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块头其实是个傻子?
秦轲转了个念头,却不敢真的用自己的身体去靠近试探这家伙是不是真的不动了,随后他再度回头,握紧了手中的匕,冲向了小巨人的刀光之中。
昏暗里,一大一小的影子相互纠缠,时而合成一团,时而分开两端,出的声音宛如一只猖獗的鬼魅受困于地宫而不住地在怒吼呐喊,齿轮的咬合旋转声和兵刃的碰撞声让没有修为的蔡琰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十息之后,伴随着秦轲的一声爆喝,趁着匕格开长刀的同时,他仿佛一个投入母亲怀抱的孩子,直接蹿进了巨人的两手之间。
“咣”一声爆响,秦轲一拳正中小巨人的腰腹,随着他手指伸进那铁石相接的上身与腰部的空档,一拉一扯之间,一只不断旋转着的齿轮被他生生掰弯,连带着一小段链条都被扯出了体外。
这是秦轲早已经注意到的位置,在他看来,不管是人也好,机关人也好,总得有东西支持着他们的动作,而机关人没有筋骨,有的就是这些不断运转的齿轮,自然是最显眼不过的目标。
不过,因为担心仅仅拆下这一只齿轮尚不足以达到摧毁小巨人的程度,秦轲还是用了灌满气血的一拳,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小巨人看似最为薄弱的铁石相连处。
也不知是他扯下的那只齿轮过于重要,还是他刚刚那奋力的一拳终于震散了小巨人内部机括的排列,当秦轲向后退出两步,依旧保持警惕的时候,小巨人的身体开始抽搐颤抖起来。
伴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小巨人腰腹间不断迸溅出明亮的火星,紧接着好像有什么外壳坚硬的东西破裂了,一团清汪汪的液体顺着小巨人粗壮的腰身流淌出来,又被火星点燃。
“油?”秦轲看着小巨人慢慢停止了抽搐,面朝下地扑倒在地上,终于长长地了出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手指一阵麻,痛感随之涌上大脑,他一下子扔掉了齿轮,握着自己的手在原地跺脚:“疼疼疼……”
毕竟是铁石混合铸造的躯体,即便秦轲现如今第三重境界,到底也不能与铁石相媲美。
他一边使劲地“哈呼哈呼”吹着自己的手背,一边用眼角看着那身上覆满火焰,明亮而又壮烈的巨人,心想:尽管这家伙的力量大约在第二重境界,可有了它这铁石融合的躯体,只怕对上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也能轻松压制。
公输家的底蕴,果然不是他这样的人能想象的。
“阿轲!干得漂亮!”眼见秦轲一击得手,在阵外的阿布也是精神振奋。
“现在怎么办!”秦轲转过身,看了一眼那虎视眈眈的石豹,从刚刚开始,石豹就一直在用那双着幽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它并不敢上前,而被限制在一个范围之内无法动弹。
放眼望去,整座石阵仿佛褪去了伪装,在众人的面前展现出了千奇百怪的形态,至少有一半的巨石显出了它们的真身,都是由铁石混合铸造的人或兽,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形状。
石兽不单单只有豹子,更有雄狮、猛虎、长蛇,还有一只仿佛小黑一般长相的蜥蜴潜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就像是放大之后的小黑,一双眼中满是阴森。
再观人这一边,除了少数几座一丈高的巨人之外,还有着各种体形不一的铁石人组成了几个不同的阵势,它们手中握着各异的兵器,枪、矛、弓、戟……不一而足,加之精细雕刻描画下一张张肃穆的面容,使得整个阵势看起来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就仿佛……是一群来自远古的战士。
高易水同样也在观察石阵,在情况紧急的时候,连蔡琰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个。
从那些雕像上,他似乎意会到了什么东西,突然沉声道:“这好像是……秋狩图?”
“什么图?秋狩图?”秦轲完全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这里除了各种机关齿轮组成的人和兽,哪里有什么图画?
蔡琰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该不会是……上古圣王秋狩图?”
