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决定出川,奏请去两江平乱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但在等谕旨的这段日子并没有闲着。
要是连自个儿的老家都保不住,那还不如不出去。
所以去已殉国的杜三和刘存厚等人家中吊唁完,就去江北拜见段大章,拜见完段大章又回城拜访龚瑛、杨吏清、江宗海、关允中等本地士绅和八省客长,然后在陈占魁、陈天如等人护卫下再次赶到羊角大营,以奉旨督办川东团练的名义召见在渝黔交界处防堵的各团监正、团正。
就在他打算去松坎看看时,潘二差人送来钦差大臣向荣病死在军中的噩耗和石达开率三万贼匪西犯湖北的消息!
石达开可是长毛中最骁勇善战的悍将之一,江西失陷的那么州县全是被石达开给攻占的,甚至把率湘勇前去江西助剿的曾国藩围在南昌城中。
据说湖南巡抚骆秉章和湖北巡抚胡林翼已经派兵去救了,也不晓得曾国藩能否坚守到援军赶到。
现在石达开杀了个回马枪,韩秀峰真担心围攻武昌的胡林翼顶不住,要是石达开和据守武昌的贼将韦俊,跟秦日纲和据守镇江的长毛一样给官军来个里应外合,那湖北局势将会跟江西一样变得不可收拾。
一旦长毛击溃武昌周围的官军,趁胜溯江而上西犯宜昌,那川东乃至整个四川就别想跟现而今这般太平了。
韩秀峰从未如此害怕过,真有股大厦将倾之感,一刻不敢耽误,马不停蹄赶回巴县拜见川东道王廷植和新任重庆知府李庄。
得知各州府刚解运来五万八千两协济湖北的军饷,当即主动请缨亲率保甲局火器团、地藏团、石龙团、文经团和玉皇团的三百多团勇,护送饷银前往夔州府治下的巫山县。
巫山与湖北宜昌府治下的巴东交界,为转运大军急需的粮饷,宜昌知府专门委派了一个候补知县在两县交界处办理交接。
韩秀峰将饷银交给湖北官员之后并没有回巴县,而是一边在夔州同知、巫山知县等地方官员陪同下接见本地士绅和湖广商人,劝捐募饷,筹办团练办理防堵。一边等皇上的谕旨,同时差人打探湖北那边的战况。
这次没带家人,甚至没让费二爷随行。身边只有刘山阳、潘二和陈占魁、陈天如等十四个文武监生。
刘山阳很清楚韩秀峰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皇上要是命他回京,他会从这儿进入湖北,然后经河南、直隶进京。要是皇上恩准之前所奏命他去两江,他同样会从这儿出发,经湖北、河南、安徽去扬州。
不过在此之前,得搞清楚湖北的战事。
随着消息越来越多,湖北乃至湖南、江西的形势渐渐明朗起来,刘山阳看着地图上标记的官军位置,喃喃地说:“大敌当前,西凌阿所率的五千多八旗绿营为何守在北边,为何直到石达开都已经杀到了鲁家港还按兵不动!”
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地图,沉吟道:“要是没猜错,西凌阿是来防堵的,不是来攻剿贼匪的。”
刘山阳不解地问:“可石达开没往北边去,他们在北边咋防堵?”
“皇上和朝中的文武大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长毛再次北犯,所以命西凌阿率兵堵主湖北长毛的北犯京畿之路。”
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不过相比向帅没殉国时,相比在江西的曾大人,胡林翼的处境要好很多,至少署理上了巡抚,能节制各州府,粮饷虽吃紧,但不用仰人鼻息。再就是官文和西凌阿手下的八旗兵绿营兵虽不听他的,但也同地方上的那些团练一起帮着守住了大多地方,可以说他和他手下的乡勇现而今尽管东西两线开战,但要比曾大人灵活的多,可机动游击,甚至可以逸待劳,从容应对。”
再看看地图,刘山阳赫然发现湖北跟江西真不大一样,至少只有省城武昌和长江沿岸的几个州府正在打仗,别的地方虽多多少少被波及到,但不像江西被石达开连占八个府,四十多个县。
换言之,战场不是很大。
刘山阳沉思了片刻,又问道:“志行,据我所知,胡林翼官声是不错,可论战功和威望,他比曾国藩、塔布齐、罗泽南、杨载福、彭玉麟等湘军元老差远了,皇上那会儿咋就命他署理湖北巡抚,而不命曾国藩或塔布齐、罗泽南等人署理湖北巡抚?”
“曾大人他们之所以没能做上巡抚,主要是朝中的不少王公大臣担心尾大不掉。至于胡林翼为何能署理上,那是因为文中堂帮了大忙。”
“文中堂跟胡林翼有何渊源?”
