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间亮着灯火的屋子里,住着的是一位小夫妻。 女子已经身怀六甲,两口子躺在床上,正幸福地说着悄悄话儿。吴不名一行人闯进去的时候,两人穿的都不多,女的只身着亵衣,臂膀和大腿都露着,男的干脆赤条条地躺在那儿,只在肚皮上搭了一柄蒲扇。
“什么人?”看到吴不名一行人进来,男的赤条条地跳了起来怒喝,女的则惊恐掀起被单捂住自己的前胸。
可吴不名只是一个狞笑,一拳便将那男的打翻在床。另外两人上前一步,伸手一扯床单,向上一罩,便把夫妻俩一起拖到了地上。
“砰!卟卟卟……”,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向人肉沙包打去,沉重无比,夫妻二人只惨叫了数声便没了声息,吴不名等人冷哼一声,闪出了房间,被单下,深红色的血液汩汩流了出来,与院外一眨不眨将这人间惨象的过程看尽的马权那赤红的眼睛融为了一体。
直至这时,看守马权的那明教教徒才扯开了马权口中的棉花。当马权终于抬起头的时候,心头一股怒火腾然升起,可眼中的血红却已经褪尽,只用一种阴入骨髓的声音向吴不名问道:“这是为了报复我之前在海西刑场上,说过你们明教不会伤害百姓之事?”
“院中那个老冯头儿,是个无儿无女的鳏夫,明日只需告之四邻老头儿已经病故便可。至于这小夫妻和那两名长工,都是从外地雇过来的,向外解释说他们已经辞呈回乡,没人会怀疑。”
吴不名的回答似乎与马权的问题驴唇不对马嘴,但马权还是听明白了吴不名的意思:这间作坊,毫无疑问又是明教一处据点。作坊的主人,就是明教的教徒,他们已经妥善准备好了善后事宜。其目的就是在告诉自己,这里是他们的主场,自己休要再耍什么花样。
进一步联想,这恐怕还是对自己的一种恐吓:只要自己不配合,那院中五个人的惨象,很快就是自己的结局。明教从骨子里就没什么‘怜我世人,忧患何多’的传统,他们之所以不在海西刑场伤害百姓,只是不便葬送了明教的名声。可对于拦在他们面前的障碍,便会毫无保留露出他们残忍暴戾的嘴脸。
想通这些,马权心底已经升起浓浓的杀机。庆幸的是,他发觉这具身体,每到怒极之时,心境反而
愈加平静。扫了一眼院外两具匍到在地的尸体,又看着屋内那长工紧紧护在妻子身上死不瞑目的模样,看着他妻子身下流出的那血肉模糊刚刚成形的生命。马权扬起了自己自己的被绑缚好的双手,示意那看守他的教徒给他松绑。
那大汉见马权面对如此凶戾的一幕,非但没有惊恐乱叫,反而如此面沉如水。心底已经生出了三分忌惮,并不想解开马权的束缚。还是一旁吴不名微微颌首示意后,他才小心翼翼割断了绳子。
“果然还有几分豪气,”马权舒展了一下手腕,也不知是在赞叹吴不名还是鄙夷:“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有问题要审讯我了吧?”
吴不名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就坐在这喋血遍地的屋子内,看着那四人忙着处理尸体。好似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一般,吴不名甚至还倒了一杯凉掉的茶水与马权,再度阴阴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少年,应该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马权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期望茶水的凉气能暂时浇灭他心中的怒火:“我父亲乃是朝廷秘密派遣的锦衣卫联络使,据我所知,如今你们明教已暗中滋大,可作乱行事却愈加小心谨慎起来。这次你们三番两次想绑架于我,想必就是为了得到我父亲临死前已调查好那群最早期真正的暗影锦衣卫,从而一举铲除,方便你们日后的图谋……不知我说的这些,还入得进您的法耳?”
吴不名笑着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轻啜了一口,舒展开四肢,兴致颇高地说道:“你说的十分里对了八分,可那两分你不知道的,却是最为重要的。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承认,终究小瞧了你,你好像对我们明教知之甚多?”
“算不上。”马权摆了摆手,也不看吴不名,自顾自又倒了一杯凉茶,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开始品尝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风生水起而已。太祖陛下创立大雍时,大食人摩尼创立摩尼教,因太祖陛下重开西域之门,摩尼教由西域传入大雍,传入江淮地区后,已吸收大雍道教及民间信仰,以汉献帝遗腹子为首,改称明教。”
“当时的明教可不如现在这般温和,以教义宣传黑暗时代就要过去,光明时代即将来临,故而力倡杀人,认为杀一人者可为
光明教众,杀十人者则为明教使者,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以其他异教为邪教欲一一剪除,并数次煽动组织民间百姓造反,堪称无恶不作。
那时你们也算猖狂一时,狠辣的手段和黑暗的教义,也真一定程度引起了朝廷的重视,造反的浪潮几乎可以用席卷天下来形容,不亚当年张角的黄巾作乱。可惜,那时大雍正处国运昌隆之时,你们的声势越大,反而越会成为朝廷严打的对象,短短数年便被大雍铁骑打得满地找牙。”
说到这里,吴不名已经听的有些入迷。事实上,他虽身为锐金旗掌旗使,却也不过明教一基层当总的首脑,对于明教的历史反倒不如马权了解的深刻。见马权此时开始停顿,不由开口问道:
“此事我也曾耳闻,只是一直想不通,为何当时明教教众十余万,遍布天下各地。且还有先祖献帝留下的金银财帛供给,各文臣武将又皆乱世英杰,为何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只如昙花一现,却未曾有张角那等破国伤根的效果?”
马权放下茶杯,左手好似不经意碰了碰茶壶,但见自己杯中尚有半杯凉茶,便未再续茶。而吴不名这时却见自己杯中茶水已见底,眼神扫到马权的动作,不自觉便又给自己续满水,才听马权慢慢解释道:
“你们的失败,是在造反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记得那时你们明教‘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就说尽了其中的道理,纵观史书,从来都是有道伐无道才能成功,从未听说过一群食人的野兽可以统御天下的,人神共愤之下,你们也只能昙花一现,明教的造反被扑灭,反而让大雍百姓及所有士大夫都开始心向大雍,以雍朝为正统,反而视曾经的汉室为伪朝,可以说是愚蠢之至。”
说完这句,吴不名已缓缓沉浸其中,思虑之时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精彩。最后,愤而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吴不名才遏制住对马权的杀机。愤愤摇了摇已经见底的茶壶后,才激烈吼道:“那是世人愚昧,皆被凉贼以利蒙蔽,才会使得我等替天行道之人出师未捷!”
马权回头看了吴不名一眼,见他义愤填膺,心中冷哼一声,便住口不言。屋子内,只留下两人百无聊赖的眼神,一时陷入诡异的静默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