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猛的脸色的确变了,不过可不是一脸的惊愕,而是如一朵菊花般绽放了开来。
来人他认识,那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半倚着腿随意靠在了一张椅子,面前摆着一尊小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壶新酒。那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火炉里添着干柴,赵猛正怀疑军议厅哪有柴火,最后看到军议桌旁的一张椅子已经四分五裂,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张子攀,只有你这家伙敢在我的军议厅里如此胡作非为。”话听起来好似责备,可赵猛说完就伸出了右臂,重重拍了一下张子攀。
不错,来人就是无忧馆的馆主张子攀。也只有他这样的家伙,才能在脚臭气熏天的军议厅里,玩出一种湖心煮酒赏月的优雅和率性来。
当然,赵猛喜欢张子攀并不仅仅局限于这一个原因。如果让赵猛细细想来,他觉得张子攀最大的优点,就是每次前来,都会给他这个好酒之人带来一壶好酒。
其次,张子攀的武艺赵猛是领教过的。虽然这家伙整天一副就泡在酒色深潭当中的样子,但那身手却比他提拔出来那几个虎背熊腰的亲兵还要高明。赵猛最喜欢的,就是能和张子攀过上两招。
脾性相似,武艺相当,外加每次前来还带上一壶好酒,这样的家伙,赵猛才不管他是不是徐州最大的黑帮头子。更不要说,在军营这种看母猪都似貂蝉的地方,张子攀每次前来,身边还会跟着四位绝色。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我今日带来的,可是凉州地道的绿蚁酒,连太祖陛下都对此赋诗了一首。”张子攀手摸着壶中酒温正好,便让身边的侍女替赵猛倒上了一杯。
“嗯,这酒渣色微绿、细如蚁,果然是你张子攀拿得出手的好酒。”赵猛端起酒杯,还不忘一巴掌拍在了那侍女挺翘的屁股上,见那侍女脸上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后,才哈哈大笑,一饮而尽。
温酒入喉,赵猛的眼睛就眯起了起来:“你张子攀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带着这凉州好酒前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你抓了一个海西县的司户?”张子攀也不矫情,直接说出了来此目的:“这人姓马名权,是我在海西的一位舵主。本来我已经派抱琴、箫月前去接待,却不想让你抢先了一步。”
“你的意思,是你替他做担保,让我先放了他?”赵猛伸向酒壶的手愕然停在半空,收手后,也不见他神情怎么变化,
便立时给人一种威风凛凛的大将之姿。
“正是。”张子攀毫不胆怯,竟直接点头承认。
一瞬间,赵猛的一双虎目就如钢刀般扫了过来,而张子攀,则气定神闲地开始往自己的酒杯当中续酒:他不怕赵猛翻脸,一来两人的私交不值得为此断送;二来,他张子攀每年向这座卫所半送半卖了不少走私禁品,除非赵猛想满门抄斩,否则便不可能在他面前犯浑。
可惜,张子攀还是小瞧了赵猛,这家伙见自己的王霸之气唬不住张子攀。竟干脆龇牙咧嘴地捏起了脚丫子,好像刚才的那副顾盼自雄的气势就如水中幻境根本不存在一般:“老弟啊,你来晚了,那人已经让我手下那些兔崽子送进了徐州府大牢。你要想捞人,就得找知府大人去了。”
张子攀沉默了半晌,看了一眼表情既似痛苦、又似舒服的赵猛后,默默抿干了杯中之酒。一旁名唤抱琴的侍女似乎有话要说,可见张子攀这般沉凝,努了努嘴,最终还是一语未出。
“老弟,你不会因此事记恨哥哥吧?”赵猛心中有些小惴惴,看着那壶绿蚁酒就想馋嘴的猫儿,虎着脸向张子攀身边的一位侍女说道:“玉麝小妞,再与我续上一杯,这酒可是千金难得啊。”
可玉麝好似根本没听见这番话,倒是张子攀亲手与赵猛续了一杯,引得赵猛眉开眼笑。可不待赵猛端起酒杯,张子攀便起身提起了酒壶,看样子要不告而别。
“老弟,你真生气了?”赵猛终于察觉到张子攀脸色不对,慌忙解释道:“那人可是同明教有勾连的机要之人,其中被毒死一人,身上还有着明教掌旗使的锐金刺印!”
