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弟弟的性情,炎居哪里能不知晓,资质虽然平常,然则心高气傲,最是不服输,更遑论自小便与轩辕认识,都是年少未艾的年纪,就算没有明确表示,心中也必有一丝好感,此时相见却是对立,怎能不生出些心思,只是,看情形,两人想要凑在一起却是难上加难,当下也只是长叹一声,再不多言。
榆罔心中本就烦闷,当下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营帐中,迟迟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终归还是炎居打破了宁静,道:“这蚩尤气候已成,再想抹杀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是啊!这次我们举族而出,倾巢以动都没能获胜,想来,凭借咱们一己之力,恐怕是再难获胜!”榆罔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几分寒意。
“你的意思是?”炎居一愣,已是听出了榆罔的话外之音。
“恐怕也只能去考虑与轩辕联手了!”榆罔淡淡的说道,言语间眼波凛凛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我们与轩辕本就对峙已久,若不是九黎横空出世,恐怕现如今早已交锋!”炎居一惊,声线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而且,此次,我们还将轩辕做质,若是被黄帝知晓……”
“若是被黄帝知晓,也只有轩辕被斥责禁足的份儿,与我们却没有丝毫的影响,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黄帝即便知晓了这件事情,也只会权当不知,不会与我们多说一句的!”榆罔冷冷的笑着“再则,世间本就没有永恒的对手,也自然没有永恒的朋友,且看这次父君的意思吧,若是我没有猜错,父君必然已经开始筹谋了!”榆罔神色淡淡,眼神中却露出凌厉,与九黎之间的战争已经是不死不休,如果放任其坐大,世间将再无神农立足之地。
风透过窗棂轻轻吹来,营帐内只余火烛毕波作响,床榻上,炎居朱唇微启,却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尽管九黎营寨饱受了战火摧残,然而,还是没有丝毫的影响到九黎族人庆贺的热情,此时的九黎,漫山遍野间一片人声嘈杂,孩子们的笑声穿透了重重竹海,顺着温和的风吹进来,传入这原本等级森严的神族大殿。
从大战结束的第二日起,黎禄就传下钧令,九黎八十一部落共举庆典,虽然辰奕已经多次嘱咐了不允许重伤还未痊愈的黎禄过度操劳,然而,黎禄又哪里肯乖乖休息呢!无奈之下,辰奕也只好吩咐了句芒跟随,以句芒的细心想来必不会让黎禄太过劳累。
此刻,红红的灯笼在每一个竹楼上被高高挂起,窗花红艳,一盆盆在万物生的浸润下在这冬季依然繁花似锦的鲜花也被摆了出来,姹紫嫣红的,到处都是雅淡的香气。虽是夜里,然而四周却灯火通明,各色花灯争奇斗艳,夺人眼目。此时的九黎营寨之内,不分男女老少,高低贵贱,无不相携而出,共庆出师大捷,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而一些住在深山中的族人,翻过高山,趟过大河,终于来到了这原本肃穆端庄的大殿。这里,原本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卑微的身份注定了他们只能成为血祭的牺牲品,在漫长的恐慌中,忐忑的等待着那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命运!而今,将军的认可却将他
们的人生彻底颠覆。当他们有了修习灵力的权利,当他们有了参与战争的能力,当他们在战场之上操控着巨大的弓弩手刃敌人、捍卫部落的时候,他们终于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欣慰!
没有人能知道,胜利的一刻,他们无声的低泣中到底承载了多少委屈与心酸,那些沉积多年的耿耿于怀、郁郁寡欢在那一刻彻底得到宣泄。而今,当他们忐忑的甚至不抱任何希望的期待着庆典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得到了邀请,谁能知晓,这是一种怎样的荣耀!泪水缓缓滑过脸腮,心底的沉重像是海浪一层一层的覆盖上来……
此时的大殿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齐齐聚在大殿外宽敞的广场上。此时的九黎正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之中,族人欢聚一堂,不分职位高低齐齐坐在一起,热闹非凡。盈门下,绣缠彩结,满庭中,香喷金猊。广场上摆列着一排排的黑油垒钿桌,楠木篾丝盘。垒钿桌上,酒席丰隆,肴膳齐整。篾丝盘中,奇珍异果,美味珍馐。满桌的枇杷、香柚、葡萄、榛子、松子、荔枝、龙眼、山栗、风菱、枣儿、柿子、胡桃、银杏样样美味,木耳、鲜笋、蘑菇、香蕈、山药、黄精、黄花菜件件时新。
辰奕坐在主位,见族人已然就坐,便张罗大家喝酒,毕竟难得一年初冬,竟然粮食充足,瓜果遍地,自是心满意足。再想起前几日的一场大战,更是将神农打的落荒而逃,这些原本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件件、一幕幕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怎么能不让这些原本日日夜夜担忧着生死的族人们欢喜雀跃。心中想着这些,族人们看向蚩尤的时候,更是目光虔诚、神色崇拜,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然而,山下的所有热闹却与她无关,她只能在山中远远望着,心中却是愈发的惆怅。眼睛微微酸涩,刺的眼眶生痛,可是却没有泪流下,她默默的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明烁烁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显得那般单薄,那般清冷,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黎禄不是没来邀请过自己,可是自己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加呢?作为一个导致九黎一战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纵然有辰奕的一力维护又有何用呢?!就算面上无人谈及又岂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轩辕轻轻的牵起唇角,却是僵硬的如此不和谐。
没有那个人的邀请,即便是整个天下的等候又有何用……
“公主,王子已经多次来信催促,我们何时启程?”青山叠叠重影中,朱儿默默的站在身后,她从未见过公主如此伤心,即便是自己只是一只初启灵智的神鸟,却依然跟着心痛,这时,她突然很想回家,很想回到那个可以四处洋溢着公主欢笑的地方……
“我自然知晓,只是今日一别,恐怕后会无期!”轩辕紧紧地抿着双唇“该死的榆罔,不止拿我做质,竟还敢告诉哥哥我的去处,真是可恨!”
