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稍事休整,天边已经出现了些许微光。
“官爷。”窗外一个苍老而有些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是那位老妪。
“老人家,可是祭祀仪式快要开始了?”一名亲卫推门出来问道。
“正是……”那老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卯时三刻便是预定的祭祀的时辰了,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会,我要去给心儿梳洗梳洗,打扮打扮了。”
看到那位老妪形容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个干瘪的有些伤心的表情,那名亲卫安慰道,“老人家,您不必太难过,我们一定会把您孙女给救下来的。”
“谢谢,谢谢官爷……谢谢官爷……”老妪点点头,连声道谢,不过脸上忧色却说不减,也不见几分喜色,只是拿了一把木质的小梳子,便出了院门。
那名亲卫觉得有些奇怪,这老妇人不是就这么一个孙女了么,她既然这么想救下孙女,为何并不是很着急,不是很激动的样子呢……
另外一名亲卫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愣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将军叫你你都没听见?”
“哦……”那亲卫赶忙回身,拱手道,“将军。”
“嗯,”凤九卿看他一脸忧虑之色,问道,“怎么了?”
“将军……”那名亲卫看了看凤九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凤九卿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哦……是这样……”那名亲卫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将军,我有几件事情没想明白。其一,我们为何不跟过去,探出那老妇人的孙女所在之处,救出她来还不是小事一桩,也省的我们多耽误功夫,再跟着去看什么祭祀仪式,反而容易多生事端;其二,这老妇人为何对于救出她孙女一事并不是十分兴奋……该不会,她是西夜人的细作吧?”
“你是不是傻!”另外一名亲卫拍了他脑袋一下,说道,“这种事情也要劳烦将军给你解答?”
那亲卫摸了摸脑袋,嘀咕着,“那……那是将军让我‘但说无妨’的嘛……”
“你!你还狡辩!”另外一名亲卫还要再拍他脑袋。
“哎,本来就不聪明。你还来啊!打笨了以后你养着我吗?你给我找媳妇吗?你替我伺候丈母娘吗?”他赶紧一手捂住了头,一手捂住了眼睛,还从手指头缝里顽强的抬眼看着对方。
凤九卿笑了笑,似乎是看惯了这两个人吵嘴,并没有搭话,继续盘着腿调理内息。
“哎,”另外那名亲卫举了举手,还是没有打下去,他默默叹了口气,说道,“拜托你用脑子想一下,她肯定不会是细作的啊!”
“为何不能?”
“一来,对方又不能预卜先知,能提前安排人围攻我们,已经是他们得到消息之后最快的反应速度了,哪里有时间再准备这么许多,而且对方志在必得的样子,恐怕也想象不到,会有咱们三人逃脱出来,所以,把细作安排在这村落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说得也有些道理……”
“二来,看她的样子也并不像是假扮的,她对孙女的感情并不是假的,至于为何对我们救她孙女的事情不甚着急,我想着是有两个缘由。”
“哦?”
“你想啊,首先,这个老妇必定明白,此处已经三年多不曾下雨了,她知道,如果此处再不下雨,即便我们这一回帮她救下了她的孙女,她们祖孙二人,也不过是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的区别罢了……而且,这样大的旱情,他们还执意留在此处,并未逃离出去,想必,是有不能离开此处的理由,那么,如今,没有水又
没有了粮食,她们又还能支撑多久呢……其次一点,即便我们现在救下了她的孙女,可是村民却未必会善罢甘休,我们毕竟不能长久的留在此处,我们走了之后,谁又能护得她们祖孙二人周全呢?”
“也对……”
那亲卫翻了个白眼,背着手继续说道,“三来,若是她想要告密,昨晚上我们休息了之后已经是最好的时机,又何必等到此时。”
“那……我们此时该怎么办呢?”
“既然答应了她,这会儿等着就是了嘛,还能怎么办。”
“你又知道了,将军可还没说话呢!”
那亲卫看他一副傲娇表情,心知他这句话是故意套问自己的决定,的确,将军尚且没有做出决定,他这么说有些僭越了,他挠了挠头,看凤九卿,“将军……”
“无妨,你说的没错。”凤九卿笑道。
那亲卫冲旁边那位微微挑了挑眉听到没有。
“哼……将军,你就惯着他!”