可张子攀却不搭理赵猛这一茬儿,而是回头问道:“人在知府大牢,对吗?”
“对。”赵猛狠狠一点头。
“如此,多谢都尉大人。”张子攀这才微笑致谢,然后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手腕,如仙子抛花一般将手中酒壶那么优雅一扔,酒壶便接着那股柔力,轻飘飘落在了军议桌上,半滴都未洒将出来。
赵猛看了张子攀这一手儿,不禁心中暗赞:“到底是开妓院的,瞧瞧人家这作派,比个娘们儿还娘们,我老赵打死都学不来……”
嘀咕完这句,他才一口喝干杯中酒,唤来两个亲兵,急吼吼叫道:“赶紧将今早抓来的那小子送入徐州大牢,告诉那怕事儿的知府大人,这人都惊动了无忧馆的张子攀,他想拖也拖不了!”
亲兵叫苦不迭,一上午累得他们又围造纸主家的府邸,又秘密护送的,心中不由抱怨:那家伙,究竟什么来路?怎么一会儿县衙司户,一会儿又跟徐州第一黑帮无忧馆有关的,还吓得自家的都尉大人都不敢扣留?
抱怨归抱怨,可活还是要干,亲兵匆匆领命而去,路上还偷偷摸摸的,生怕被没走多远的张子攀看到。
“馆主,那赵猛没说实话,抱琴亲眼看到马公子就被他们关在了卫所。”出了卫所大门,再也憋不住的抱琴向张子攀说道。
“我知道。”张子攀脚步不停,继续走着:“总务也真看得起我,竟让我从徐州府大牢里捞人。那老高头儿看似胆小怕事,实则滴水不漏。这次,恐怕殿下得在徐州带上一段时间了。”
“那姓赵的军头儿也是奸猾的主儿。”被赵猛拍了一下屁股的玉麝,恨恨补充道。
张子攀闻言哈哈大笑,伸手就在玉麝的屁股上抓了一把:“不错,这些当官儿,没一个省油的灯,就会欺负我们玉麝。”
玉麝再次受袭,自然不依,正要反击之时,却听一向冷艳少语的箫月开口道:“馆主,婢子还是想不通,明教那些余孽,为何要千辛万苦将殿下掳掠至徐州?”
此话一出,张子攀蓦然一脸沉重,脚步顿停,轻呼了一口气后,才缓缓开口道:“因为陛下已经御驾到了海西,少了我们这位殿下,我这个暗影锦衣卫,只能是一个开妓院的黑帮头子。”
“馆主是说,这些明教余孽想让殿下永远见不着陛下?”听闻这个消息,纵然冷若冰霜的箫月,也惊愕了片刻,可随后又轻皱娥眉:“可是,他们为何不直接结果了殿下,这样岂不是一劳永逸?”
“这样,他们就无法用殿下来威胁我这位黑帮头子了。”张子攀轻叹一声,随后一脸阴沉道:“这帮明教余孽,如今愈加放肆,竟想染指徐州的走私活动,当真不知死活!”
“可是,我们无忧馆的走私货品最近也越来越低靡了……”精于理财又天真可爱的玉麝小声提醒道。
“咳咳……”张子攀忙咳嗽两声,狠狠瞪玉麝一眼。随后才将目光放到箫月身上,吩咐道:“箫月,你回去乔装一下,混入徐州大牢先见一见殿下,看看殿下有什么吩咐没。”
“婢子遵命。”箫月口上应诺,心中却哀哀一叹:为何是自己?那个阴险怕死的家伙,怎么就会是大雍朝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