“可是,王子的来信又岂能置之不理!”这些日子朱儿已经渐渐窥得轩辕的心意,当下便是劝解道:“再则,就算公主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这蚩尤铁石心肠,这些日子哪里来看顾过公主,与其在这里蹉跎下去,还不如回到轩辕。”
说到这里,朱儿抬
头看了看轩辕,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而且,即便是公主与蚩尤两心相悦,帝君也万万不会同意的!”
轩辕咬了咬嘴唇,脸色煞白,只觉浑身上下再没有丝毫的气力,缓缓蹲下身子,手紧紧蒙住耳朵,发丝散乱的垂下,她失魂落魄地看着朱儿“别说,什么都别说!”
“公主”朱儿上前一步,扶住蹲坐在地上的轩辕。
“其实,纵使父皇不会反对又能如何呢?蚩尤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忍了这些时日,轩辕终是再也忍耐不住,那淡淡的伤心此时终于汇聚成线,泪水如决堤般滚落。
自己贵为帝姬,然而为了蚩尤竟然死死的赖在这里,却依然没有被人看在眼中,这种无视早已深深的伤到了她,即便是这些日子拼命按捺,装作满不在意,然而,压制越狠,爆发起来便越发的迅猛,怎能不让这个从小倔强不肯服输的小帝姬顷刻间崩溃。
“公主……”自小到大,轩辕是这些兄妹中性子最为刚烈的一个,而且,身为最小的帝姬,自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受过半分委屈,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失态的情景,一时间,朱儿竟不知该如何劝慰。
这一刻,原本明亮的女孩,卷缩成小小的一团,如同一颗没有归宿的蒲公英一般,随风摇摆却找不到自己的航向,拼命的想要扎根于此,却不知那片欲留之地早已开花结果,已没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而留给自己却偏偏是那漫无边际遍体鳞伤……
朱儿痴痴的望着,透着无力的彷徨,远处,喧闹声不绝于耳,却哪里知晓此刻的萧瑟茫茫……
突然有风声而至,朱儿抬头,见竟是一只纸鹤穿越星空而来,在夜色中翩翩起舞,星空漫漫,它长长的羽翼散发着点点金光,如同从梦境中走来,一颦一动皆带着不可思议的灵动。
朱儿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便见那纸鹤已然落在自己手中,星星点点间,已经幻化成一张古朴的信笺。
“是二殿下的信函!”朱儿一眼望去,已将内容看在眼中,立刻回禀道:“王后身体欠佳,要您立刻回去!”
轩辕一愣,若是青阳传信自是可以不予理会,毕竟,青阳为人最是正统,整日间教训自己懒散,对自己在外游历之事不知说过多少次,平日里,多亏母后和昌意看顾,自己才能在外游荡的安心,可是此时,竟是昌意的来信,可见母后必然是病了,否则,怎么会要求自己尽快赶回。
又或者是父君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情景,苛责了母后,否则以母后的身体,怎么会突然抱恙。
轩辕左思右想,心中惶恐难安,她默默的看着山脚下,那灯火通明的狂欢,却没有一丝属于自己的温暖,绝望的泪水划过脸腮,对襟的长衫渐渐濡湿,似乎有点点晶莹的泪珠,片刻后,她终是打定主意,毕竟,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用处,还是尽快回去照顾母后的好,也好过母后为自己背负谴责。
想到这里,轩辕终是收回微微有些模糊的视线,淡淡的说道:“你且去收拾行李,待我向蚩尤辞行,我们便立刻离去……”