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笔直的残云被拖拽着无限拉伸,直至天边。
残云笔直,久久不散,像极了前世飞机排出废气时拉出的长长尾迹。
那是何等的速度,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远遁出视野之外。
“筋斗云?有意思。”薛衣侯低喃一声,嘴角露出诡笑。
云晔逃了,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邪凤、鬼车作为上古凶兽,其速度也不容小觑,尤其是爆发力,在起步阶段,甚至还略胜了筋斗云一筹。
两鸟联手,甚至无需接触,只是刮起的如织罡风,便有着惊人的杀伤力。
云晔驾驭筋斗云,一心逃遁,竟是没有躲闪,而是咬牙硬接了下来。
邪凤刮起的罡风,炙烈似火,可入骨却又变得阴寒。
鬼车刮起的罡风,阴风阵阵,一沾皮肤便附骨若蛆,直钻入体,烧心挠肺。
两风扑背,初时倒不觉得什么,又或者过于专注于逃跑,而顾及不上,所以,云晔只是身形微颤,更是拼了命的催动真元,灌入脚下云车,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速度提升至巅峰,一息百里,甩开了两鸟的追杀。
“今日这遭,本想做那黄雀,却不料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有宗难回,流亡在外,竟是连祖上传下的雾里看花也给遗失了。”
一口气奔逃出数百里开外,云晔才放松了下来,一想到此刻的境遇,便悲上心头。
噗!
或许是太过悲愤,云晔只觉嗓子眼微甜,竟是喷出了一口鲜血,只是这颜色,却过分得红了些,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够看到夹杂其中少许的幽绿。
一口鲜血喷出,云晔本以为是急火攻心,并不在意,可紧接着,脸色便是巨变。
若只是急火攻心,只要喷出那口郁结之血,浑身就会松快很多,可眼下,却完全不同。
“陆、十、四,你不得好……”云晔的脸上诡异的呈现出红、白交替之色,狰狞无比,没等“死”字咒骂出口,便晕厥了过去,连带着脚下云车也踉跄中歪歪斜斜的从天掉落……
穿过淡淡的云层,下方丛林无边,鸟兽遍地。
话说两头,薛衣侯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只见他猛得将水箫移开,满脸的忿恨以及不甘,朝天怒吼,“为何不追了,除恶务尽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么?”
被他怒吼的对象,自是天上的灰袍之人。
直到此时,自始至终被圈禁于琉璃球心的灰袍之人,才重归自由。
原本盘亘于唇边的玉箫,如烟般破碎消匿,灰袍之人轻托左掌,掌心中赫然悬浮着一朵如梦似幻的云花。
这云花便是云晔之前用来封印困缚的法器雾里看花了。
云晔的逃跑太过仓促,仓促到根本无暇顾及,却是将此宝贝拱手让人,也不怪他那般的痛惜了。
而他的晕厥,也最终断开了与雾里看花的联系,没了这抹联系,法器也就没了继续逞威的资本,最终恢复本形,放出了灰袍之人。
此间因果,自不多说。
灰袍之人听得薛衣侯的怒斥,也不知作何想法,一步迈出,似慢实快,扎眼间,便从天空落下,站到了薛衣侯的面前。
薛衣侯愤怒是有道理的,在他看来,就在刚刚,那一凤一鸟,完全可以将云晔留下来,可最后却是个虎头蛇尾的结果。
两只看上去颇为唬人的凶鸟,只是编织出的罡风,便令天地变色,云晔身处其中,就是作为旁观者的薛
衣侯,都忍不住为他捏把汗。
可就是这样的绝对优势,竟然还是被云晔逃掉了。
再说那两只笨鸟,是的,此时在薛衣侯的心中,它们俨然成了傻大粗的典型代表,面对逃跑的云晔,不仅没有穷追猛打,反而呆滞当场,没了后续的动作。
如此结果,自然不能让薛衣侯满意,而作为那两只笨鸟的实际操控者,灰袍之人,也就成了其呵斥的目标。
平躺于湖面的薛衣侯,仰视着灰袍之人,如此近的距离,却依旧看不清对方发丝遮掩下的面容。
而灰袍之人,也是略低下头,俯视着薛衣侯。
“你还能支撑多久?”良久之后,灰袍之人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但音色却透着莫名的熟悉。
“嗯?”薛衣侯一愣,完全没理解对方的意思。
“啊!”
只是没等他开口发问,整个人便如遭雷殛,惨叫声中,表情扭曲,眼珠凸出,布满了血丝。
脑袋仿佛要被某种东西撑爆的刺痛感,海潮一般向着薛衣侯最脆弱的神经卷席,一波强过一波,刹那间便让其失去了抵抗,别说开口说话,便是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本能中握手成拳,使出浑身解数的敲打着脑袋,状若疯癫。
“看来,错的还是你啊。”灰袍之人不无戏谑的冷笑道,目光微转,瞥向不远处的云咏君。
目光之下,云咏君娇躯一颤,俏容惨白,再无一丝血色。
好在,灰袍之人只是匆匆一瞥,便予以收回,仿佛刚才的所做,只是不经意的巧合。
“好自为之吧。”收回目光的灰袍男子呢喃一声,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薛衣侯的告诫,又或者是云咏君。
话音刚落,灰袍之人,便羽化成烟,化作灰、红二气。
微风吹过,烟消云散。
同灰袍之人一同消失的,还有邪凤、鬼车二鸟。
当真是来得轰动,走得悄然。
灰袍之人消失的瞬间,薛衣侯也停止了挣扎,原本狰狞恐怖的脸面,也渐渐舒展开来,气息变得舒缓悠长,竟是昏迷了过去。
湖水一点点没过,眼瞧着,昏迷中的薛衣侯就要沉没。
“哎!”