“文中堂曾主持过江南乡试,胡林翼正好是副考官,据说那次将卷中的下江(江苏),误写为上江(安徽),致使所取人数与学额不符,引起轩然大波。文中堂很欣赏胡林翼的才识,不想胡林翼被连累,主动扛下了所有罪责,而胡林翼只是降一级留任,可以说他们是共过患难的。”
“原来如此,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文中堂也好,胡林翼也罢,对这些天忙着整理军情的潘二而言太遥远,太高不可攀,放下手中的一份急报,抬头道:“四哥,从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上看,石达开去年就率兵犯过湖北,那会儿有两万兵马,后来两次分兵驰援据守武昌的韦俊,加起来少说也分掉了四五千兵,虚晃一枪杀回江西时顶多只剩一万五六千人马,按长毛‘两千五作一万’的算法,其实只有四五千兵。
靠四五千兵就攻城略地,横扫大半个江西,现在更是既留下几万兵马守江西,又率几万兵马来攻湖北。就算裹挟百姓也裹挟不了这么多,这比滚雪球滚得也快。据报这次来犯的不但有‘黄旗军’,还有啥子‘花旗军’,也不晓得这‘花旗军’他是咋变出来的。”
潘二要是问别的韩秀峰真不一定晓得,但问到石达开手下的“花旗军”,韩秀峰恐怕比真正跟石达开厮杀的胡林翼都清楚其来历。
他回头看了看潘二,轻描淡写地说:“花旗军之所以叫花旗军,不是美利坚的那个花旗,而是花花绿绿的旗号太多,令人眼花缭乱,所以才叫花旗军。”
“旗号太多,四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花旗军其实就是广东的天地会乱党,他们原本在广东是‘两头吃’,明面上是团练,暗地里作奸犯科甚至打算反清复明,叶名琛和之前的几任两个总督鼠目寸光,想利用他们对付洋人竟任其坐大了,以至于胆大包天到围攻广州城。”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洋人早看他们不顺眼,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就帮着叶名琛把他们击溃了。他们跟长毛不一样,堂口很多,谁也不服谁,面对官军围剿广东又没法儿呆,只有一小部分随李文茂、陈开等贼首去了广西,大多堂口沿陆路进入山区,然后北上窜入湖南郴州、桂阳、茶陵、兴宁等地,试图与湖南的天地会余孽起事。
湖南你们是晓得的,有曾国藩、骆秉章、罗泽南、李续宾等人在,他们哪有犯上作乱的机会,在湖南连脚跟都站不稳,就这么从去年开始经茶陵取道永新、安福、分宜、万载等地进入江西,比石达开进入江西还要早。”
“四哥,你是说天地会乱党投长毛了?”潘二惊诧地问。
韩秀峰不屑地说:“他们真要是想投长毛,那会儿大可直接北上去武昌,根本无须跑江西去。他们跟长毛不是一个路子,他们向来是‘非朱姓不称帝王’,而洪秀全不但称王并且自封天王;唯一相似的是官兵之间都互称兄弟,可谁是兄谁是弟,长毛是按官爵高低来的,而天地会是按辈分来的。
所以说他们只是暂时联手,只是一起抢钱、抢粮、抢地盘,我敢断定石达开不会相信他们,只是在利用他们,而他们也不会真听石达开号令,毕竟他们的那一套在洪秀全和石达开看来全是妖言。”
“这么说正在攻鲁家港的是一帮乌合之众?”潘二追问道。
“差不多,只要胡林翼咬着牙顶住武昌城内的长毛,从江西过来的那些花旗军真不足为虑。”
“四哥,我说你咋这么镇定呢,原来早晓得那几万花旗军的底细!”
“不镇定还能咋样,其实我也只是在纸上谈兵,长毛这会儿里应外合,里外夹击,胡林翼、李续宾、蒋益澧和鲍超这会儿正腹背受敌,可以说鲁家港能否守住直接决定湖北战局,鲁家港一旦被长毛攻下,湖北官军将会跟江南、江北的官军一样溃败。”
刘山阳忍不住问:“志行,要是石达开赢了,胡林翼败了咋办?”
韩秀峰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说:“胡林翼真要是溃败,我们就赶紧回奉节,帮夔州知府和奉节知县守城。”
“为何不召集团勇驰援宜昌,帮宜昌知府守城?”刘山阳糊涂了。
“我倒想召集团勇去,可本地的团勇你们也见过了,根本不是上阵打仗的料。”韩秀峰指指地图,接着道:“再就是宜昌离巴县太远了,粮饷接济不上。并且宜昌实在算不上富庶,没那么多粮养不了多少兵。退回夔州就不一样了,在我们熟悉的地方打,离巴县不算远,粮饷能接济得上,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就算来一两万长毛也能守个一年半载!”
“那巫县咋办?”
“巫县有不是没知县,身为县父母,他守土有责。”韩秀峰抬起胳膊再次指指地图:“长生,你看仔细了,这次也好,以后也罢,不管谁来犯我川东,只要来犯的是大股贼匪,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通通可以让给贼匪,让他们孤军深入。”
见韩秀峰竟画出了一大片,竟想放弃十几个州县,潘二大吃一惊。
刘山阳紧盯着地图沉思了片刻,不禁笑道:“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把既没多少百姓也没多少粮的地方让给贼匪,看他们这一路上抢掠不着多少粮能走多远。而咱们是以逸待劳,等他们翻山越岭精疲力竭时再给他们雷霆一击!”。
韩秀峰接着道:“我所说的让并非真拱手相让,在召集团勇在关键地方防堵甚至反击时,同样要召集沿途的青壮尤其熟悉山川河流的山民袭扰。不要硬碰硬,只要搞掉他们的辎重粮草就行。”
潘二反应过来,急忙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