干瘪的前胸,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令,令史大人,您真是决胜千里、算无遗策,老夫可算放心了……”
这三天,刁文龙过得十分不容易,那些大户乡绅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自己将海西县真实白册送与官府的事情,吓得他三天都闭门不出。就算上县衙,也要自己那还当着班头的儿子陪着,生怕遭到那些大户乡绅的报复。此刻得知那些大户乡绅被马权斗倒,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可这庆幸的念头刚过去,刁文龙再看马权的眼神儿就又带上了一抹惧意:这小子胆大包天,出手又如此狠辣刁钻,专攻敌人软肋。真如薛玲儿形容,就是个妖孽,自己早一步败在他手下,说不得还是一种幸运了……
“行了,不用这样违心称赞我,这点你就比不上玲儿。”马权说话办事儿仍旧没个官样,但此时每说一句话,都让刁文龙打起十二分精神倾听:“明日我就不去钱新乡收税了,全权拜托刁书办了。想必这次全县粮税征收完毕之后,刁书办也该换上一身青衫了。”
刁文龙闻言一愣,接着就又露出职业化般感激涕零的表情,向马权深鞠一躬:“多谢大人提拔。”
这一谢,刁文龙不全是谢白衫换青衫,以他的资历,无论是白衫还是青衫,都能将户房那些牛鬼蛇神收拾起来。他这一谢,更多是因为马权给了他全权负责赋税征收的权力,户房这等大权一下放给他,那些大户乡绅就知道他刁文龙还不是一条彻底的死鱼。纵然心中恨死,可表面上还得恭恭敬敬讨好,他再无忧心之虞。
老江湖对话,自然一语带全篇,马权也
不用多向刁文龙警告解释过多。回头看了一眼仍旧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薛玲儿,逗弄之心不由又起:“小薛同志,你来县衙也有一段日子了,最近工作也很不错。如今我又拜入了薛大人门下,日后你也算我师姐,要不要我也提拔一下你?”
这种下诱惑,用在谁身上,都会让人有所波动。就算是只想来县衙磨砺一番的薛玲儿,自然也免不了想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可惊喜了一瞬后,薛玲儿还是犹豫道:“我还是算了吧,刁书办是县衙的老人,你提拔他,没人会说什么。可外面还有那么多在县衙熬了十几年资历的老人你不提拔,偏偏提拔我,会让人说闲话的……”
“说闲话?”马权哼哼一笑,手指磕了磕桌案,装模作样道:“小薛同志啊,看来你的觉悟还不是很高啊。这个,本大人提携属下,资历虽然也是考察的一方面,但更多的还是注重外在形象,你看外面那些一个个歪瓜裂枣的,就算本大人有心提拔,他们也没胆量跟本大人并立一旁啊。”
薛玲儿脸皮薄,一听马权这样曲意的夸奖,小脸一下就红了。若不是刁文龙还在场,说不定一顿粉拳就要上去。可这甜言蜜语虽然动听,却不暖心,知道马权不是真心提拔自己,薛玲儿一顿娇羞后,心情说不出还是低落的。
“哟,生气当真了?”马权低头仰看着薛玲儿,直看得薛玲儿哭笑不得,给了他一拳后。马权才坐直了身子,呵呵笑道:“玲儿,你当真以为我真是那种只看长相不看能力的人?跟你俩说句实话,从签押房出来的时候,此事我便已经告之大老爷了。本想征收完秋粮后再宣布,可你们也知道,我压根儿不是那种能憋得住事儿的人。”
这话说得实在,落入两人耳中,当真动听又暖心。刁文龙老脸立时就笑成了一朵花,可薛玲儿一听这话后,小脸儿却突然大变,急忙摇着手道:“不行,不行的,这会让户房乱起来的……”
“乱起来才好。”起身离座,马权已经喝尽了杯中茶,打开门对着外面那一潭死水的户房大堂道:“本来就不可能融到一块儿,那就只能让这里先乱起来,再好生收拾他们一番了。”
刁文龙和薛玲儿闻言一凛,不知马权又在打什么主意。可未待两人开口,走出大门的马权又猛然回头对着两人嘿嘿一笑:“放心,跟着哥哥好好干,有肉肉吃。外面这些家
伙,会后悔他们没早明白这个道理的……”
“大,大人,您这是又去哪儿?”这次还是薛玲儿反应快,发现两人又被马权忽悠后,赶紧追上去问道。
“回去睡大觉!”笑着背对薛玲儿摆摆手,马权大步我行我素离去。户房一方天地,实在没人能降服得了他了:“对了,待会儿东郭老头儿应该会来,你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望着马权大步离去的背影,薛玲儿未尽的抱怨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搅着白衫的下摆,恨恨跺了一下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等你以后入了县学,看爹爹如何收拾你!”
话刚说完,果然就看到一脸笑呵呵的东郭老头儿爬入了户房,薛玲儿小脸不由一苦:这次,又该编什么谎啊?……
此时的马权,已经解开拴在马桩上的爱骡,翻身一跃,动作实在潇洒飘逸。可无奈对照了一下左右高头骏马的糜贞儿和流火,他心头的小得意怎么也得瑟不起来,憋在喉咙的‘摆驾芙蓉楼’,最后也成了垂头丧气的一声:“走吧,芙蓉楼滴干活。”
等候此处的糜贞儿和流火原本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可待马权一说目的地,糜贞儿的脸色立时就变了,斜了马权一眼道:“又去?”
“当然要去!”马权雄躯一挺,回答的义正言辞,好似即将赴汤蹈火一般。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糜贞儿俏脸寒霜,小手已微微按在剑鞘之上。
马权气势陡弱,可瞅到一旁流火嘴角那一抹明显的嘲弄后,他一撩发梢,强自豪迈一笑:“老爷们儿去那种地方,还要什么理由?!”
然后,马权就看到一柄古朴的剑鞘,毫无华巧地就拍在了他的脸上,直接将他扫落在了地上。气得他也不顾这次有没有真的毁容,麻溜儿爬起来大叫道:“糜贞儿,你又不是我媳妇儿,管我这么多干什么?!”边说这句话,马权还边用眼扫流火,努力提示糜贞儿:你提前说好的,咱俩是地下恋爱关系!
谁知糜贞儿根本不吃这一套,昂身在马上轻蔑一笑:“你以为我俩只有保护的义务,没有监督你的义务?别忘了,你仍是糜家的家丁,要没个正经理由,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人家去那里,其实是为了公事啦……”马权立刻认怂,心中悲伤已逆流成河:家有悍妻,性福遥遥无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