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了,袁公子,停车吧。”朱颜望着帘外氤氲在雨色中的江村景致,回眸轻笑,姣好的容颜映在雨色中,似乎有一缕柔光,将外面灰蒙蒙的景色尽数点亮。
袁宣清也不好贸然随她进入院中,但看到车内还放着四只食盒,不禁轻蹙了眉,“朱姑娘,这里还有四只食盒,你如何拿得了?”
朱颜低头,轻轻笑了,“公子小看朱颜了。”
说着轻轻挽起袖口,露出一段粉藕一般的小臂,俯身握住食盒上精致的把手,掂了掂分量,的确有些分量,但并不是无法承受,估计下了车到进院子也不过百步距离,这样应该可以撑得下来。
袁宣清见她两手各提两个食盒,手腕纤细,没来由一阵担心,恰好一抬头见帘外还是小雨飘飘,好言劝阻,“朱姑娘,外间还下雨呢,你这样无法撑伞。”
“嗯……”朱颜微愣,这样小的雨,其实自己从前是不用伞的,“其实雨也不大……”
“阴雨助生寒湿之邪,姑娘学医之人,如何能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说起医术来,袁宣清总是这样一本正经。
朱颜赧然轻笑,低了头不语,思绪却飞回了从前。
那也是阴雨的天气,桐叶在头上被雨点打得“空空”作响。
下面的路上,衣衫单薄的女孩却只是随意带了兜帽,任由半个额头裸露在寒风冷雨下,脚步匆匆地向着远处走去,隐约可以看到,她的镜片上已经溅满了细碎的水滴,靠近面颊的地方蒙着一层雾气,也使人觉到天气的阴寒。
从前的确是任性得很呀,那样的天气都不打伞,如今这一点点的清明雨,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是想起往事的时候露出了写奇怪的神情,袁宣清定定盯着她的眼睛,低声唤她,“朱姑娘?”
朱颜抬头,对上他目光的瞬间,立刻敛眸,有一种内心秘密被窥探的不安浮现起来,让她下意识觉得面前温文尔雅的年轻公子很可怕。
“姑娘在想什么?”袁宣清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歉然转过头去。
“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罢了,多谢公子关心。”朱颜并不怪他,微偏了头,“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告辞。”
看着外间雨帘暗自叹一叹,如今天可怜见,再给她一次活下去的机会,或许的确不应该再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何况,身为医者,如果连自己的身子都养不好,又有什么理由让别人来相信你呢?
“朱姑娘,还是让我送你进去吧?”袁宣清主动提议,但考虑了一下,觉得毕竟不妥,“罢了,让驾车的仆役为你送进去,可好?”
朱颜轻笑着点头,还真是贴心,或许所谓“君子风度”,指的便是袁宣清这样的吧?刚才的一点不愉快很快就消失在清润的空气中。
下了车,朱颜轻轻撑开伞,见那仆役提着四只食盒立在雨中,快步上前为他遮去细雨。
仆役霎时窘迫地低下头,又是害怕,又是尴尬,小声嗫嚅,“小的怎好累姑娘撑伞,真是折煞小人了,姑娘快先进去吧。”
“袁公子不忍我受寒,劳动小哥送我进去,但人命都是一样的贵贱,朱颜怎好见你被春寒侵袭?”朱颜抿了唇轻笑,见这样一个青年脸红得像烧红的铁块,还真是第一回,“快些走吧,别叫公子等急了。”
“朱姑娘,地湿路滑,小心在意,改日再见。”袁宣清目送她淡薄的身影在草木掩映中越走越远,心中还在默默咀嚼着她刚才说的话。
人命都是一样的贵贱……这个姑娘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只是她的名字?难道真是她?可又一点都不像……
进了院子,里面的几只猎犬都伏在稍干一点的地方午睡,院中静悄悄的,弥漫着草香与泥土的腥味儿。
“小哥,难为你跑这一趟,就放在地下吧,我拿进去就好。”说着,朱颜将精美的油纸伞一收,上面果然也是一竿翠竹,雨水顺着伞骨的地方淋淋淌下,仿佛竹露滴溅。
伸手入袖,取出几枚铜子,含笑交到仆役手中,“朱颜一点心意,一会儿小哥去打几角酒,驱驱春寒吧,这柄伞,还请您替我交还袁公子。”
“哪敢哪敢……”仆役越发窘迫,连连摇手不肯收下。
朱颜故意板了脸,秀眉含嗔,语气委屈,“难道小哥看不起朱颜吗?这样一点小钱也不肯收……”
“额,不敢,姑娘快进去堂屋,别在外面淋雨了……”仆役推不过去,飞快地接过铜子,连碰都不敢碰上她的手。
难得看到这个公子对谁这样尽心,自己可不能不识好歹……何况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明事理,连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仆役都好言相待。
朱颜见他唯唯诺诺地出去了,俯身提起四只食盒,快步走进灶房。
“娘,燕子回来了!”灶房里空空荡荡,朱颜唤了几声,也不见徐绸珍答话,不禁略略狐疑,将食盒放在桌上,回身又到了廊下去寻徐绸珍。
“朱姑娘!”那个仆役却又跑了进来,手里握着刚才那柄伞,急急停在朱颜面前。
朱颜收了焦急的神色,挑眉轻笑,“怎么了?”
“公子说,这柄伞就赠与姑娘了……就当是,是个纪念。”仆役说得有些结巴,似乎里面大有玄机。
朱颜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伞,若不是觉得伞骨的黄杨木委实太过贵重,区区一把伞而已,她也不会多想。
可这是黄杨木呀……
黄杨生长极慢,传说黄杨“每岁一寸,不溢分毫,至闰年反缩一寸,是天限之命也”,这种小乔木,几年下来也不过笔杆子粗细,要长成这伞骨这样大小,定是价格不菲。
李渔似乎还因此将这种树成为“木中君子”,想到君子,眼前又浮现出袁宣清在雨中模糊的身影。
朱颜神情一滞,敛了眉,“袁公子让你来送伞,可还说了什么别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