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第一次被人服侍着擦拭身子,急忙拒绝,“不必了,我自己穿便好,你还是……”
白蘋“噗嗤”一笑,“原来姑娘也会害羞的,谁家的小姐不是这样的,姑娘就别推辞了。”说着麻利地用软巾为朱颜拭着身上的水迹,一边低声赞叹,“姑娘的身子长得可真好,不仅这皮肤白皙细腻,连身段都是一等一的,没有一处不好……袁公子可真是有福……”
初时听白蘋说起,朱颜还只是暗自肯定自己的锻炼没有白费,听到后来就拉下了脸,“你满口里胡说什么呢?”
白蘋一愣,绕到她身前,不解地看着她,“姑娘早就过了嫁人的年纪,难得袁公子还这么喜欢姑娘,姑娘就算不喜欢……也应该好好珍惜啊……”
朱颜一时语塞,她已经接受了许多这个时代的观念,唯独在这件事上还是看不开,便轻轻叹口气,只是一笑,不与白蘋相争。
白蘋见她安静了下来,也不要求自己出去,轻笑一声,“这才对嘛,往后姑娘得了好姻缘……”
“定会快些给你找个好夫君。”朱颜抿唇一笑,挤着眼看她。
“姑娘这嘴可真是……!”白蘋不依,揽着朱颜的身子撒娇,“姑娘尽欺负白蘋。”
“好了,快上去吧,我们去屋里说会儿话。”朱颜回头刮了刮她的鼻子,这才不再玩笑。
到得上面屋内,朱颜窝在薄被里,微微抬头看着白蘋忙忙碌碌地为她倒水,不禁轻笑,“不用麻烦了,我不渴,你也过来坐一会儿吧。”
白蘋含笑在屏风后的绣墩上坐下,凑近了一些,“姑娘不是说过,我当日中的毒是找不到痕迹的,又怎么会有那块帕子?”
“那块帕子……”朱颜掩唇轻笑,“也只有你这样的傻姑娘才会相信,这是当日袁公子赠与我的帕子,不过随手拿出来吓唬吓唬她罢了。”
白蘋点头,若有所思,觑着朱颜笑得意味深长,“我看姑娘也是很喜欢那位公子的嘛,没事连人家送的定情信物都揣在身边……”
一句话说得朱颜红了脸,如果这个真算是“定情信物”,那自己还亲手给袁凛绣过帕子……岂不更是……
难道自己真的对他上了心?
随即又摇摇头,自己应该只是看他顺眼而已啊,虽然她没有恋爱过,但也能察觉到这和所谓的“喜欢”应该有些不同。
白蘋见她面红不语,只当她害了羞,哪里想到朱颜正在心里将自己对袁凛的感情条分缕析,恨不得分出有多少是出于目的,又有多少是出于情谊。
静默了片刻,白蘋轻声提议,“听说姑娘对边家的少夫人有大恩,少夫人是袁公子的姐姐,姑娘闲下来的时候记得多多去拜访她。”她托着腮,那认真的样子,朱颜都有些不忍打断她,便乖巧地听她说下去,“姑娘,不说要与妯娌处好关系,你想少夫人是袁公子的亲姐姐,对公子的喜好脾气最是清楚,将来你去京城侍奉夫君可不就顺手许多?”
第二日清晨,朱颜早早起身,挑了件清爽趁手的衣衫,唤上明子便往白浪镇上去了。
边奉早已候在药铺,一见朱颜,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眉开眼笑,“朱姑娘真是神医再世,我按着姑娘的嘱咐服了药,从昨儿到今早这咳嗽再没犯过。”
朱颜微笑,“您客气了,不过是因为您身体本就壮实,恢复起来也就会快一些。”
正要带着明子进入后院,一个衣着颇为考究的仆役急急从一辆小车上跳下,两步冲进药铺,“朱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朱颜回眸,眯眼打量着来人,她近日并没有安排下出诊,许是有人突发急病,去家中寻了自己却又没寻到,这才一路找来了这里?
“朱姑娘,我是边府之人,我们家少夫人有些病症,请您立刻前去。”那人满脸急切,只差冲上前拉起朱颜直接往车里扔。
朱颜抿了抿唇,从袖中取出一份书册交给明子,“这些制法你也是清楚的,便代姐姐去教他们可好?”
明子大大咧咧地点头,一拍胸脯,“燕子姐,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边奉心里却拧了老大一个疙瘩,铺子里的伙计都是有本事之人,若是朱颜还罢了,这样一个小小孩童,再伶牙俐齿,只怕也难以让那些伙计乖乖听话。
朱颜见事情都布置下了,这才登上车,一边询问少夫人的病情。
那人紧蹙着眉,极为忧虑,缓声说着,“少夫人是前日夜里突然发病的,呼吸短促,脉搏极快,人不能平卧,如今已经口唇发绀,只是嚷着怕冷。”
“你……”朱颜敛眉,此人能够将病情说得这般简明,用词也十分专业,似乎并不是普通的仆役,“你不是边府的……”
“小的是宣清公子的仆从,塞云。”那人恭敬地答道。
“关河……塞云……?”朱颜勾唇轻笑,缓缓开口,“‘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塞云静静听着朱颜低低的声音,她念得很慢,声音微哑,几乎没有什么磅礴激昂的感情,听来却使人觉得如一股清泉从心间流过,很舒服却又有些微凉,想抓住又在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袁公子真是胸怀大志。”朱颜轻轻叹息,他说并不想参与京中的权势之争,却为自己的仆从起这般的名字,难道不是欲盖弥彰?
“小人与关河均是老爷定下的名字。”塞云摇头解释,“关河习武,保护公子安全,小的为文,平日随公子一道学书,有时也会前往学习医药。”顿了顿,抬头打量朱颜,“姑娘的确世间少有之女子,方才所念的诗篇可冠当世。”
朱颜轻轻摇头,“这是朱颜敬仰之人所做……他一生但愿看到家国圆满,却终是没有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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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引诗为[南宋·陆游]《书愤五首·其一》,作于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此时陆游时年六十一,距其憾恨离世还有二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