……
也不过半个时辰,老妇人就回到了院中,再次扣响了他们的窗户。
“官爷……”
凤九卿将体内运转着的气息平稳下来,示意亲卫打开门。
那亲卫点头应道,“是!卯时已经到了,想必,仪式就快要开始了,这老妇人必定是来叫我们一同前往的。”
“嗯,走吧。”
果不其然,仪式就快要开始了,祭祀河神之处,距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老妇人正是前来带路的。
几个人走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只见地面上开始出现了许多干旱造成的沟壑,想必,此处已经到了河床地带。
河床中是黑漆漆的一片,这些纵横交错的沟壑,短的有几尺,深得约摸得有几丈深,看起来像是人体干涸了的血脉一般,有些触目惊心。
那老妇人默默看着这干枯的河床,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她纵横交错的皱纹,一如这地面的河床一般干瘪,苦涩……
接下来,村民陆陆续续已经都到了现场,所谓的祭祀仪式,其实已经简单到了极致,村民们果然如同老妇人所说的那样,都是一些老弱妇孺的之辈,他们的面上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面容一如这干瘪的河床一般灰暗,唯有一名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看起来还有几分颜色。
整个村子里也不过还有几十个村民,这些人已经把家里全部的家当拿了出来,孤注一掷,把全部希望都投注在了这一次的祭祀之上。他们都是一些别无他法,不得不留在此处的人,只能期盼着老天开眼,赐予他们一场甘霖下来,否则,等待他们的都是同一个结果死亡。
凤九卿突然明白过来,为何这老妇人的表情神态并不是非常难过,反而有一些视死如归的悲壮。原来,这些村民,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这次祭祀之后,还是不能求得甘霖,他们便会集体在此处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再受这干旱的折磨,这样节衣缩食,度日如年的苦日子,他们,已经过得太多太久了。
凤九卿看了一眼那老妇人,恐怕,她的目的并非仅仅是在这祭祀仪式下救下她的孙女,而是另有所求吧。
……
村民们并没有阻止他们和那女子接触。
那一身嫁衣的女子,看起来也并不是十分害怕,反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淡然。
“你……可知道你这就要去祭祀河神了……”那亲卫有些不解地问道。
“自然是知道的。”那女子看起来稚气未脱,恐怕不过十二三岁左右的年纪,然而她的神情却好像是已经
看透了世事生死一般,无悲无喜。
“那……你可知道,这祭祀……你可就死了……”
那女孩笑了笑,笑容明媚,“我见过姐姐们前来祭祀河神……村长爷爷会砍下来她们的头颅……我看到她们的血,流在这河床上,把灰扑扑黑糊糊的河床,都染成了鲜艳的红色,血一滴滴的滴落下来,可是,水却还是没有流下来,这天空……”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眼中泪珠滚落,“这天空……也没有一滴雨滴下来……”她看了看那亲卫,眼神中走着坚定,“我……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牺牲了这么多人,你还相信祭祀河神可以求雨么?”那亲卫问道。
“信与不信,又能如何呢?我只知道,祭祀求雨,是个古老的传说,没有人知道,究竟能不能成功……可是我们也要试一试……如果,你们有过至亲之人在身边将死的经历,或许能够明白我的心情……如果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卧床多日,突然精神好了许多,你们一定会说这是回光返照吧……可如果这个人是你的至亲之人,你却会认为,这或许是什么药物起到了效果,或许是……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你却愿意相信,亲人的病或许出现了转机,或许出现了希望……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也越深重……”那女孩苦笑道,“其实,你们不必劝我救我……在我的眼睛里,这里还是旧时的模样……绿草如茵,阳光明媚,曾经有无数个日子,我就坐在这河边的石头上,看着太阳,看着这河,看着来往的人……”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把心儿带走吧……”那老妇人突然跪了下来,“我年纪大了,是没有机会再走出这村子了……可是……心儿不同啊……”她喃喃说道,“心儿……她还年轻,她能干又漂亮,她还有未来……”她昏黄的眼中闪烁着泪花,“曾经,也有路过这里的商队,想要带她走,能嫁人也好,哪怕给人做个使唤丫头也好,至少能活下去,事情都还有转机,可是,她惦记着我,没有离开……你们说,跟着我这个糟老婆子靠在这里,除了死……还能如何啊……可是……”
“奶奶,别说了……”
“我是真的舍不得我这个孙女啊……她……命苦……她爹娘都早早的去了……”
“奶奶……”王可心哭着说道,“就咱们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又怎么能够放着你不管,一个人离开呢……我还要孝顺您老人家呢……”
“傻孩子,难道要你陪着奶奶死在这儿,才算孝顺么?”
那亲卫看了看凤九卿,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凤九卿冲他点了点头。
他赶忙扶起那老妇人,“老人家,你先站起身来,我们天启的将士,不顾生死的浴血奋战,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你们也是我天启的子民,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们义不容辞。”
“那,你们是答应带我孙女走了?”
“老人家,你先不要心急……我们……”那亲卫又回头看凤九卿。
凤九卿说道,“老人家,您也看到了,我们此行,正是受到了西夜骑兵的追杀,带上你孙女恐怕多有不便,且十分危险……”
那老妇人神色黯淡了下来,“唉……我也知道……这……是太为难你们了……”
凤九卿赶忙继续说道,“不过,您也不必太过伤心,我们很快便会与大部队汇合在一处,我会安排他们先给你们送来一些水和粮食,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便带你们走,给你们安排好新的住处。”
“真的?”那老妇人眼中是满满的惊喜与希冀,那昏黄的眼睛都几乎冒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