悠长的叹息声中,饱含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方舟甲板之上,云咏君挥了挥衣袖。
即将没过鼻翼的薛衣侯,被突起的浪花托起,随波逐流,轻柔的送上了方舟,而在他的胸膛上,赫然还有一朵梦幻的云花。
嗖!
一道流光闪过,切开薛衣侯眉心,钻了进去。
不问可知,那定然是不群阙了。
本命法宝的特殊之处,便在于拥有灵智,可成长为器灵,能根据自身的秉性以及外界的形势,自主的作出一些行为。
比如现在,不群阙刚刚降生,饱餐了一顿,打了一架,疲惫之余,最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所以不等昏迷的主人下令,便自动的返回了命宫。
破开的眉心,眨眼间愈合,不留一丝伤痕。
这一切都看在云咏君的眼里。
此时的薛衣侯,无异于一个宝藏,不说左洛宾、云晔之流,便是随便换个人,只怕都难以抵挡住诱惑。
到时,等待薛衣侯的,就是开颅剖腹的下场了。
可偏偏,此时站在一旁的是云咏君。
云咏君难道就真的能经受住诱惑么?
三如意本命法宝
,拥有曲魂的修行功法,只这两件,就足以给她充足的理由,以这个世上最恶毒的方法巧取豪夺了。
强行剥夺本命法宝的方法,云咏君知道的就不下于五种,至于修行功法么……严刑拷问是个办法,即便遇到誓死不从的硬骨头,殊不知还有种叫搜魂的阴毒手段么?
若是平时,云咏君自是没有放过的道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种白送的机缘,善心放弃,反倒是偌大的罪过了。
前面也说了,那是平时,至于现在,云咏君却只能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扼腕叹息。
因为云泪,算是将两人的命运栓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说不上,可一损俱损,却是必然的。
若是换个人要杀薛衣侯,云咏君拼着反噬,倒也可以做到冷眼旁观。可换作她自己,那就不只是反噬,而是真正的殉情了。
云咏君不想死,所以她也就不能杀薛衣侯,甚至于因为云泪之霸道,只是生出杀意,都要遭受不小的反噬。
比如现在,只是小小的觊觎了番薛衣侯身上的宝贝,就已经令她血气不畅,尤其是绛宫所在,里面储存的真元,也开始躁动起来了。
“小冤家,还真是前世欠了你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躁动,云咏君幽幽一叹,俯下身去,拈起了那朵雾里看花。
此间事,算是结束了。
左洛宾死了,云晔逃了,薛衣侯伤了,唯独剩下一个云咏君,却不得不费神清扫战场。
所谓的清扫战场,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复杂,尤其对云咏君而言,更是只有一件事情罢了。
“看你还要往哪里躲?”云咏君低头欣赏着掌心的雾里看花,脸上不由露出明媚的微笑。
雾里看花作为白云间的镇宗之宝,虽不是本命法宝,却也是极为了得。
身为双如意法宝,若说雾里看花还有什么缺陷的话,吹毛求疵,也就自有寥寥几处,而其中比较明显的缺陷,便在其内,缺少了一方镇守的器灵。
倒不是说,白云间历经千年底蕴,炼制不出器灵来,更多的是另有原因。
雾里看花,不仅是镇宗之宝,更是白云间权利的象征,是要历代传承的。而器灵本就炼制艰难,一旦认主,更是终生不渝,只这一点,就堵死了为雾里看花炼制器灵的可能。
总不能每一任宗主,继承雾里看花后,都要抹去前人炼制的器灵,然后再炼制新的器灵吧,若真这般做,其中所耗费的材料,别说是白云间,便是瑶池这种庞然大物,也是极为肉疼的。
云晔作为白云间掌宗,就从未想过为雾里看花炼制器灵,为了弥补损失,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薛衣侯身上。
可云泳君显然不是云晔,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地位不同,视角也就有了偏差。
云晔一心恢复宗门荣耀,这是他的责任,可对云咏君而言,白云间便是亡了,又跟她有何干系。
云晔不愿也不敢做的事情,云咏君做起来,却是没有丝毫心理障碍。
比如现在,她就要为雾里看花炼制器灵。
不,器灵是现成的,她要做的只是将其找出来,然后灌入法宝之内。
至于那器灵……自是从不群阙手中逃脱的左洛宾魂魄了。
“去。”
云咏君葱指轻弹,雾里看花便飞射而出,直没湖底。
湖底,一只半埋于淤泥中的珠蚌,缓缓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