高易水点了点头,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几分睿智的光芒:“一开始我还没察觉,仔细看了看,倒琢磨出几分意思来了。这整座石阵里每一座机关人和机关兽,都有自己所限定的范围。这也就是为什么阿轲一旦跟持剑巨人交手之后,持锤的巨人就在原地不动了。”
“那跟圣王狩猎有什么关系?”秦轲在石阵里问道。
“你急什么,让我说完不行吗?”高易水无奈地道。
秦轲抬头望着那名高如铁塔一般的巨人,声音里带着恼怒:“废话,我在石阵里,你在石阵外,你当然不急,天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突然动了给我一锤子。”
“你要是因为这一锤子死了,我在你坟前一头撞死行么。”高易水翻着白眼道。
蔡琰突然捂住了嘴,可还是露出了几分奸笑:“这是要殉情吗。原来你们竟然喜欢这种调调……”
“我呸!”秦轲和高易水居然少见地异口同声。
不过接下来,高易水还是清了清嗓子,用略微严肃的语气道:“当年上古圣王有一张秋狩图,一直传承至今,稷朝皇帝退位之后,这东西就保存在墨家国库里。我虽然没见过真迹,不过摹本倒是有幸得见过一次。”
“一张狩猎图而已,有什么珍贵之处么?”秦轲问。
高易水摇了摇头:“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先不说这是圣王留下的真迹,光是这秋狩图中所描绘的内容,就值得万年称颂。”
“那时,圣王平定水患,天下初定,可各地蛮荒时常有妖兽出没,侵扰百姓,时常惹出祸乱。于是圣王登基之后,领着麾下最器重的九位将军领兵出征,出帝都,扫蛮荒,一路杀到极北之边,斩杀妖兽近十余万,这才有了之后的盛世太平。”
“我听过这个故事。”阿布点头道:“据说圣王的年代,妖兽成灾,远不像今时今日的妖兽,只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间蛰伏。圣王的那一场秋狩,几乎把天下妖兽一扫而空,甚至连幼崽也斩草除根。也是因此,许多上古妖兽绝迹于天下,只能从古书上了解一二。从那之后,人族开垦荒地,遍种粮食才,从此成了这片广袤大地的主宰。”
高易水眼睛里透着向往的光芒:“那是。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能平水患,扫蛮荒,直至建立偌大功业,万年后还能让众人瞻仰,真是让人神往。”
神往?秦轲却是不那么觉得,他只在高易水和阿布两人的叙述中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虽然说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换做是他,怕是没法对那些幼崽下狠手。
当然,他也没有想过建立什么功业,如今看来,这反倒是让他觉得欣慰的一件事情。
“你继续说。”秦轲看高易水光顾着神往,扬声喊道。
高易水收回心思,笑了笑,道:“我们站在阵外,也见不到这座石阵的全貌,但我刚刚仔细在脑中排布了一番,有这几个一丈高的巨人鹤立鸡群,他们的兵器又各有不同……如此想来,你身后的那位执锤的巨人,该是‘廉将军’。”
高易水侃侃而谈,道:“圣王当年麾下九位大将,流传至今还有名字的,也只有四人,分别是廉、项、赢、张,现在倒是成了四个姓氏。”
“四个姓氏?”秦轲微微一怔,“那岂不是说,拥有这四个姓氏的,都得是那四位将军的后人了?难道……那个唐国的项楚也是?”
“那怎么说得清楚,说到底,姓氏传承历经万载,有什么变故都不奇怪,比如这位张将军,当年在九位将军之中被称作智将,所以后世的君王也时常喜欢把这个姓氏赐给一些有功的谋臣,以示看重和嘉奖,光这一项,就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姓张的人来了。”
高易水笑道:“何况那些达官贵人啦、富贾之家啦,甚至平头百姓,为了面子,也时常会杜撰出一个姓张的先祖,不是么?”
蔡琰轻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两千年前有个朝代,打下偌大江山的皇帝出身低微,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拐了十八个弯,硬生生把自家祖宗变成了廉将军的嫡亲子孙。我爹每每说起这事儿,都要批他没有前朝开国皇帝那般气魄,索性说自己贫寒出身,从无显贵之亲朋,更无流传青史之祖辈。”
“罢了,不说这个,我管他项楚祖上是什么人呢,就算他祖上真是项将军,那又如何?万年前的事情了,他祖宗也早已烂进了泥里,现如今连骨头也找不着啦。”
高易水伸了个懒腰,道:“那些矮一点的铁石人,应该就是九位将军麾下的兵卒了。而这些石兽形态不一,指代的该是当年圣王秋狩所斩杀的各大妖兽。你背后的这头石豹,头顶长着一根钝角,其后一尾分散如五尾,大概是‘狰’,还有那个……”
秦轲顺着高易水指过来的方向,正看见一头脑袋像是雕鹰,头上却长着鹿角,四蹄着地的石兽。
“这应当叫蛊雕,据说这东西叫声跟婴儿哭起来一样,但却会吃人。”
秦轲看着蛊雕那深邃的眼睛,总感觉它在打量着自己,说不定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好吃,一时有些毛,立刻移开了视线。
高易水又指认了几只石兽,从他们的外貌上也猜出了他们的名字,然而这上古的妖兽早已经绝迹,光靠典籍里的粗陋形容,要分辨也十分困难,所以他也就不再多说。
“所以呢?”秦轲听了这么多话,还是没听出重点,“所以要怎么破阵?”
“这不是阵,谈什么破?”高易水摇了摇头,在秦轲再度问之前,他缓缓地道:“这是一盘棋,一盘大棋。里面的这些人、兽,都是棋子。如今你斩杀了一个人,你也就成了棋盘里的棋子之一。”
“棋子?”秦轲瞳孔放大,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高易水歪头诡秘地笑了起来:“下棋,自然是要定输赢的。你已经选择了人的一方,接下来,自然是要在人的那一方去赢下这一局。”
“我他酿的什么时候选了?它拿着刀就冲我劈过来了,我不得自卫吗?”秦轲大声喊了起来,“那你现在知道这是一盘棋了,你告诉我,要怎么赢!”
高易水低头思索片刻,嘴角上扬,两掌一拍,道:“难怪公输家的规矩,闯阵可带三名随从同行。这么看来,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