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轲的双眼又开始失焦,随时将要陷入呆滞的状态,蔡琰忙挥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笑道:“可你既做不了眦目凶狠的罗汉,也不是那慈眉善目的菩萨,你只是个普通人……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过,一个人生下来好比一只装水的杯子,茶壶再怎么往里倾倒,里面的水也不可能漫过茶杯。或许有些人的茶杯大一些,有些人的小一些,但终究还会有个极限。如果你非要将自己想成一只装不满的茶杯,希望倒进去的茶水永远凝滞不要流走,患得患失……那你一定连本该有的那一杯水都留不住。”
蔡琰灰黑的脸颊上泛起一团娇艳的红晕,她盈盈地望着秦轲,道:“想想我们一起吃糖葫芦、放风筝的时候,战争……总会过去,到时候我们还是能一起听戏、登高,能睡到日上三竿,多好?”
秦轲看着蔡琰,怔了许久,终于有些释怀,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呢。论洒脱,论智慧,我该向你学习才对。”
“那你还不尊称我一声先生?快,恭敬点,谄媚点,模仿一下公输家那些狗腿子,奉承奉承我。”蔡琰挺直了腰板,裹在宽大牛皮甲胄下的她看起来很是滑稽,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甚至抛了个媚眼过来。
“我可从没见过这么丑的先生。”秦轲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比划着道:“你还是先把脸上的锅灰擦干净再说吧。”
墨家骑兵三马换乘,一日之内行了近八十里,这还是因为怕暴露行踪一直都走的林间小路,如果他们能在大道上纵马奔驰,应该能比预想之中更快一些。
不过这样的速度,唐军显然是追不上了,除非他们不顾一切,强行分出战马换乘追击,但以阿布和蔡琰的猜想,唐军在之前那场颓势之下断然不会制定如此策略。
这毕竟还是墨家境内,项楚麾下的骑兵也不到两万,强行分出战马,只会继续缩减骑兵的数量,先不说如果墨家调头来个回马枪,疲倦的他们能不能抵挡,光说补给,就是个大问题。
秦轲可以去沿途的郡县做补给,可唐军……谁又会把粮食白白送给他们?
夜晚,秦轲安排众人在一处山脚下扎营。在马背上跑了一天,不少人都疲惫不堪,伤员们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或许王玄微在的话,会为了尽快到达行州而要求连夜奔袭,可秦轲不是那样冷酷的统帅,无法坐视那些伤员最后累死病死在路上。
只不过,为了急行军,骑兵队伍里所带的辎重并不多,用于包扎的布条和刀伤药也十分稀缺,一些轻伤的军士得不到救治,只能用小溪的水混了盐将就着洗洗伤口。
不过秦轲在群山之中的稻香村生活了那么多年,又为了给师父采药,读过许多有关草药的医书,自然对山上的草药了解颇多,随后他又从军中挑出几位懂得采药的帮手,一路在山上找到不少能用于止血化淤的草药。
蔡琰应该算是对这件事情最积极的人之一,当然她更多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趣,一路上蹦蹦跳跳,见了野兔子就去追上一圈,可在秦轲眼里,她反倒是最欢脱的那只野兔子。
秦轲也是无奈,也没得什么可说的,何况蔡琰也确实是个好帮手。
这个柱国家的千金大小姐,虽然并没有亲自上山采过药材,但胜在天资聪慧,一学就会,加上她在家无聊时候看过的医书,到了后面她还帮着许多人辨别药材,像模像样的。
“呐,看见没有,这就是黄荆,一片叶子开五叉,就像是人的手掌一样,边缘呢,还有些锯齿,清热解毒是不错的。”
蔡琰说完,她身旁围拢过来的几人纷纷恍然,“这草我老家漫山遍野都是,居然还能入药?这下可好了,弟兄们敷上止血的草药,再喝一碗这黄荆水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就又能壮得跟头牛似的了。”
蔡琰笑眯眯地道:“嗯嗯,那……还有谁要问问题?”
“我我我!蔡姑娘,你看看这是不是将军说的‘三七’?”
蔡琰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不过转而笑了,道:“三七是三七啦,不过你这是叶子,三七有用的是根,你得把它的根挖出来才行。”
“唔……原来如此。”
众人一开始知道她是个姑娘家的时候也有些吃惊,不过慢慢地,大家都挺喜欢这个整天笑眯眯,眼神清澈的美丽姑娘,有几个年纪和秦轲相仿的年轻军士看到了蔡琰洗干净的脸颊之后,更是与她一对眼就憋红了脖子。
不过很快他们都能看出秦轲和蔡琰的亲密,所以也没人敢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只不过他们心里依然存着疑虑:秦轲明明是公输家那位尊贵家主的夫君,怎么这会儿又跟另外一个姑娘参杂不清了?
还是说……这是公输胤雪默许的随军丫鬟?
这大概是唯一可以用来解释的理由,虽然听起来荒谬得很。
夜里的时候,营帐虽然已经支了起来,但也因为这一次是急行军,没有带太多辎重,所以有很多人没有帐篷睡。
他们在地上用茅草和兽皮垫上一层,做成简易的床铺,彼此紧靠着睡觉。
而秦轲作为“将军”,自然是有资格进帐篷里睡觉的,虽说他看着那些睡在野外的士卒们心中有些不忍,可他的帐篷其实也只是急行军用的小帐篷,就算让给他们,也装不下多少人,所以他倒不必做那一套“爱兵如子,与兵卒同吃同睡”的样子。
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给蔡琰准备一只帐篷,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蔡琰当成一个独立的人看待,而是将她认作秦轲的“女眷”,与秦轲同睡一个帐篷自然无可厚非。
“我……去找他们再要一顶帐篷……不然我去和阿布挤一挤也行。”秦轲站在蔡琰身后,踟蹰着开口道。
“算啦。”蔡琰神情平淡,伸手在篝火上缓缓地烤着,温暖的火焰让她的手心手背都暖和了起来,“你和阿布能挤得下一个帐篷?我猜你最后肯定还是睡在外面将就着……其实你不用多想,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离开定安的时候,在板车上,你、老高、阿布,我们四个人呢,不也常常挤在一块儿。”
蔡琰已经脱下甲胄,露出里面素净的衣裙,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她衣裙里闪着异彩的金丝内甲,她伸了个懒腰:“一起睡吧。”
秦轲发了一会儿愣,终于点了点头,到底现今不比往常,这军中可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蔡琰还是留在他身边最为妥当。
天知道那些成日里在军中操练的汉子们都是怎样的野兽心思,白天的时候看到蔡琰的背影都一个个目光发直,脸红脖子粗的……这样的夜里,他更不敢放任蔡琰离开自己的视线。
“咳,那我先进去了。”秦轲说着钻进了帐篷,兽皮垫子下方铺了一层茅草,很软,四面支起的毡布阻挡了夜里的凉风,帐中竟生出一股奇妙的暖意。
以他现在的修为,确实不大畏惧寒冷,可不知怎么身在这样温暖的帐篷里他反而有些瑟瑟发抖,背后的汗毛一阵一阵地竖立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畏惧什么。
片刻不到,蔡琰钻了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蔡琰的神情十分坦然,而当她躺下来的时候,轻得仿佛一片羽毛,两个人距离很近,尽管闭上眼睛,却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黑暗中,秦轲突然听见蔡琰说道:“你和公输胤雪睡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么?”
秦轲一个激灵,顿时觉得如芒在背,支支吾吾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蔡琰道:“你抱过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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