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御史终于走了,海西县似乎一下恢复了平静。不,用欣欣向荣来形容其实更恰当一些。
刁文龙这家伙已经换上了青衫,开始一面奸笑、一面脸不红气不喘对着那群灰头土脸的粮长们吆喝着:“哟,今日天气晴朗,潮气不重,打九折!”
几个不知轻重的粮长心痛,小声提醒刁文龙前些日子马司户收粮的时候还打八折。可刁文龙一把就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推到人前,让那些站班衙役替他摆足了威风后,一变脸道:“这是小甲鱼的屁股,新规定!”
然后就会将这人拉到一边,语重心长教育道:“老刘啊,留一成折回扣就不错了,要不是我替你们说情,咱令史大人只想让你们留半成懂不懂?”
马权如今在海西何等凶名赫赫?众粮长参照了一下钱家的悲惨遭遇后,一个个心里恨不得骂娘,却又只能摆出笑脸赶紧巴结刁文龙……
押送完丝粮入库后,刁文龙也不用特意留下书办彻夜看守了。
前两日,马权带着一票捕快突袭了海西粮仓,发现海西粮仓存留的救命粮,竟有一半以上都是几年前的陈米,就是那种连老鼠吃了都会闹肚子的陈米!唯有几座仓库还存着去年的新米,可其中也都被掺了沙土石灰,以次充好。
当下,马权便将守仓的大令唤到了值班当中,两人秉烛夜谈了一个时辰。没人知道谈话的内容,但所有人都看到,当值班门打开的时候,守仓大令对马权的态度,就跟对待自己亲爹一般。那种感激涕零和诚惶诚恐,所有人都看得出,那绝对是发自真心的……
然后,刁文龙心中就知道,马权手中已然有了这大令的把柄。还知道,只要海西这几年不发生饥荒,这里的存粮会被那群贪墨的家伙慢慢吐回来。保证三年后,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能过得去。
而第二日,刁文龙就会主动将昨日收到的‘呆出息’乖乖交给薛玲儿入账。收税的账薄,则会交给单烁枫和沐阳核查。当然,马权也不会亏待他们这几人,每日的收入,沐阳都会按照马权的吩咐、按劳分配与众人。虽然数额比之前相差许多,但胜在拿得安心不烫手,大家自然乐得其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日有余。而马权这位户房的大领导,只除了那次在库仓露过一次面外,便再也没有出现在户房。其中最为着急的自然是薛玲儿,毕竟,为了应付
一天来三次的东郭老头儿,她早就已经让马权将能生的病和几乎所有倒霉的事儿全沾了,再让她想出一个借口,她只能期望马权还有个爹,然后死掉使得马权不得不去奔丧才行了……
次要着急的,就属刁文龙了。今日刚应卯,他便揣着一兜碎银和一本账薄进了户房值班,推门便抱怨道:“沐小兄弟、单小兄弟,今日令史大人会不会来?他再不现身,恐怕我们户房就要乱起来了……”
沐阳和单烁枫两人闻言抬头对视了一眼,随后沐阳才露出一个苦笑:“估计不来的多,不是他不想来,是因为他昨日骑马又摔了下来……”
“噢,太好了!”薛玲儿一听这个就蹦了起来,欢欣鼓舞叫道:“今天终于有了应付东郭师爷的理由!嗯?不对,这个理由,我好像已经用过了……”
“这次恐怕是真的来不了……”单烁枫憋着脸,强忍着挤字道:“这次是他自不量力居然用饴糖糕诱惑白雪,还特意用一根绳子拴着,结果,白雪奔驰三里都没吃到糖,一怒之下,师傅就……”
“平沙落雁?”薛玲儿双眼瞪得大大的,此时的她,已经从沐阳和单烁枫这里学到了不少新词儿。而她目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平沙落雁’。
“不错,就是平沙落雁!”沐阳和单烁枫终于憋不住,两人伸出右手互击一下,爆笑开来。引得薛玲儿也想加入,三个年轻人很快将马权的痛苦,扭转成他们的欢乐。
“哎,小祖宗,小祖奶奶,老夫真不给你们开玩笑!我探听到,那些今年还没有呆出息入账的书吏们,已经憋着怀要联合整我们几个了!”一旁的刁文龙这时都有些急了,光想哭着求这三位正常一点。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训斥这三位憋住笑时,眼看着三位年轻俊俏的脸憋着不笑的滑稽,脑中不由就浮现出马权从大凉夜照白骏马上跌下来的惨样,顿时老脸一时没绷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用饴糖糕?亏令史大人也能想得出来……”
“哈哈哈!……”四人再度爆出第二轮欢乐的笑声,比第一轮更加嚣张。
而随后怒气冲冲、闻声而来的东郭老头儿听了这四人的解释后,更是差点笑破了肚子!可就在四人的笑声都差点将房顶掀开的时候,值班的大门又一次被推了开来,鼻青脸肿的马权看着这四人,恼羞成怒叫嚷道:“笑什么笑,户房重地
,岂是你们儿戏的地方!”
四人只是稍愣片刻,终于仔细端详清楚了马权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后,再度指点着爆笑出声。任凭马权如何呵斥都无济于事,薛玲儿甚至都笑出了眼泪,而东郭老头儿和刁文龙都捂着肚子,看样子,笑得都快喘不上气儿要一命呜呼了……
郁闷的马权,只能郁闷地坐在座位上,郁闷的看着他们大笑,脑中想着很郁闷的事儿跟这些家伙不同,他这些天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骑马自不用说,那绝情谷寒风的行踪,便让马权彻夜难眠。毕竟那家伙留给马权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此人一日不除,马权连睡觉都是半睁着眼睛的……
另外,那个马文瀚也不让马权省心。如今马权已经不在意马文瀚的真实身份,反正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惹不起那家伙,他现在忧心的,是马文瀚这家伙来海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时日,这家伙除了无所事事骚扰自己外,就是跟在糜贞儿和流火身边说一堆废话,偶尔还会去芙蓉楼寻戒色聊聊风月,其做派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二世祖。可打死马权也不相信马文瀚这位能指使锦衣卫的家伙,突降海西就只是为了吃喝玩乐。
两天前,他便问过张靖初,为何会安排马文瀚来户房。可怜的张大人比自己知道的还少,说这人只是安平大人的故交之子,来海西见识一下民土风情……
更不要说,藏头缩尾的明教还一直未露苗头儿,那关在大牢里的王丞毕竟更明教有着说不出的联系,马权说什么也不相信,那些造反有瘾、自尊心极强的半宗教分子,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当然,还有贯穿他整个人生的大谜团:自己便宜老爹冤死谜团,如今尚未水落石出。虽然大约知晓是绝情谷或明教这两拨人捣的鬼,但这幕后的隐情又是为了什么?
越想这些,马权就郁闷,看到一旁不该出现的东郭老头儿,随口就问:“东郭师爷,今日你有什么事儿来我这里?”
东郭老头心头气得光想骂娘,一天来三次都不见人影,还说自己没事儿瞎转悠?
“没别的重要事儿,唯一重要的是,大老爷让我通知你,县里征税工作已有条不紊,因此,县学提前开课,你明日该去县学报道了。”
‘哦,对,还有上学的事儿……’马权郁闷一拍额头,突然感觉更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