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王丞这一天,海西县天空阴霾,大团大团浅灰色的阴云鏖集在城头,一丝风也没有。这样的天气不会下雨,但却极易起雾,一旦大雾笼罩,整个海西都会变得白茫茫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让人心浮气躁。
“真是个应景的好天气啊。”马权暗自感慨道。
“的确是个杀人的好日子,也是一个离别的好日子。”囚车当中的王丞感受着秋日里的寒意,竟然还回应了一句。
马权自然就回过了头,仔细看着王丞的脸色,疑惑问道:“你好像有恃无恐?”
“算不上,”如今形象邋遢至极的王丞竟然还对着马权笑了一下,倒是让马权突然不觉得他那么厌恶了:“能不能在你手中活下去,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保证的是,这次行刑不会那么顺利。”
“嗯。”马权同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手中长鞭一扬:“启程刑场。”
老百姓最爱看热闹,太平年月,杀人的戏码不多见,全城的百姓便成群结队来看热闹。不过,一出县衙大牢,马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有空闲从县衙大街一直跟随到河堤刑场的,可不是有正经买卖的百姓。除了涉及案犯的苦主之外,大多是一些无事生非的泼皮混混。一群歪瓜梨枣的大汉,寒风料峭的就光着膀子露出两条花花绿绿的胳膊在两旁叫嚷喧闹着,上来就给马权一丝很不安的预感。
“出来了,出来了……”一人眼尖,率先看到了马权身后的囚车,高声叫嚷起来。
而随着这一声叫嚷,马权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阴沉。因为他发觉,那些泼皮无赖手中早就准备好了砖头石块,就等着王丞的囚车出现,然后狠狠朝着王丞和护送囚车的捕快身上砸去。
一些早有准备的捕快纷纷举起了自制的门板盾牌挡将起来,见马权第一次没经历这种架势的刁德一,还主动上前替马权挡住一些石块:“话事人,您怎么连个准备都没有?”
“准备?”马权语气低沉得厉害,这个时候,他发现,那些扔石块儿的虽然也有苦主的家人,但也都一些青年后生被那些泼皮无赖带动起来的。囚车当中的王丞没人保护,刚行不过两家店铺的距离,头额上就已经被砸出血来
,狼狈不已。
“自然要准备,”刁文龙成了马权的忠实狗腿后,他儿子刁德一自然对马权客气恭敬了不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解释道:“话事人您不知道,咱大雍各地百姓最喜欢看杀人,比过节还有瘾。尤其是杀女囚,您不知道,那些女囚送入囚车时,都是要将衣衫剥光的……若是男囚,就只能扔石头过过瘾了。”
前世的时候,马权就耳闻古代封建社会对待女囚如何残酷。例如这种用正义的名义,将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一点点剥除的事情……事实上,一般真的不常发生。因为大多女囚,在押入刑场之前,便已经在牢笼当中被羞辱至自尽。
马权也认为王丞死有余辜,被砍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不同意这样任由那些不相干的人肆意羞辱一个将死囚犯。当听到刁德一说出这等行刑的劣习后,更是一股无名之火从胸中涌起。
“把他的头发揪起来,老子什么都瞄不准……”
一个獐头鼠目的大汉非常不满意王丞努力低着头硬抗石块儿的举动,认为这样只能让他们砸到脑袋、而不是脸面上,十分影响他们的打击效果。
马权终于被成功激怒,抬手就是一鞭子,牛筋绞成的马鞭抽在那家伙的脸上,连牙齿都打飞了两颗,这家伙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打着滚的喊疼。回头又看了一眼打算将王丞头发掀起来的捕快一眼:“有点出息行不行?被这些东西欺负到头上,不会还手啊?”
那个捕快闻言立刻就缩回探出去的手,但却仍没有还手,只是仔细看护起王丞起来。马权见状有些讶然,记得当初,这些捕快欺负起那些泼皮无赖来,可都是一个顶仨来着……
“话事人,您这是?……”刁德一也有些傻眼,认为马权得了失心疯:“自从您赶走那胡有才后,咱洪兴可算扬眉吐气,再没捕快敢欺负咱们。您,您这是?……”
“你睁开狗眼给我看清楚!”马权这时又好气又想笑,也懒得问刁德一啥时候就成了自己的小弟,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袋上:“这是咱洪兴的人?妈的都是城南城北那些家伙,跑咱地盘上还敢跟咱吆五喝六?”
果然,那獐头鼠目随即暴跳起来:“奶奶的,欺负到我们
城北青龙帮头上了,兄弟们……”话音未落,他就感到背后有人拍他,随后就见胖三虎嘿嘿一笑:“敢这么跟我们老大叫嚣,给我废了他!”
很快,大街上就乱成一团,押送的队伍顿时趾高气扬起来,冲将出来就擎着铁尺冲着那些泼皮扫开一条道路。当然,他们下手也有对象,对付洪兴的手下,那非但不动手,还帮着踹上两脚。而对上城南城北那些家伙,可算找到了当初的威风,敢还手的,立马用锁链锁起来,先治一个冲撞官府之罪。
海西百年来首次官黑合作,由此拉开序幕。有了这一出儿后,大街上终于再看不到石头砖块儿,行进的速度也快上了不少。
之后的马权,便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王丞身上。可惜的是,头破血流的王丞,除了默默忍痛外,眼睛连向四周瞟一眼都懒得。
由此,马权就知道,真正的好戏,还是在河堤刑场那里。
县衙真正的大人物,自然不会同马权一般押送囚车。所以,赶到刑场后,马权就看到了同时赶来的一众监斩人员,海西县县令张靖初和吴不名两人赫然在列。
此刻午时不到,正是那些真正抽空来看热闹的百姓汇聚的时候,看到马权押着人犯已到,不由发出一阵惊呼,惊得马权又差点下令让捕快上前驱赶。
可这一批与之前那些纯粹寻衅的泼皮不同,除了那一声惊呼外,这些百姓看到囚车和捕快就自动让出一条路,就连那些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都不敢正视那些捕快的眼神。
不过,这人还真多啊……
押送王丞至刑场台子后,马权望着那行刑台前已乌压压摩肩叠背的人群,估摸着何止两三千人?要不是官差不许上河堤,恐怕堤上面也满满全是人。
这样人满为患的情景,最难控制局面。马权不由皱了皱眉,向早就巡视着刑场的糜贞儿问道:“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没有?”
“目前看不出来。”糜贞儿娥眉轻蹙,有些担忧地望着马权:“你确定那些明教余孽会来?”
马权悠悠望着被侩子手摁刑场前的王丞,又回头望了望一脸平静的吴典史,语气笃定道:“肯定会来,说不定还不单单明教一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